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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第7節(jié)

    孫占認(rèn)了罪,說是酒后一時憤慨,錯手殺死了鄧虢,案子很快便了結(jié)了。

    這案子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有許多東西都丟失了。記載案子的紙,發(fā)黃得厲害,像是一碰,就要變成灰。

    同案情相關(guān)的事,池時向來記得很牢固,尤其是這個案子,一直都最后,都沒有找到死者的眼珠子。

    “六jiejie有話說得不對,孫浩然并非有一肚子才學(xué),他來家中下聘之時,還寫了白字”,池時淡淡地說道,這情啊愛的,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讓人變得跟睜眼瞎一樣。

    “jiejie也不是考官,怎么就能夠保證孫浩然金榜題名?”

    他說著,拿起一旁的火鉗,將炭火中間掏空了些,火頓時燒得旺了起來。

    “更是沒有必要,對我使激將法,我不過是個仵作,傳達(dá)死者的話,至于他是要哪個官員去死,還是要乞丐償命,同我無關(guān)。我心中自有法則,無所畏懼?!?/br>
    “jiejie是不是心中有正義,才來找我翻舊案,我也毫不關(guān)心。只可惜,我雖然是這祐海的仵作,也沒有道理,因為你的一句隨口之言,就將已經(jīng)入土為安的人,又刨出來?!?/br>
    “將那鄧家人結(jié)好的疤,掀開來讓他們再流一次血。”

    這種殺人案,都是要層層上報,在大理寺中,留下卷宗的。若是誰都能胡亂翻案,豈不是亂了套了?池六娘說得信誓旦旦的,可十年前,她才多大年紀(jì)?

    就算她聽見了。人尸體上的淤青還有傷痕,并非都是一死了之后,便立馬浮現(xiàn)出來的。池庭當(dāng)年那般說,未必不是頭一天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到了第二日,方才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鍵性的證據(jù)。

    “你若是要翻案,得有新的證據(jù),證明當(dāng)年的案子,的確是有問題。讓孫家人去擊鼓鳴冤,重翻舊案。亦或者是,拿到楚王的清白印,隨時隨地重審舊案?!?/br>
    池六娘一聽,失落地低下了頭,“且不說楚王遠(yuǎn)在京師,便是他來了祐海,我一個閨閣弱女,又如何能夠求到他的跟前?!?/br>
    她說著,長長的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

    “你說得沒有錯。我的確是存了心思。我心悅浩然,沒有什么不可以說的。頭一回見他的時候,他來我們家中讀書,就坐在五哥哥身邊,背的是出師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br>
    “坐得筆直筆直的。當(dāng)時我就在想,浩然浩然,他的阿爹一定想要他做一個一身浩然之氣的正人君子?!?/br>
    “可是,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站直過了?!?/br>
    第十二章 外剛內(nèi)柔

    池時見過孫浩然幾回,總是垂著頭,陰郁得像是雨后森林里的蘑菇。

    “九弟心像明鏡一般,我說這事,不光是為了孫浩然。也是為了我自己個,孫家人既然來退婚,心中不存怨憤,便存芥蒂。”

    “我心中有愧,待他們自覺低了一頭,處處如履薄冰。就算往日有再多情誼,注定將成一對怨偶。這樣的一輩子,六jiejie癡心妄想,不想要了?!?/br>
    池六娘說著,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小爐邊,提起水壺沏了一盞茶,輕輕的放在了池時旁邊。

    “都說出來了,我心中好過了不少。九弟,我便先回了?!?/br>
    她說著,轉(zhuǎn)身朝著門口行去,經(jīng)過那笨重的桌案,又是一個激靈。

    就在這張臺子上,不知道躺過了多少人的尸體,她光是進(jìn)這間屋子,都腿軟肝顫,也難怪,滿城的小娘子,說起池時,那都是心花怒放小臉紅紅。

    可真上前了,又嚇得畏畏縮縮,瑟瑟發(fā)抖。

    誰敢給那閻君做嫁娘?

    待她走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池時方才端起那盞茶,輕抿了一口,“久樂,快出來,我都聞到麻團(tuán)香了。”

    他的話音剛落,從屋子的一角,便鉆出了一個人來。

    只見那人打著一張笑臉,生得圓咕隆咚的,咧著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來,“公子怎知久樂回來了?還給你帶了麻團(tuán)?”

    池時攤開手來,“整個池家,除了你,誰會來這里替我燃炭燒茶?茶我都端了,麻團(tuán)呢?”

    久樂笑彎了眼睛,拿出一個竹制的食盒來,“我奶說,公子待我極好,這回做了好些。等到年節(jié)的時候,再讓我阿妹送些來?!?/br>
    這麻團(tuán)是久樂祖母的拿手絕活,外頭脆,裹著一層芝麻,內(nèi)里糯,甜滋滋的,吃起來格外的香。

    “不過公子,我都聽著了。您怎么不應(yīng)了六小姐呢?”久樂說著,拿起火鉗,又添了些炭。這堂屋特別的大,又被老槐樹遮蔽,常年曬不到太陽,是以比旁的地方,都要冷上好幾分。

    池時癡迷查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沒有道理,不應(yīng)的。

    池時咬了一口麻團(tuán),饜足的瞇了瞇眼睛,“這案子是要查的,但不是六jiejie要查,而是我要查。六jiejie要查,同孫家的婚事不成了不說,池家也饒不了她?!?/br>
    “我卻是不怕的?!?/br>
    是以她才沒有直接應(yīng)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個剛來的仵作,發(fā)現(xiàn)了一樁有疑點的案子,再去查問一番,豈不是應(yīng)該?”

    久樂眼睛笑得更彎了,“公子就像麻團(tuán)一樣,外硬內(nèi)軟?!?/br>
    都說池家九爺不好相處,可只有他覺得,這世間不會有比池時更溫柔的人了。

    池時橫了他一眼,將裝麻團(tuán)的食盒蓋子蓋上了,“雖然好吃,但我不能多吃。”

    “公子再吃一個吧,還有很多?!?/br>
    池時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那麻團(tuán)盒子,猶疑的自言自語道,“那我再吃一個?”

    她說著,又掀開了蓋子,揪出一個團(tuán)子來,瞇著眼睛吃了起來。

    “昨兒個破了個東山的案子,我理應(yīng)多吃一個。你把其他的收起來罷,一會兒,我要去一趟野湖?!?/br>
    久樂應(yīng)了聲,“若是之后有人問起,我便說是公子尋六小姐有事?!?/br>
    池時點了點頭,又烤了烤手,站了起身,拿出了一件披風(fēng)來。

    “公子出門多穿些,昨兒個下了雨夾雪,今日雖然出了太陽,但北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疼,可別生了凍瘡了?!?/br>
    池時搖了搖頭,徑直的出了院子,久樂忙將那袍子一扔,拿起一個暖手爐,小跑著出門牽驢去了。

    ……

    野湖之所以叫野湖,同東山是同一個道理。

    它就是一個平平無奇,但凡有人讀過幾年書,都不會對它產(chǎn)生任何取名欲望的湖。這里長滿了野草,也不知道是誰頭一個叫的,總之幾百年下來,祐海人都管它叫野湖。

    這里一無好花,二無好景,湖邊長滿了雜草同蘆葦,每年夏日的時候,祐??h衙的捕快,都要在這湖里,撈出一兩具尸體。

    池時循著記憶,騎著驢子,到了一處草叢,然后翻身跳了下來,“十年前,兇案現(xiàn)場?!?/br>
    他說著,朝四周看了看,“站在這里,能夠看到醉花樓上的人。”

    久樂牽著驢子,站在一旁,像是不存在一般,他知道,池時并不需要他回答。

    池時說著,表情更加冷淡了幾分,只見那醉花樓上,正朝著他們這邊的窗邊,坐著兩個熟人。那姓周的是個練家子,敏銳的感覺到了她的視線,瞧了過來,溫柔一笑……

    池時打了個噴嚏,面無表情的低下了頭。

    他想著,皺了皺眉頭,孫家倒是在這個方向的。他們在酒樓分別之后,孫占的確是要從這附近的路經(jīng)過,可是鄧家卻是在反方向的,那死者為什么會到這里來?

    兇手為什么要剜掉死者的眼珠子?

    就算是有深仇大恨,為什么不是砍手砍腳,亦或者是其他的?這眼珠子,一定有什么涵義在里面。當(dāng)年他翻看卷宗的時候,便有過這個疑問。

    只不過,按照池庭的驗尸結(jié)果來看,孫占的確是最符合的嫌疑人。而且,在沒有第二個嫌疑人的情況下,他被定罪,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個時代,官府?dāng)喟?,樣樣證據(jù)齊全,個個謎團(tuán)都解開,那是少數(shù)。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符合了個八九成,審案的官員覺得基本就是他了,也就給判了。

    有熟人的就定罪,沒有的,寫個流寇作案,也算是有個交代,死者家中只能自認(rèn)倒霉。

    池時想著,抬頭看向了醉花樓,那窗戶口,周羨對著她揮了揮手。

    “我們?nèi)プ砘恰!?/br>
    池時說著,大步流星的朝著醉花樓行去。

    “那位公子,瞧著像是外鄉(xiāng)人,可是那傳說中的打虎英雄?我昨兒個家去,鄉(xiāng)親們都說,那大虎英雄身高八尺,壯碩如牛,腰粗似巨木,倒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個神仙般的人物?!?/br>
    “公子,家中的觀世音菩薩像,也就這樣了!”

    池時聽著,哼了一聲,“病入膏肓罷了。”

    久樂一愣,見池時不停腳步,牽著毛驢追了上來,“那位公子要死了么?對了,公子,咱們?nèi)プ砘鞘恰?/br>
    “收租?!?/br>
    第十三章 志怪傳說

    “九爺今兒個怎么得閑來了?奴這就去叫人拿那醉花釀來。”

    池時一進(jìn)門,一個穿著玫紅燙金裙,綴著金步搖的婦人,便驚喜的迎了上來。她說著,轉(zhuǎn)過身去,瞪了那唱小曲兒的曲伎一眼,罵道,“沒些眼力勁兒,九爺不愛聽這個?!?/br>
    那曲伎聞言抬頭看了池時一眼,頓時雙頰飛紅,低下頭去,再抬頭已經(jīng)是一汪清淚,唱起了哀歌!那纏纏綿綿,戚戚瀝瀝的,聽得叫人肝腸寸斷。

    池時聽著,耳朵微動。

    不是,世人對她到底有什么誤解!

    “庹娘,尋間雅室。”

    庹娘乃是這醉花樓的東家,她原本是祐海城中的花魁娘子。有那富商想要替她贖身,納為妾室。卻是被她拒了。

    后來她自己給自己贖了身,租了池時的這座小樓,開了醉花樓。在這祐海城中,頗有聲名,好的壞的,說什么的都有。

    “九爺隨我來?!扁漳锷裆⒆?,復(fù)又笑了起來,對著跑堂的小二啐道,“愣著作甚?還不去拿醉花釀。”

    她說著,搖了搖手中的團(tuán)扇,引著池時上了三樓。

    “池仵作當(dāng)真癖好獨特,人來這醉花樓,是來尋開心的,你倒是霸道得緊,叫這么多人,都隨了你?!?/br>
    周羨站在欄桿前,手中握著一個小酒盞,顯然在這樓梯口,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池時抬起眸來,掃了掃周羨的臉,“鱔魚血得用,要是上了靈堂,還笑,會被打的?!?/br>
    周羨微微一笑,對著池時端了端酒盞,那模樣,好似池時剛剛說的是祝酒詞一般。

    他倒是沒有想到,在離開祐海之前,還能再遇見池時。

    “那池仵作去喜宴,是不是也會被打呢?”

    池時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想了想,“被打過,沒打贏我。”

    他說完,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羨,隨著那庹娘,進(jìn)了旁邊的雅室,門啪的一下關(guān)上了。

    庹娘忙沏了茶,跪坐了下來。

    “九爺可是有話要問奴,奴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dāng)年奴不愿嫁人,遭那狗賊報復(fù)。滿城人都看奴的笑話,只有夫人,愿意把這小樓,給奴開酒樓?!?/br>
    池時輕輕的嗯了一聲。

    “是以前的一樁舊案,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會兒醉花樓新開不久,你應(yīng)該還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