顧瑾棠覺得大哥腦回路有些清奇，她耐心解釋：“大哥，我自小長在鄉(xiāng)下，還沒有見過皇家的人。我只是想去長長世面。”

    “嗯，好吧。“顧予寒摸了摸顧瑾棠的頭發(fā)，聲音變得溫和了些：”那到時候，我讓衛(wèi)奴跟著你。若出了什么事，讓他第一時間來找我?！?/br>
    顧瑾棠眼睛笑得亮了些：“大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顧予寒的神情淡然，“但在大哥這里，棠棠永遠(yuǎn)是我的小孩子?！?/br>
    顧瑾棠小臉皺巴巴的，她的確發(fā)現(xiàn)大哥變了，就沒再反駁。

    ……只是，這又能如何呢？

    *

    京畿，公子府。

    “公子可好些了。起身用藥吧?！辨九崎_簾子，柔聲道。

    男人雖然還帶著病色，臉龐的輪廓宛如雕刻般，光華流轉(zhuǎn)，風(fēng)姿絕倫，如一塊美玉無暇。叫婢女看了都不免暗自臉紅。

    顧予桁眼瞼微沉，眼底卻有著與帶笑的神情截然不同的死氣。

    “放那就行?！彼曇糨p淡，散漫道。

    婢女趕緊應(yīng)是。她總覺得今日二公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素日里只覺得公子桀驁不馴、性情散漫，甚至有些隨行，但今日公子一身黑衣，笑不達(dá)眼底——總讓人感覺到一股森然。

    婢女忍不住抬頭打量了他幾眼，正落入顧予桁清淡的眸中，“滾出去。”男人的嗓音辨別不出喜怒。

    婢女嚇得連滾帶爬的退后了。

    顧予桁從十幾歲開始掌管巡防營，有傷也是常有的事?？蓮奈茨囊粋€像這樣，長.槍生生插進(jìn)他的胸腔，差點要了他的命。

    顧予桁舔了舔唇，抬頭看了京郊的月亮。真好，如今顧府還是顧府。重生了一次，他的腿還沒有被廢掉，眼睛也沒有瞎。最重要的，按照推算，他的親生meimei還沒有入宮。

    他勾了勾唇，看著顧錦瑟送過來，祈求他早些回國公府給她撐腰的信件，唇角的弧度后悔，嘲諷，都有。

    火柴落入了火堆，濺起了一地火光。顧錦瑟的信件被瞬間吞沒進(jìn)了火焰中，還有她一同寄來的香包。

    云枝收了康王府送過來的帖子，正給自家姑娘梳洗。

    “小姐可知道，二少爺快回來了。”云枝神色復(fù)雜，她擔(dān)心二少爺原先就放縱不羈，最偏寵四小姐。等著二少爺回來，四小姐又該欺負(fù)她們家小姐了。

    “這也沒什么?！邦欒钠届o的道：“二哥性情古怪，我們不去招惹他就行了?！?/br>
    她想起上一世二哥的慘狀，因為上了刑，眼角滲出血淚來，腿也廢掉了，像是靈魂死了，整個人只有一張皮。但現(xiàn)在還好，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顧瑾棠來了?！币姷筋欒牡男∞I到了，嘉寧縣主叫她過來吃葡萄干。

    “我們先略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等下太后過來。咱們再去開席吧?！奔螌帗еH切的說：“等下你記得和顧錦瑟顧瑾沁一同去拜見太后，你都沒見過太后呢。太后人可好了。”

    顧瑾棠嗓音又嬌又軟：“好啊，你去忙吧?！?/br>
    康王府的戲臺班子在表演，后面就是馬球場。這邊貴族小姐幾人一個帳篷，小幾上擺著果干、瓜果等物。

    “太后過來了。我們快去請安?！痹`珊抓著顧瑾棠的手過去。“你不懂王府的規(guī)矩，等會兒跟著我，我?guī)闳?。”元靈珊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但心眼不壞。

    顧瑾棠遠(yuǎn)遠(yuǎn)的，見太后被一群人簇?fù)碇?，著一襲妝花織金纏枝紋織金錦通袖襖，外罩金絲線繡團(tuán)鳳牡丹紋紫貂披風(fēng)，梳百合髻。

    顧瑾棠記得上一世她才入宮時，還經(jīng)常幫太后梳頭。而今日一見，太后實在年輕了許多。眉眼間有了風(fēng)華。

    “可別直直盯著太后看啊?！痹`珊趕緊捂了顧瑾棠眼睛，提醒道?！澳强墒翘蟆！?/br>
    顧瑾棠卻拉開她說：“這也沒什么?！?/br>
    顧錦瑟在身后眼睛里卻有怨毒，掐緊了手里的帕子。——顧瑾棠難道是想抓住今天的機(jī)會，在太后跟前表現(xiàn)好?？墒撬?，不會讓她如愿的。

    第10章 太后旁邊坐著康王府老夫……

    太后旁邊坐著康王府老夫人吳卓氏，陪她說話、吃茶。今日康王府春日宴的戲班請的是保定府的湘戲班子，其中的丑角頗有些吸引人。

    “這顧家的幾位姑娘倒是生的水靈，模樣標(biāo)致，特別是最小的那個?！眳亲渴闲Φ?。

    “誰說不是，有幾個名動京城的哥哥，meimei自然也不會差。”元康氏也笑著附和。

    太后淡淡的道：“顧家簪纓世家，養(yǎng)出這樣幾個知書達(dá)禮的丫頭是自然?！?/br>
    吳卓氏斂了斂眼皮：“您是太后，該叫她們過來拜見您?！?/br>
    嬤嬤引著幾人過來，太后目光從幾人身上掠過，幾個女孩盡是妍姿艷質(zhì)。她一早聽聞忠國公府顧家不但是權(quán)柄在握，還出了幾位天之驕子的少爺，不過她久居深宮，對這些年紀(jì)尚小又鮮活的小姑娘不感興趣。

    “錦瑟拜見太后?！鳖欏\瑟卻是首先走到上首去，屈了屈身：“臣女恭請?zhí)蟪绨病！?/br>
    “太后跟前不露怯，是個懂禮數(shù)的好孩子?！眳亲渴闲χ滟?，“過來給太后瞧瞧?！白诓贿h(yuǎn)處的葉氏也不禁露出滿意的目光。太后只淡道：“你是？”

    顧錦瑟低頭道：“忠國公府顧氏養(yǎng)女錦瑟，齒序為四?！?/br>
    吳卓氏又點頭：“這就是顧家?guī)讉€少爺最寵愛的meimei顧錦瑟，今日一見，也是當(dāng)?shù)闷鸬??！?/br>
    顧錦瑟心中微動，如今太后其實是庶出，和皇帝也不是親生母子關(guān)系，所以她打聽過，最不喜別人提起嫡庶之別。她雖然是養(yǎng)女，或許也可以得到太后的憐惜。

    顧錦瑟頭上插著金晃晃的簪子，華貴、又明艷。

    太后略略頷首：“福臻，顧家?guī)讉€丫頭聰慧伶俐，美貌動人，將哀家讓人打造的金絲髻頭面賜給她們吧?！?/br>
    顧錦瑟嘴角翹了翹。

    福臻嬤嬤挨個走到顧瑾棠跟前時，她身邊的二等丫頭湘云卻小聲提醒：“小姐記得給太后謝恩，太后賜了你這紅玉頭面，定然是喜愛小姐的?！?/br>
    顧瑾棠垂了垂眸子?！@細(xì)看并不是紅玉，而是嵌了幾顆紅瑪瑙的金累絲雙鸞點翠頭面。

    但紅玉和紅瑪瑙本身是極為相似的，色澤瑩潤、通透，她在鄉(xiāng)下沒見過，前世在后宮卻是很多了。

    不過湘云身為一個丫頭，平日里話少，怎么會刻意提醒她去給太后謝恩？

    顧瑾棠淡淡的道：“……湘云，你為什么覺得是紅玉？我在四jiejie的房間里見過，是瑪瑙。我雖然沒有，但娘親原來專門送給四jiejie。你怎么會不認(rèn)得？“

    顧錦瑟柔聲道：“五妹，你和一個丫頭置什么氣？丫頭見識短淺，也不要當(dāng)著太后的面訓(xùn)話?！?/br>
    顧瑾棠眨了眨眼，卻說：“四姐，湘云是你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娘親寵愛你，自然送過你。我只是好奇，她不該區(qū)分不了紅玉和瑪瑙的區(qū)別。瑾棠不敢當(dāng)著太后的面胡說，所以才想把這件事弄清楚的?！?/br>
    顧錦瑟冷冷抿了抿唇，她倒是沒想到顧瑾棠是認(rèn)得瑪瑙的。

    她本想讓顧瑾棠出丑，卻沒想到顧瑾棠也是認(rèn)得這紅玉和紅瑪瑙的區(qū)別。而且她還專門點明了，這瑪瑙頭面是母親原來贈予過她的，卻沒有給過顧瑾棠。這不正從側(cè)面說出了她有娘親的偏寵么？

    太后目光變得冰冷了些。

    顧瑾棠就道：“咱們別說這些了。太后榮寵，快向太后謝恩吧?！?/br>
    顧瑾棠也是明白的，點頭道：“瑾棠多謝太后恩賜?！?/br>
    太后瞧見顧瑾棠姿態(tài)極妍，是個極動人的美人胚子，比牡丹還要嬌艷。她漫不經(jīng)心道：“哀家乏了，你們先下去吧?！?/br>
    待到顧錦瑟幾個退下，福臻才道：“沒想到顧家門風(fēng)甚好，幾個嫡女也會有明爭暗斗?！?/br>
    太后輕嗤：“門風(fēng)都是給外人看的，那顧錦瑟雖自稱養(yǎng)女，哀家見她儀態(tài)氣度，倒像是以嫡女自居。另一個，大約是真正的嫡女，氣勢卻不如顧錦瑟更盛?！?/br>
    吳卓氏便賠笑道：“太后您有所不知，錦瑟雖然是養(yǎng)女，但顧家人卻是一等一的寵她。另一個顧瑾棠，是鄉(xiāng)下回來的，顧家人，尤其是她那幾位哥哥并不見得多喜愛。“

    太后揉了揉太陽xue，嘆了口氣：“那就難怪?！?/br>
    顧瑾棠回到帳篷這邊，就見顧瑾沁身邊的一等丫鬟茜雪笑臉吟吟走過來，“五小姐，咱們大小姐和大夫人都在后面的涼亭里等著五小姐呢。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已經(jīng)去了?！?/br>
    女眷貴婦是單獨坐一桌的，顧瑾棠歪頭問：“大伯母喊我做什么？“

    茜雪就低頭道：“太后也在。大夫人讓您也快過去?！?/br>
    顧瑾棠心略微一沉，湘云就附和道：“這里是康王府，咱們也不熟悉。小姐要跟著大小姐和四小姐才是，我們快過去吧?！?/br>
    顧瑾棠抿了抿唇，卻又覺得疑慮。若真是太后也在，又怎么會只讓顧瑾沁的丫頭過來叫她？她便吩咐云枝留下，若是出了什么變故，就去尋元靈珊和衛(wèi)奴。

    穿過幾座假山和池子，眼見著離方才的帳篷越來越遠(yuǎn)，來到康王府后院的石板路。上面還有些積雪，顧瑾棠踩在上面，鞋襪濕了一大半。

    她喊住茜雪，聲音驟冷：“你可確定了？大伯母根本就不會在這個地方見太后?！?/br>
    茜雪笑著道：“小姐疑心奴婢做什么？你看，大小姐不就在前邊?！?/br>
    顧瑾棠往前看去，只見顧瑾沁身著青金馬面裙，身量纖纖，拿著一柄傘，正站在前頭望著她。

    她笑道：“五妹，你怎么現(xiàn)在才過來！”她瞧了瞧顧瑾棠的腳上，又道：“你的鞋襪怎么全濕了，茜雪，快讓嬤嬤送一雙新的過來?！?/br>
    顧瑾棠只覺得這里的行云樓有些奇怪，她斷定太后不會在這里見客。前世她跟著太后來過康王府幾次，沒有一次不是前呼后擁。而這里，顯然顯得太僻靜了些。

    顧瑾沁卻過來挽著她：“你發(fā)什么愣？棠姐兒，等下要去拜見太后。你快把鞋襪換了，可不能在太后面前失儀啊?！?/br>
    顧瑾棠四下環(huán)顧，這里并無隨從，看樣子也不像是有人會路過的后院。她抿唇，一個閨閣女子，在別人的王府里脫了鞋襪自然不妥，但也暫時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見招拆招。于是就讓茜雪給自己脫了鞋襪。

    “小姐放心，奴婢這就去給您取干凈的鞋襪。”湘云在一旁道。

    顧瑾沁看著顧瑾棠露出的一雙粉足，一雙大長腿，肌膚賽雪，雪白如霜，笑了笑：“五meimei，你若是覺得不便，可以去那樓里避一避?！?/br>
    顧瑾棠歪頭一笑：“不必如此麻煩?！彼龗艘惶庪[秘的白玉凳坐下，因為有灌木遮擋，旁人是看不見她的身影。但她的心底總隱隱有幾分不安，手指不由得捏緊。

    “大姐，”顧瑾棠想了想道：“湘云做事并不算十分靠譜，你還是叫茜雪一同跟著吧?！?/br>
    許是顧瑾棠這一抹笑意太嬌媚，顧瑾沁都微微一愣。

    顧瑾沁眨眨眼，笑道：“行的。我親自去找找湘云，你且等等?！?/br>
    “五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這里有什么人？”

    沒過一會兒，竟有人來了。還是男子的聲音！

    顧瑾棠心下一沉。

    她還沒有出閣，自然不能見外男，更何況是現(xiàn)在的樣子！一雙足全然裸露在外面。

    顧瑾棠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顧瑾沁早已不知所蹤。她心砰砰的跳了起來，立即起身，連忙提著裙擺赤腳踩進(jìn)了旁邊的閣樓里。

    她躲在隔扇后面偷看，卻見外面的兩位男子徑直坐在了白玉凳上。

    一人身穿云雁紋錦滾寬黛青領(lǐng)口對襟長褙，身量頎長，側(cè)臉清俊，他坐下散漫道：“這里清凈，我們在這談?wù)摮秃??！?/br>
    顧瑾棠自然知道是誰！

    扳倒顧家的首位功臣，姬刑，也是顧錦瑟未來的夫君。

    在幾年以后，姬刑將會官至右相，作為一個詭譎的新晉佞臣，出身寒門，站在世家大族的對立面。而未來顧家落魄，將也會是他的手筆之一。

    “近來世族們恐怕也是沖撞了陛下，”那年少一點的青年低聲說，“尤其是顧家，雖風(fēng)頭正盛，卻不會叫陛下順意?！?/br>
    姬刑微微一笑：“那就先看看陛下的態(tài)度。你我靜觀其變就好?！?/br>
    顧瑾棠聽的手指微微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