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笑一笑，擠個眼睛她也跟著人家笑，生人招個手，她也揮揮小胖手……反正，在mama懷里，她膽子很大。

    mama的懷抱，就是她最大的底氣。

    安然站路邊，指著東西教她說話：“房子，大，房——子?！?/br>
    小貓蛋：“啊??！”

    “柳樹，樹——樹”

    小貓蛋：“嗚嗚！”

    黑眉毛的陳六福就背著手過來，“什么風(fēng)你給吹來了？可有些日子沒天麻了?！焙迷谘┨祛^風(fēng)病人不多，都是些風(fēng)濕病手腳疼的，他能用其他藥代替配伍。

    “我今兒來不是賣天麻，是想請陳大夫幫個忙?！彼殃犐弦銒D女生殖教育的事說了，希望他能幫忙，屆時到場宣教。

    陳六福誰啊，那可是整個紅星縣醫(yī)術(shù)最好的大夫，雖是藥師，在縣醫(yī)院端著鐵飯碗，可經(jīng)?？床〉娜硕贾浪t(yī)術(shù)比很多老專家都好，尤其看婦科病和疑難雜癥很有一手。如果他能去到現(xiàn)場，安然一面對上頭有交代，另一面社員也更有學(xué)習(xí)的興致不是？這時候的農(nóng)村婦女膽子很大，尤其是說起這一塊，比男人還奔放。安然每天在知青屋就知道，好些個人跟何隊長講葷話那是不遑多讓的……不請個有真本事的還真不一定鎮(zhèn)得住她們。

    “我為啥去？每個公社不是有婦女主任嗎？”陳六福挑挑黑眉，狀似無意的握住貓蛋細(xì)細(xì)的食指，輕輕刮了一下，“你娃是不剛發(fā)過燒？”

    嘿，還真是，咋就這么神呢！

    “你多給她喂點(diǎn)，這娃發(fā)了燒長得就快?！?/br>
    安然回想最近，小貓蛋確實(shí)每次喝奶的時候都意猶未盡，看見大人把調(diào)羹一放她就砸吧小嘴，可她又乖，也不哭，大家就以為她是吃飽了。因?yàn)橐郧八陨抖紱]個度，只要大人愿意喂，她能一直吃到地老天荒，好幾次喝奶都給喝吐了還不肯放勺子，安然就一直想要給她養(yǎng)成個好習(xí)慣，每次“吃飯飯”不超過十五分鐘。

    “謝謝陳大夫，您幫人幫到底，就去一趟吧？我保證您不會后悔。”公社婦女主任那也是個沒啥文化的老太太，講不出個子丑寅卯難以服眾。

    “哦？小女同志好大的口氣。”可打過這么多次交道，陳六福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能這么言之鑿鑿胸有成竹，說不定還真有什么驚喜等著他。

    “陳大夫您這么說可就沒道理了啊，咱們合作這半年，我讓您吃過虧嗎？您開出去的方子療效是不是比以前好了？您的口碑是不是越來越好了？病人是不是越來越多了？”

    陳六福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要再不承認(rèn)，那就是虛偽了。人老了嘛，就想到處走走，明兒正好他歇班，就當(dāng)去山野散散心也成。

    ＊＊＊

    不過，村里其他婦女可就不像安會計這么講道理。趁著農(nóng)閑，陳大娘把所有婦女召集到大隊部準(zhǔn)備開個動員會，大家伙倒是都說要來，不過說好的下午兩點(diǎn)上工喇叭響就來，等了快一個小時，人陸陸續(xù)續(xù)還沒到齊。這也就罷了，婦女們可不是一個人來，手里牽著倆，背上背著個，拖家?guī)Э谔与y似的，搞得大院里全是孩子哭聲鬧聲，不是誰扯了誰的褲子就是誰又撓了誰一把，她頭都大了。

    關(guān)鍵吧，你還不能說，一說人就回嘴：“我娃不跟我來你幫我?guī)О?？?/br>
    娃娃們都喜歡湊熱鬧，你不讓他來他還不干。比如，安然身邊的德豐嫂子，也就是鴨蛋他媽，此刻正跟她抱怨呢：“好好的開啥婦女會，我家里還有事兒呢，鴨蛋這小子讓他在家給我喂喂豬偏不干，別人家六七歲的娃娃都能當(dāng)頭驢使了，我家這是懶驢，懶驢上磨屎尿多。”

    安然就是怕人多，沒給小貓蛋帶來，才發(fā)過燒，怕她免疫力不行，感染了啥可不好辦?！吧┳幽慵椰F(xiàn)在養(yǎng)著幾頭豬？”

    “剛買的豬崽，兩頭?！兵喌皨屚νπ靥牛@可是她最得意的地方，過兩天要發(fā)了任務(wù)豬，那就是三頭。

    “那鴨蛋可不錯，每天還幫你放三頭豬呢?！?/br>
    “別提了，這小子鬧著要去上學(xué)，不想放豬了，昨兒讓他爸給他屁股都打爛了?！?/br>
    現(xiàn)在有好些孩子都不上學(xué)，就在家里幫忙放豬掙工分，鐵蛋就是其中一個。本來該上一年級的年紀(jì)現(xiàn)在卻大字不識一個，要不是安然每天教他，他還連十都數(shù)不到呢。“這娃娃啊，該上學(xué)的年紀(jì)還是得上學(xué)，錯過這個階段，他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都不一樣，你們打他有啥用?！?/br>
    “咱去哪兒抓錢來給他交學(xué)費(fèi)？”鴨蛋媽嘆口氣，拍了拍自個兒破破爛爛補(bǔ)丁都快蓋不住的褲子，苦澀得很。

    安然本來今兒來開會就是有別的目的，正好順勢就問：“那咱們村現(xiàn)在都有哪些沒上學(xué)的娃娃？”

    江德豐老婆常年在村里閑話中心擔(dān)任重要角色，一下就給扒拉出十多個，男娃女娃都有，最小的鐵蛋這么大五六歲，最大的居然有十二歲。安然都給嚇著了，這么大的孩子幫家里掙兩年工分立馬就得結(jié)婚，男的一娶就是頂梁柱，女的一嫁就生兒育女，以坐火箭的速度提前邁入中年人的世界……挺不公平的。

    宋虹曉二十五歲沒個固定對象她都不急，總覺著還小，不必早早在該奮斗該恣意的年紀(jì)邁入婚姻殿堂。

    整個生產(chǎn)隊250人，光失學(xué)兒童就有13人，這比例可真不低。這叫啥，搬開石頭螞蟻多，本來只想來場性教育課，現(xiàn)在還得cao心孩子上學(xué)的問題。好在，她有個一箭雙雕的辦法，保準(zhǔn)所有人都滿意。

    眼瞅著人越來越多，陳大娘在臺上吼半天沒人鳥，大家在下頭該干啥照干啥，聊閑的，納鞋底兒的，喂奶的，篦頭捉虱子的……安然一下就站起來，兩步跳臺上：“大家靜一靜，我只說幾句，說完就走?！?/br>
    陳大娘眼皮一跳，啥叫說完就走，村干部都帶頭走人了其他人還不有樣學(xué)樣？她心頭的火轟轟轟就給竄上來：“安會計這是干啥，歪風(fēng)邪氣的頭不能帶?！?/br>
    安然回頭，一臉疑惑：“大娘您聽見鴨子叫了嗎？哪兒有鴨子呀？”

    陳大娘肺都快氣炸了，啥時候了她還開玩笑，“場里沒鴨子，我跟你說，讓你別……”

    “嘿，鴨子又叫起來啦大娘?！?/br>
    “啥？”陳大娘氣得都破音了。

    忽然，臺下一群孩子就指著她大笑：“陳大娘說話好像鴨子叫呀，嘎嘎嘎屙稀屎的臭鴨子喲！”

    陳大娘氣得，差點(diǎn)一口氣沒上來，她也是吼了幾十遍沒人聽她說這才把嗓子吼啞掉的，她容易嗎她，一個二個死樣，看她不打爛他們屁股。老太太一雙大馬腳跳下臺子，嚇得孩子們抱頭鼠竄，場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忽然，場內(nèi)傳來嘹亮的聲音：“duang duang duang ——大家聽我說。”

    原來是安會計，不知從哪兒把專屬的紅色大喇叭拿來，陳大娘剛才也想用來著，可一提重量不對，原來是把電池卸了帶回家了，氣得她大罵“狡猾的老東西”。安然現(xiàn)在自費(fèi)掏腰包把家里手電筒的電池裝上，不就能用了嘛。

    “我最后說一次，這事關(guān)系到咱們?nèi)鍕D女的地位問題，要不愿在夫家挺直腰桿做人的，現(xiàn)在可以出去?！?/br>
    哪個婦女不想挺直腰桿做人？“安會計我們聽著呢，你快說吧?！蹦鞘墙趟齻冊趺丛诩移?？哎喲，那可得好好聽聽！在座的婦女在夫家，那是上有公婆下有兒女，旁邊還有纏人的大小姑子和妯娌，論掐架吵架那可就精神了。

    “安會計你沒婆婆妯娌，你咋個教我們掐架呢？”

    “就是，你家你就是穆桂英掛帥?！鼻魄?，婦女會都不讓包淑英來。

    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好笑處還哄堂大笑，你拍我一下，我擰你一把，會場紀(jì)律頓時又亂了。安然磕了磕喇叭，“靜靜，我今兒是要給全村婦女創(chuàng)收，讓大家兜里有錢，腰桿子才能直起來。但首先，我得說下規(guī)矩，我開會的時候，誰要在下頭嘰嘰喳喳破壞會場紀(jì)律，不尊重我，我就請她出去，好不好？”

    “好！”

    頓時，會場就安靜了。創(chuàng)收啊，錢啊，誰他媽再插嘴讓我漏聽一個錢字我跟誰急。

    陳大娘是又急又說不出話，她徹底給氣啞了：不是說要動員婦女去上課嗎，咋又變成要幫她們創(chuàng)收啦？

    在海燕村，說啥都行，就是不能說錢，一提錢誰都跟你較真，說出去的話要做不到，可招人恨吶！

    她都忘了，剛還嫌安會計懟死人不償命，現(xiàn)在又開始擔(dān)心她要讓這群窮兇極惡綠眼睛的婦女給生吞活剝?！鞍病弧?/br>
    “哈哈哈，陳大娘像驢叫喲！”

    安然氣得，一把抓起說話的孩子，屁股上啪啪兩巴掌：“孩子也不例外，誰不遵守會場紀(jì)律我打誰，出去。”

    號大頭喪的孩子，就這么被他媽給趕出去了，哭哭啼啼，還羞死個人喲。

    終于，會場再次安靜。安然平靜的看著臺下一雙雙或不信，或好奇，或害怕的眼睛，無一例外，里頭盛滿的，都是凄苦。

    她不由得放緩了聲音：“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很苦，自個兒吃不飽還得奶孩子，自個兒累了一天回家還得伺候一大家子，有吃的有穿的永遠(yuǎn)盡著老人孩子，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自打出生就沒穿過兩件新衣服……”

    她的聲音很溫柔，讓婦女們仿佛聽見自個兒心底聲音一樣的感覺，她說的就是她們的人生。眼窩子淺的，已經(jīng)抹起了眼淚。

    “咱們現(xiàn)在是新華國，新華國是一個自由民主文明和諧的新社會，只要我們不怕吃苦不怕累，我們就能吃飽穿暖，就能讓我們生的每一個孩子都喝得起奶粉！”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這雞血打得比隊長的好多了，夠濃，夠味兒！別給他們戴高帽子，她們不講理想不講信念，她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吃飽穿暖有奶粉。

    安然上輩子白手起家那兩年，啥樣的工人沒見過？就她們這樣的，沒一百也有八十，哪一個不是讓她訓(xùn)得服服帖帖？就是老母親包淑英，也不得讓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在家看孩子？

    她安然，天生就喜歡發(fā)號施令，就喜歡“指手畫腳”！

    陳大娘撇撇嘴：別看安會計沒啥真本事，嘴上功夫倒是很有一套，不當(dāng)老師可惜咯。

    有人舉手，“安會計，那你倒是快說說，咱們怎么創(chuàng)收唄？”

    “對啊，生產(chǎn)隊每年就分那么……哎喲，瞧我這嘴，我不插話，安會計你快說吧?！?/br>
    “很簡單，明天，縣醫(yī)院的大夫來給大家上課，教大家怎么避孕節(jié)育，怎么優(yōu)生優(yōu)育?！?/br>
    “啥？！上那啥課能創(chuàng)收？安會計你可真會開玩笑。”

    “兩口子炕上的事兒，還能上成課，我可臊不起?！?/br>
    “說創(chuàng)收是假的，騙我們聽這不要臉的課才是真吧?！?/br>
    有的婦女氣得抱起孩子就想走，可又礙于安會計的“yin威”，畢竟人說過，她的會場誰要是出去了就別想再進(jìn)來。

    “少生孩子就能創(chuàng)收?！卑踩荤H鏘有力甩出一句，“反正我把話撂這兒，明天下午兩點(diǎn)，想要創(chuàng)收的就來，我保準(zhǔn)你們不會后悔?！?/br>
    ＊＊＊

    眼看著安會計頭也不回的走了，小海燕的婦女可就炸鍋了，不出半天，整個生產(chǎn)隊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安會計吹的牛皮——聽一次不要臉的課就能賺錢，這簡直就是把大家當(dāng)傻子耍呢！

    “你真能，真讓鴨蛋媽她們?nèi)ヂ犇莻€不要臉的課？”鐵蛋貓廚房門口，伸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問。

    安然刮了刮碗底，把最后一勺奶喂小貓蛋嘴里，“什么你啊我的，好好說話?！?/br>
    “小姨。”

    “來，幫meimei把小碗洗干凈，今晚咱們吃個什么好，要不吃餃子吧！”

    平時屁顛屁顛搶著給meimei洗碗的鐵蛋，急死了都快，要是她真騙大家去聽那種課，她那不怎么好的名聲就是雪上加霜，以后小貓蛋還不得背更多的罵名。

    “正好，還有點(diǎn)豬油渣，咱們包韭菜雞蛋油渣餡兒的餃子吃吧?！本虏耸区喌皨尳o的，他們家有塊自留地蓋了厚厚的稻草，下頭韭菜沒讓霜打死，也算這個季節(jié)里為數(shù)不多的綠色菜。

    鐵蛋趿著棉鞋，一道黑影溜了。

    安然先把面和好，放灶臺上慢慢發(fā)酵，抽空將韭菜摘洗干凈，切碎，再和油渣攪拌均勻。當(dāng)然，她的獨(dú)門秘方還得加兩根早上吃剩的油條，切小塊……因?yàn)榫虏艘挥鳆}巴就會殺出水來，油條把里頭的水一吸，別提多好吃啦！

    一盆子黃綠色的餡兒拌好，包淑英也回來了：“然然啊，咱們明兒可別去了吧？要是讓女婿知道你去了那種不要臉的課，以后……”

    安然心情本來挺美的，只要不提到宋致遠(yuǎn)。

    “媽您就放心吧，宋大工程師比我們想象的還開放，別說聽個衛(wèi)生常識課，他還能手把手教他閨女用保險套呢。”

    包淑英傻眼了：“真是我女婿？”

    想到這茬，安然心情又好了。上輩子宋虹曉十八歲那年，他專門從海城趕來石蘭省，就為了給他閨女上一堂成人課程，還親自演示如何正確使用保險套。

    用人家宋工面不改色一本正經(jīng)的說法：“我寧愿教她怎么預(yù)防性病和傷害，也不愿攔著她發(fā)生性行為，性交是動物本能?！?/br>
    當(dāng)時可把她氣出一口老血來，在這臺工作機(jī)器眼里，任何事物都必須稱其冷硬的毫無溫度的學(xué)名才行。唯一的區(qū)別是當(dāng)著孩子他不會說，一旦對方是成年人他就不會顧忌，難怪他在709待了一輩子，半個實(shí)權(quán)職務(wù)也沒撈著，光說話就能把人氣死。

    ＊＊＊

    當(dāng)然，無論大家私底下如何議論，第二天中午一點(diǎn)半不到，全村婦女還是拎著小板凳兜著孩子早早的等候在大隊部場院里。

    “嘿，狗蛋他媽你不是說你不來嗎？”

    “喲，桂花嫂子你不是說臊不起嘛，咋來了還？”

    雖然昨天大家要么不以為然，要么罵罵咧咧，有的還陰陽怪氣，可大多數(shù)人，還是留了個心眼。大中午的，又沒啥活干，來聽聽就聽聽唄，反正全是女人，要臊大家一起臊死。

    第21章 三更合一

    所有婦女, 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臺下，上工的喇叭一響，一位精神抖擻的中年人, 穿著白大褂就上臺了。

    當(dāng)然, 這種時候可輪不到安然說話, 聽說來的是縣醫(yī)院有名的陳六福，何隊長比吃屎的狗還激動, 自個兒先把一雙大手給握上了：陳大夫您好您好，我是小海燕生產(chǎn)隊隊長，您親自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哎安會計工作不到位, 應(yīng)該提前告訴我們的, 我們好去接您?！?/br>
    “您估計已經(jīng)記不得我了, 我家兒媳婦，在rou聯(lián)廠上班那個陳小玉就是您給看的病, 以前啊結(jié)婚都好幾年了一直懷不……”

    可惜, 陳六福還真不吃這一套, 人家靠專業(yè)技能在縣里都能橫著走的人呀?！皬U話咱不說了，安會計, 要聽課的就是這些婦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