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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人私底下說:“四郎有情有義,不忘本,剛站穩(wěn)腳跟,就回頭拉扯族里的堂兄弟,小十二自己不爭氣,四郎想幫拉拔他都沒處下手!” 還有那些目光長遠(yuǎn)的,悄悄議論:“小十二這么胡鬧,萬一別人拿他當(dāng)借口攻訐四郎,四郎豈不是白白受他連累?” 這個擔(dān)憂一說出口,立刻受到孟家族人的重視,眾人商量過后,下了一個決定:“好好看著小十二,如果他只是不事生產(chǎn),隨他去,千萬不能讓他進(jìn)京投奔四郎!” 孟家人達(dá)成共識,此后,孟十二一輩子沒離開過瑤江縣。他把游手好閑的愛好貫徹了一輩子,無兒無女,無家無業(yè),直到閉眼的那一刻,還念叨著要去賭坊玩一把。 在孟家其他人為孟家出了個進(jìn)士老爺而歡欣鼓舞時,孟五叔和孟娘子身為孟云暉的親生父母,卻是反應(yīng)最平靜、最淡然的。 周氏去孟家吃酒時,孟娘子紅著眼睛,和她說起心里話,“四郎天資不凡,我和老五大字不識一個,什么都幫不了他,就怕會浪費他的聰明腦殼?,F(xiàn)在他當(dāng)上官老爺了,我和老五也能安心啦,我們夫妻雖然沒什么本事,好歹沒有耽誤他!” 為人父母,有和楊縣令那樣,渾渾噩噩,光憑感情處事,不知該怎么養(yǎng)育兒女的。有像張十八娘夫妻那樣,把子女當(dāng)成自己的所有物,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強求子女去完成的。也有像孟五叔和五娘子這樣,覺得子女是上天的恩賜,做父母必須好生教養(yǎng)子女,把子女拉扯長大,如果不能幫扶子女,他們會覺得于心有愧的。 當(dāng)魏先生點明孟云暉是個讀書種子、曉得自家雞窩里飛出一只金鳳凰時,五娘子和孟五叔并沒有沾沾自喜,除了一開始的激動之外,夫妻倆心中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他們怕自己幫不了兒子,怕兒子的天分會被貧苦的家境湮沒,怕兒子只能和他們一樣,疲于耕作,辛苦一生。 如今孟云暉的付出得到回報,壓在孟五叔和五娘子心口的那塊大石也放下了。 孟云暉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照拂孟五叔和五娘子,但瑤江縣的聰明人多得是,光是李家村,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爭著搶著和孟家聯(lián)姻,孟云暉的親弟弟、meimei們還沒長大,已經(jīng)全部訂下婚約。那些沒能和孟家聯(lián)姻的,不肯就此放棄,干脆把目光放長遠(yuǎn)些:等孟云暉的侄子、外甥生出來了,一定要第一個上門求訂親! 當(dāng)初不嫌孟家窮苦,把沒有嫁妝的孟小妹娶進(jìn)門的木匠一家現(xiàn)在特別得意,尤其是木匠老爹,走到哪兒都能獲得一片羨慕嫉妒恨的奉承:如今孟家今非昔比,想和孟云暉的親弟妹們結(jié)親,必須是鄉(xiāng)紳富戶人家,而且非嫡子、嫡女不要,看看人家木匠家,就因為下手早,竟然能把進(jìn)士的親meimei娶到手! 不論其他人的態(tài)度發(fā)生多么翻天覆地的變化,孟五叔和五娘子依然如初。兩人還堅持在林間勞作,每隔兩個月往當(dāng)初和孟家交好的人家送些菜蔬土貨。 孟家人看五娘子夫妻不愿待在家里做老太爺、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嘴上當(dāng)然不敢多說什么,只能買些仆從送到孟家,讓仆從幫忙干些灑掃房屋、烹煮飯食的活兒。 孫天佑和五娘子沒什么交情,但五娘子很感激李綺節(jié)當(dāng)初的幫助,這不是她頭一次往孫府送東西,今天是枇杷,上一次是兩籮筐春筍。 煮過的碧青梅子是用來泡酒的,泡好的青梅酒酸甜醇厚,最適宜在炎熱的夏天飲用。 李綺節(jié)預(yù)備泡梅子的酒是衡州醽醁酒,剛好五娘子來了,她讓寶珠倒出一大盞醽醁酒,放在紅泥小火爐上的銅盆里燙熱,往酒中加幾顆洗干凈的青梅。 青梅酒需要花功夫炮制,現(xiàn)在是喝不著的,但青梅煮酒用來待客也不差。 五娘子走進(jìn)內(nèi)院的時候,酒中的青梅剛好開始變色,李綺節(jié)親自斟了兩碗,一碗送到五娘子跟前,“嬸子嘗嘗?!?/br> 青梅煮酒不能久煮,而且只能趁熱喝,李綺節(jié)斟酒的時間把握得很好,青梅的酸甜借著濃烈的酒香漫溢,光是聞起來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這頭李綺節(jié)和五娘子高高興興吃醽醁酒,那頭的孫天佑和孟十郎就沒她們這么和諧了。 孟五叔木訥老實,進(jìn)門之后只會傻笑,和孫天佑說了些過日子的家常話后,就被阿滿忽悠去園子里閑逛。 孟五叔前腳剛出門,陪他一起到孫府送枇杷的孟十郎立刻變了臉色,冷聲道:“孫相公,四哥想知道,你究竟想怎樣?” 孫天佑輕笑一聲,“我想孟云暉應(yīng)該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孟十郎握緊雙拳,臉色陰沉,獰笑道:“連縣太爺都不敢得罪我四哥,你無官無職,竟然敢和我四哥作對?” 孫天佑嘴角微微彎起,目光如一泓靜水,波瀾不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小老百姓,也有自己保命的法子。孟云暉如果老老實實走他的陽關(guān)大道,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他執(zhí)迷不悟,我也不是泥捏的面人,大不了我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 他一攤手,做無辜狀,“當(dāng)然,只要孟云暉不為難我們,他可以繼續(xù)安安心心當(dāng)他的孟大官人。” 孫天佑擺明了軟硬不吃,孟十郎惱怒不已,但偏偏又不能動手明搶,他低頭想了想:這時候四哥才剛剛嶄露頭角,不能有一絲差錯,而那東西一旦被楊首輔家的人知道,四哥以后的前途很可能就要徹底葬送。和四哥的仕途比起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