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xiàn)在知道了，世子當時說怕自己丟臉，非要來營外比試，她哪里是顧忌自己的臉面??？分明是給他留些臉面！

    金不語下馬笑著扶他：“郭校尉不必謙虛，你的箭法其實也不錯，不過跟姜氏祖?zhèn)骷ū?，還有段距離就是了。”

    郭子華雖然為人倨傲，但愿賭服輸，還輸?shù)男姆诜骸靶∪藨M愧！”

    兩人重新上馬，準備回營，郭子華終于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外間傳言世子不通武事，傳精吃喝玩樂，世子箭術(shù)超絕，騎術(shù)精湛，為何不下場比試？”

    金不語反問：“不是侯爺對外宣稱本世子身子弱，不能下場比試嗎？”

    郭子華回想營中傳聞侯爺對世子溺愛非常，以及在歷屆演武大比之中的世子的回護，阻攔軍中有人挑戰(zhàn)世子，不禁震驚非常：“侯爺……侯爺不愿意世子與軍中眾人比試？”

    金不語笑如狡狐：“郭校尉，這話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啊!回頭要是有什么風聲傳到侯爺耳朵里，可就是你的事，與本世子無關(guān)?！?/br>
    郭子華悚然而驚，再聯(lián)想到大公子金不畏與自己結(jié)交的這幾年，沒少在他耳邊說世子的壞話，就連此次向世子發(fā)起挑戰(zhàn)，也是金不畏在自己背后挑唆，心情就更復雜了。

    他只是軍中小小校尉，總感覺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踩進了侯府的事非里面去了。

    “小的一定守口如瓶。”他向金不語保證。

    “需要郭校尉守口如瓶的可不止這一件事情，待得回營之后，你便說自己贏了?！?/br>
    “世子這是瞧不起我郭某？”郭子華為人自有傲氣：“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就算是沒有證人，郭某也不會信口雌黃，顛倒黑白?！?/br>
    金不語嘆氣，遇上個一根筋的二傻子，還能怎么辦呢？

    她假作為難：“郭校尉想岔了，不是本世子瞧不起你。今日若不是郭校尉對姜氏祖?zhèn)骷ㄆ鹆溯p視之意，辱及先祖，我也不會與你爭個高下。你若是回營滿世界嚷嚷，恐怕我在侯府的日子便不好過了?！?/br>
    郭子華面對這樣謙和藏拙的定北侯府世子，如同不小心撕開了侯府遮羞布，思及被金侯爺帶在身邊嚴厲教導的大公子金不畏，騎射殊無天分，但于籠絡(luò)人心一途上倒是頗有手段，連他也差點著了道，心中不由對金不語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情。

    原來外人眼中被侯爺溺愛的世子爺其實日子過的……也挺艱難吧？

    他有幾分猶豫：“可是……可是……”讓他輸了卻非要嚷嚷自己贏，此等厚臉皮在行徑，著實做不出來。

    金不語抱拳央求：“郭大哥，算我求你了，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是奇怪。

    金不畏為了與郭子華套近乎，不知道往神射營跑了多少趟，以向郭校尉學射箭的由頭送了不少東西，還時常在假期請他去幽州城里喝酒，但郭子華總是好幾次在教金不畏練箭的當口發(fā)現(xiàn)大公子注意力不夠集中，也許是營里的雜事太多絆住了他的心思，故而在他心中兩人之間總是隔了一層。

    可是當世子金不語先是用箭術(shù)碾壓了他，緊跟著不得不向他透露了自己的不得已，一句“郭大哥”便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再思及姜氏忠烈，僅余的這點骨血在軍中不但站不住腳，還隱隱有被排除出局的趨勢，世子忍辱負重反過來求他，忍不住滿口答應(yīng)：“世子放心，我一定守好秘密！”

    這一刻，他覺得世子便是鄰家母親過世之后被家里親爹后娘及庶兄欺負的小兄弟，對外還要裝的云淡風輕，當真有幾分可憐。

    作者有話說：

    新文初開，求花花求收藏求營養(yǎng)液。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lin 50瓶；

    第八章

    世子在營里的動靜，瞞不過金守忠。

    金不語回轉(zhuǎn)之后，他特意遣人召了兩人近前相問：“我兒比的如何??？”

    “兒子慚愧！”金不語如同每個被嬌縱溺愛毫無競爭之心的孩子一樣，當著幾位將軍的面就將結(jié)果公布了：“郭校尉箭術(shù)絕佳，兒子哪里是他的敵手？”竟然還厚顏同他提條件：“等兒子下次跟朋友游獵，可否借郭校尉一用？有他襄助，不愁兒子會輸！”

    金守忠對著胡鬧的世子似乎總有用不完的耐心：“郭校尉是軍中將士，又不是你身邊的仆從之流，專事陪你玩樂？”

    “不行，兒子就要他了，誰讓他贏了我呢？”金不語只差躺地上耍賴，引的萬喻額頭青筋連著跳了好幾下，暗想這若是我的兒子，早一巴掌呼過去了！

    卜柱反向金守忠求情：“既然世子相中了郭校尉，不如侯爺便準了他罷？”

    金守忠似乎很是無奈：“行行！都隨你！”

    金不語喜笑顏開：“我就知道父親最疼我了！”

    郭子華：“……”

    郭子華內(nèi)心很復雜。

    旁觀這一切的金不畏見金不語沒臉沒皮，對輸贏全然不在乎，內(nèi)心也不由佩服她的不要臉，等幾人從定北侯及其隨從在側(cè)的幾位將軍身邊離開，便諷刺道：“二弟可真有本事，輸也輸?shù)呐d高采烈?！?/br>
    金不語不解：“不然呢？技不如人愿比服輸有什么不對？”她驚訝的反問：“難道大哥在演武大比中輸了便要死要活哭哭啼啼？”

    金不畏氣急敗壞：“你有點志氣！”

    郭子華低頭，狠狠壓住了上翹的嘴角，就怕露出笑模樣，讓大公子察覺出端倪。

    私以為，世子此言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待金不語離開之后，金不畏指著她的背影恨鐵不成鋼：“郭校尉你瞧瞧，這便是侯府世子，沒臉沒皮半點本事沒有，卻忝居高位，真讓人憂心幽州軍的將來?！?/br>
    郭子華神色奇異，意外的沉默。

    金不語去營外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在金不畏的有意傳播之下，有不少神射營的人都知道了郭子華與世子比試箭法，大家都理所應(yīng)當?shù)恼J為是他贏了，特別是與郭校尉關(guān)系最好的成均善率先迎了上來，擔憂的問道。

    “聽說世子的脾氣可不大好啊，他輸了沒朝你發(fā)脾氣吧？”

    郭子華心道：傳言這種東西，壓根不靠譜。

    世子不但謙和有禮，還箭術(shù)超絕。

    他沒臉自承贏了，又答應(yīng)了金不語，便只能沉默以對。

    成均善還當他位卑言輕，世子輸了之后著意羞辱了他，頓時氣憤不已：“早聞世子紈绔無能，輸了便輸了罷，還給人排頭吃?！庇纸o他打氣：“大哥你別生氣，待比完了放假我請你去幽州城里喝酒。你可是頭一位在演武大比中挑戰(zhàn)世子成功的人，值得慶賀！”

    郭子華：“……”

    郭子華有苦說不出。

    他總覺得自己答應(yīng)了世子保密，便掉進了謊言的怪圈，再也爬不出來了。

    成均善乃是神射營的第二名，連他都理所應(yīng)當?shù)恼J為世子輸了，可見這世上瞎眼的不止他一個。

    “再說吧。”他連別的比賽項目都不想?yún)⒓恿?，只想關(guān)注世子的動靜。

    金不語可不知道自己身后還綴著尾巴，甫一回來便聽說黎家兩兄弟均在賽場表現(xiàn)不俗，便以輸了比賽為由，垮著臉向兩兄弟各伸出一只手：“心情不好求安慰！”

    各項魁首才能有幸得世子親自頒發(fā)獎品，頭名之后的九名各有獎金，都由賽場書吏現(xiàn)場統(tǒng)計當場兌付。

    黎英毫不猶豫往她的手心放了塊銀子，哄道：“這是屬下的獎金，世子心情有沒有好點？”

    金不語拖長了調(diào)子：“好了一點點。”期待的目光轉(zhuǎn)向黎杰。

    黎杰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荷包，還同兄長據(jù)理力爭：“大哥，你忘了世子上次騙咱們銀子喝花酒的事了？你還給！”

    金不語上前一步，黎杰后退一步，活似遇上山大王的尋常百姓：“你你你……你別過來！”

    他忽然扭頭跑了，世子顯然對自己的形象早就放棄了拯救，壞笑著去追他：“阿杰，你今天逃不掉的！”

    成均善對世子的印象瞬間跌到了谷底，不住扯著郭子華的袖子讓他看：“大哥你瞧你瞧，世子他居然搶親衛(wèi)的銀子！”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主子？！

    郭子華卻看的真切，那親衛(wèi)咋咋呼呼引逗著世子跑跑歇歇，分明感情深厚，定然是平日玩鬧慣了的，誰逗誰開懷還不一定呢。

    金不語追了一頭的汗，總算是逮著黎杰，壓著他搶了五兩銀子回來，心滿意足的裝進了自己的荷包，還拍拍哭喪著臉痛失獎銀的少年安慰道：“這些就當爺暫時借你的，等你成親之時，爺厚厚給你包份大禮?！?/br>
    黎杰毫不客氣拆穿了自家主子的虛假承諾：“爺您到時候不搶我的禮金就謝天謝地了！”

    金不語在他額頭敲了一記：“媳婦都娶進門了，你要禮金干什么？”擺明了不改劫匪風格，已早早惦記上了他成親的禮金。

    黎杰：“屬下要是生了兒子，世子您養(yǎng)？”

    那沒正形的主子問：“叫我爹么？”

    郭子華縱然滿腹心事，也被主仆倆的對話給逗樂了。

    成均善大開眼界：“……”搶銀子就算了，還搶著給屬下未出世的兒子當?shù)?，這就離譜了。

    離譜的世子玩鬧起來沒正形，辦起正事還是有模有樣的。

    隨著軍中演武大比結(jié)束，各項賽事魁首落定，吉祥物親自上臺頒獎盡職盡責，連勉勵的話語都說的分外妥帖。

    郭子華一項都未曾參加，只站在神射營第一排，聽著身后營中弟兄們的小聲議論，注視著高臺之上的年輕世子，寬袍大袖打扮的雍容華貴，閑適散淡，與營中的氛圍格格不入，她似乎絲毫未覺，依舊笑意盎然。

    想起雪地里那超絕的騎射功夫，他心中莫名有點難過。

    不知道為誰。

    當日回城，天色已晚，金不語便索性回府休息，次日才帶了禮物驅(qū)車前往竇府探望長姐金不言。

    三年前，金不言嫁于竇卓將軍的兒子竇路，至今未有子息。

    竇路性格急躁，在軍中驃騎營任校尉，一向有些瞧不上文不成武不就的小舅子，按照金不語的說法，他可能是想換個嫡親的舅子，比如金不畏。

    姐夫小舅子互相看不順眼，昨日在營里金不語沒去找他，他聽說金不語跟郭子華比射箭輸了，嗤笑一聲：“不自量力！”便扭頭走開了，壓根不想跟她打照面。

    不過世子今日上門，他恰好休假，便不好躲開，只能與金不言一同待客，趁著金不語未到，在妻子面前好生埋怨了一通。

    “你那個弟弟不知輕重，還愛出風頭。你知道他昨日跟誰比射箭嗎？他居然跟神射營的魁首比試，輸?shù)幕翌^土臉的，不知道多少人暗中嘲笑，他竟然也不當一回事。你閑了也勸勸世子，有功夫出去喝花酒，不如好好練練武，就算比不上大公子，好歹也別輸?shù)奶y看，我都替他害臊！”

    金不言冷冷道：“不語自己都不覺得有什么，哪里輪得到你替他害臊？”

    竇路急赤白臉吵起來：“他身為世子，將來如何擔得起幽州大營的重責？我身為世子姐夫，在營里不知道聽到多少人嘲笑他無能，你覺得我面上有光？”他每每與妻子提起此事便心情不豫：“他跟大公子比起來一無是處，還不如……”

    “還不如什么？”

    竇路自知失言，只呼吸急促瞪著妻子，盼她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金不言眸似寒冰，言辭如刀，毫不客氣接了他的未盡之言：“還不如將這世子之位讓給金不畏是吧？”

    竇路訕訕的：“我可沒這么說?！?/br>
    金不語的世子身份是承襲自姜氏血脈，先侯爺親自向皇家求來的，不是以能力而論，這也是軍中不少人的遺憾之處。

    金不言顯然也惱了，半點面子都不想給丈夫：“夫君既然對世子有這么多的不滿，又何必坐在這里應(yīng)酬，不如避開了省得大家尷尬?！?/br>
    竇路：“你……我不過多說了一句，你便不依不饒?！痹较朐綒猓骸笆雷訜o能是事實，難道我說錯了？”怒氣沖沖扭頭出了院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金不言身邊的侍女紅玉擔憂不已：“大小姐，郎君不肯招待世子，世子會不會多想？”

    “不語又不傻，難道不知道他心中之意？”她渾然不在意：“他不在我們姐弟說話反而自在些，省得還要瞧他的臉色?！庇址愿浪骸岸鄿蕚湫┦雷訍鄢缘牟?，中午留飯?！?/br>
    竇卓清早便去了軍營，竇路也避了出去，金不語來的時候便假作不知，將蘇州帶的禮物一件件擺在金不言面前，向她解釋：“這匣子雙面繡的扇面是我與表姐親自給jiejie挑的，全是江南水鄉(xiāng)的景致，表姐還夸我有眼光。下面的盒子里裝著胭脂水粉，是表嫂送的。……還有這幾匹妝花緞，是姨母的私庫里翻出來的?！?/br>
    她去了蘇州府半年，姐弟倆倒好像有一輩子沒見過，積攢了一籮筐的話。

    金不言聽著她興沖沖講蘇州之事，全然不提在營中受辱，心中一陣酸楚，不由哽咽：“不語，都是jiejie無能。營中之事我聽說了，別人的嘲笑你不必放在心上?！?/br>
    金不語將滿滿一匣子首飾塞進她懷里，逗她：“本來我還想私藏兩只釵送給心愛的姑娘，jiejie哭的這般可憐，倒教我不好意思做此宵小之事了?！?/br>
    金不言捶了她一下，頓時破啼為笑：“你就貧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