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掠過一只只說話的亡靈，漆黑的雙翼在亡靈堆間帶出凌厲的風(fēng)流。許愿機(jī)略感慌亂，郁槐好像離他越來越近了……不可能，巧合罷了！這么多的亡魂，要找到他如同海底撈針！

    只要拖到血祭完成，他就能從這個空間消失，到那時(shí)郁槐也拿他無可奈何！說點(diǎn)什么……說點(diǎn)什么刺激他！拖住時(shí)間！

    “對我來說，實(shí)現(xiàn)愿望就像做生意?！蓖鲮`們整整齊齊大聲道。

    “無論是什么愿望，好的、壞的、體面的、卑鄙的……我對他們一視同仁，該受到譴責(zé)的不是我。為什么不去找綺羅一族的雇主算賬？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想方設(shè)法滿足自己的欲望！”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給我人類和妖怪的血rou，我?guī)湍銖?fù)活宣檀。如果你不想傷害無辜的人，那我們就去埋骨場——清理埋骨場！多么正義、高尚的行為！除妖局上上下下都會感謝你的，你的母親也能活過來！雙贏——呃?。。?！”

    話音未落，許愿機(jī)被掐住了脖子，郁槐將他從亡魂堆中生生拖了出來。

    他驚恐地睜大眼，不敢相信對方竟然這么快找到了他。郁槐的手指越箍越緊，許愿機(jī)掙脫不得，雙手無力地在空中抓撓。

    因?yàn)槿毖?，許愿機(jī)雙眼凸起、眼球表面泛起鮮紅的血絲，恍惚間他看見一只撲閃翅膀的小精靈在眼前飄來飄去：“就是他了！只有他身上有妖力！”

    就在許愿機(jī)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掐死時(shí)，郁槐猛地甩開他，許愿機(jī)一個踉蹌，腦袋重重磕在了金色的血祭陣上。

    他本就不是擅長戰(zhàn)斗的妖怪，被這么一掐，差點(diǎn)直接斷了氣。

    許愿機(jī)還沒緩過神，從腳底升起的火焰燒得他皮開rou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我們算算賬?！庇艋钡穆曇粼谒爜硗鹑缒Ч淼哪剜?，“當(dāng)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許愿機(jī)在烈火中瘋狂掙扎，他聞到了自己皮rou和脂肪被烤焦的味道。他無法抑制地痛哭流涕，眼淚卻立即被熾熱的火焰蒸發(fā)。

    “放心?！?/br>
    郁槐放了一只靈體出來，許愿機(jī)勉強(qiáng)認(rèn)出這是一只霧妖。他還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層層疊疊的白霧包裹住他的身體。

    意識到郁槐想在他快死時(shí)用霧氣將他救回來，吊著他這條命慢慢折磨，許愿機(jī)被嚇得魂飛魄散。

    “交代完之前，你死不了?！?/br>
    第27章 鏡花水月

    徐以年迫不得已避開了蛇群。除了那只純白的亡靈身邊，整片符文爬滿了毒蛇，即使知道這些都是幻境他也分辨不出花衡景藏身何處，為了避免被突然襲擊，他在血祭陣上跳躍躲避，同時(shí)指尖積累起了電光，在毒蛇的腦袋探到他眼前時(shí)，徐以年將布滿電光的拳頭砸了過去，明亮的雷電順著蛇頭躥入蛇身，整片符文都因此導(dǎo)上了電。徐以年趁機(jī)用雙手在符文上狠狠一拍！

    噼啦——！

    符文被電得啪啦作響，在暗紅的天幕上猶如耀眼的恒星。

    電流同樣竄入了蛇群中，幻境構(gòu)成的蛇群相繼消失，幻妖的身影顯露出來，徐以年徑直沖到花衡景面前，帶著雷電的雙手錮住他的肩膀，同時(shí)膝蓋抬起，一腳踢在了他的腹部！

    砰！

    花衡景在最后關(guān)頭抓住了徐以年的手臂，兩個人一起重重摔在了符文上，徐以年的反應(yīng)要快一些，他利索地翻身爬起，干脆跨坐在了幻妖身上，雙手按住他的肩膀。

    大概是真的沒剩下多少妖力了，花衡景嘗試了好幾次，也沒辦法掙脫他的禁錮。

    “你自己抬頭看看！到處都是因你而死的亡魂！”徐以年抓著花衡景，朝他吼道，“就算復(fù)活了他，死這么多人除妖局也不可能放過你們！他們會追著你直到天涯海角！如果你死了，他呢？你就留他一個人活著嗎？！”

    “哥哥比我強(qiáng)大很多，他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被ê饩袄仟N地咳出一口血，無所謂道，“從哥哥死去那天起，我就只為了復(fù)仇……咳咳…和復(fù)活他而活著，如今兩件事都要完成了……生和死，其實(shí)也沒什么差別。”

    “……”

    “說起來，郁老板幫我解決了好幾個長老，”說到這里，花衡景竟是笑了，“我要是被除妖局帶走了，你幫我……幫我跟他道個謝吧?！?/br>
    “再道個歉，許愿機(jī)這事我騙了他，是我不厚道?！?/br>
    花衡景說完，側(cè)頭朝那只輪廓越發(fā)鮮明的亡靈看去，他滿懷期冀地注視著亡靈的臉，仿佛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去了。

    徐以年松開手，發(fā)泄似地一拳捶在符文上：“誰要幫你啊，你自己去跟他道歉！”

    花衡景沒有接話，眸光也不曾移動分毫。

    徐以年只能順著他的目光朝亡靈看去。亡靈的長相與花衡景別無二致，果然是雙生子，如果兩個人都活著，彼此對望時(shí)大概會非常像照鏡子。

    毫無征兆的，符文間傳來咔咔的動靜。

    徐以年下意識想要起身，不等他站起來，花衡景猛地爆發(fā)出力氣將他推開，徐以年摔倒在地，他想抓住花衡景，卻沒能來得及。

    大片大片的符文碎裂開來，整個血祭陣四分五裂。

    花衡景瘋了一般跑到亡靈身邊，他絕望地看著破碎的血祭陣，一時(shí)不知道如何是好。

    “停下！停下！為什么會碎掉？！”

    “哥哥、哥哥！求求你，停下——停下?。。。?！”

    -

    十一年前的冬天，花衡乂拿走了花衡景的名字。

    他模仿花衡景的性格、談吐、處事方式……他就這么代替自己的哥哥活了下來。最初只是為了在長老院的眼皮底下保護(hù)自己，漸漸的，模仿變成了習(xí)慣，就像哥哥留下的痕跡成為了弟弟的影子。

    長老院找上門時(shí)，花衡乂并不意外。

    花衡景生病了，長老院的任務(wù)卻一個接一個，像是生怕壓不死這個準(zhǔn)家主?；ê鈦V知道這是最后的警告了，如果他們兄弟倆不能令長老院滿意，即使長老院為了培養(yǎng)花衡景耗費(fèi)了不少心力，最終也會將兩人一起清理。

    他答應(yīng)為了花衡景犧牲，他不怨恨、也不恐懼，只要想著為了哥哥，連死亡好像都不再難以接受。

    從小到大都是哥哥站在他面前，這一次換他把哥哥護(hù)在身后。

    他一次次這樣告訴自己，讓自己有勇氣去直面死亡，但在和花衡景告別的那天清晨，他還是不可避免感到恐懼。

    他祝?；ê饩绊樌ㄟ^試煉，成為家主。微笑的時(shí)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顫抖。

    膽小鬼。

    他忍不住在心里這樣罵自己。

    花衡景好像看出了什么，只比他早出生幾分鐘的兄長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貼在他耳邊輕聲說。

    不要怕。

    不要怕什么？

    當(dāng)時(shí)的花衡乂以為花衡景是在安慰他，不要怕，我會回來的。

    長老院的人將他提前帶入了深山，真正到了這個時(shí)候，他反而不害怕了。大概是因?yàn)橛谢ê饩霸谏磉?，他可以像依賴哥哥的弟弟一樣恐懼，一旦離開了花衡景，他就必須拿出大人的樣子了。

    疊加在他身上幻術(shù)一層又一層，直到把他變成連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怪物。

    他在裂縫中潛藏起來，等待著花衡景出現(xiàn)。

    貫穿花衡景雙眼的那一刻，花衡乂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很小心，就算知道花衡景的實(shí)力在他之上，他也并沒有使出全力攻擊。

    除非花衡景是故意的。

    他怎么能忽略掉那些細(xì)節(jié)？如果長老院有什么動作，花衡景不可能徹底不知情，他知道他們來找他了，所以前些日子告訴他家族里哪些人值得相信，哪些人要多加警惕，他以為花衡景只是閑聊，現(xiàn)在想想，那個時(shí)候花衡景就準(zhǔn)備好了代替他去死。

    他們是雙生子，沒有誰能從長相上辨別出差別。就算他和花衡景的性格并不像、對家族的情況不甚了解，長老院也會認(rèn)為他是受的刺激太大，不愿意配合。

    花衡景把一切都想好了。

    他崩潰地叫著花衡景，一聲一聲，聲音越來越大。

    “噓……”花衡景輕聲勸阻，“他們……在看呢……”

    他知道花衡景虛構(gòu)出了幻境，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長老院不會發(fā)現(xiàn)異常，他們會以為花衡景才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秘術(shù)同時(shí)施加在了他們兩個人身上，無論是花衡景殺死他，還是他殺死花衡景，活下來的人都會獲得強(qiáng)大的力量。

    他終于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不要怕，你不會死的。

    那天正值寒冬，深山上堆積了很厚的雪。沒有誰幫他把雪花變成梨花，也不會再有了。

    他活了下來。

    哥哥死去了。

    -

    血祭陣分崩離析，花衡乂、花衡景都從裂縫間掉了下去，徐以年本想幫忙，他自己站著的地方也相繼崩塌。金色的符文裂成細(xì)小的碎塊，流星般向下墮落。

    一瞬間失重感席卷而來，他手忙腳亂地召出雷電，平日里破壞力強(qiáng)大的電流此刻毫無作用，徐以年臉色發(fā)白。視野內(nèi)掠過一片漆黑的羽毛，風(fēng)流也變得絮亂無章，有人穩(wěn)穩(wěn)地托著他的膝彎和背，將他接進(jìn)了懷里。

    徐以年松了口氣，失重帶來的不適令他抓緊了郁槐的衣領(lǐng)。懷抱他的妖怪見此笑了聲：“看來真的要給你準(zhǔn)備個降落傘?！?/br>
    徐以年沒多想：“用不著，你也不差。”

    這話有些過分親昵了，郁槐多看了他一眼，男生毫無自覺，不停催促：“快快快！飛快點(diǎn)！花衡景……花衡乂和他哥都掉下去了！”

    “？”郁槐有些奇怪他的說辭，但也來不及多問。一只巴掌大小的靈體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了徐以年肩上。他單手抱著徐以年，將人牢牢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聚集起磅礴的妖力。

    風(fēng)流在他的cao縱下變得和緩，花衡乂有驚無險(xiǎn)地落了地，花衡景的亡靈也緩緩?fù)Ｔ谒磉叀?/br>
    一落地，花衡乂立即上前查看亡靈的情況。血祭陣雖然破裂了，花衡景的亡靈并未消散，閉著眼的模樣已然同生者別無二致。花衡乂稍微放心了些，這才分出精力打量四周。

    他們降落的區(qū)域十分空曠，褐紅色的泥土散發(fā)著腐臭的氣味。巨大的裂縫幾乎要將山體分成兩截。時(shí)隔多年，這里的地勢變化卻并不明顯?；ê鈦V皺了皺眉。

    好巧不巧地，他們落在了當(dāng)年的裂縫旁邊。嘶啞的呼吸夾雜著咳嗽從后方傳來，花衡乂回頭，看見了一只被大片咒文束縛的妖怪，他怔了一下才認(rèn)出這是許愿機(jī)。后者大半個身體都有被燒灼的痕跡，喉嚨處皮rou模糊，那種古怪的呼吸聲便是由此而來。金紅色的咒文宛如鎖鏈般禁錮了他的四肢和軀干，許愿機(jī)被死死困在地上，動彈不得。

    花衡乂立即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血祭一旦開始就不能停下，除非許愿機(jī)本身受到重創(chuàng)，妖力不足以支撐血祭。

    幾米之遙，郁槐抱著徐以年落了地?；ê鈦V雙目血紅，從他背后升起了數(shù)不清的刀劍，上百把冷兵器被月亮照出瑩瑩寒光，鋒利的刀尖齊齊指向郁槐！

    郁槐伸出手，五指分開。半透明的結(jié)界將刀劍全然阻隔在外，密密麻麻的刀鋒在結(jié)界上刮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一觸碰到結(jié)界，幻術(shù)化作的刀陣解體般迅速消失。

    “為什么連你都要阻止我？！”花衡乂見他輕易化解了攻擊，再想積蓄妖力，身體狀況卻實(shí)在不允許了。他怒吼道，“血祭馬上就要完成了，就算你想殺許愿機(jī)，何必偏偏挑在這個時(shí)候？！”

    郁槐冷聲反問：“我不阻止你，讓你帶著你哥一起死？”

    徐以年在心里直呼內(nèi)行：不愧是你郁老板，說話永遠(yuǎn)這么難聽！

    而且郁槐居然根據(jù)那句模棱兩可的提醒猜到了真相，關(guān)鍵時(shí)刻沒有喊錯人，殺傷力翻倍。

    果不其然，花衡乂眉頭緊蹙，目光陰鷙地望了過來。

    漫天都是紅色的亡魂，仿佛擠滿了紅水母的海洋?？蓛H僅是十幾萬只人類的亡魂并不足以從地獄拉回死者。郁槐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死的人不夠，你還想用自己的壽命來填?！?/br>
    徐以年一愣，將目光投向遠(yuǎn)處密密麻麻的亡魂。在他看來這場血祭已經(jīng)足夠聲勢浩大，但……這么多人，竟然還是不夠。

    “如果你把大半的壽命用以血祭，很長一段時(shí)間都會非常虛弱，除妖局不可能放過這么好的機(jī)會。你哥哥倒沒做錯事，但他死而復(fù)生，你自己想想，有多少人會被復(fù)活吸引？”

    不等花衡乂開口，郁槐繼續(xù)道：“我可以幫你一時(shí)，但幫不了一輩子。十萬條人命太重了，除妖局必定會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