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烏糟糟的地毯上，已經(jīng)現(xiàn)出些斑駁的痕跡，初看上去雜亂無章，細(xì)細(xì)一分辨……

    “是腳?。　被实勖摽隗@道，“兇手留下了腳印！”

    地毯上的腳印踩得斑斑駁駁，阮秋色仔仔細(xì)細(xì)地清理了半天，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個清晰完整些的。

    “王爺說過，每個人行走的姿勢不同，腳印也會不同?！比钋锷职岢隽俗约涸谠挶纠锟吹降慕?jīng)驗(yàn)，毫不心虛地冠以衛(wèi)珩的大名，“有了這個腳印，再與宮中的人一一比對過……”

    “用不著這么麻煩?！被实酆龅卮驍嗔怂脑挘S手指著個內(nèi)侍監(jiān)道，“你說說看，這是誰的腳??？”

    那年輕的內(nèi)侍一臉為難：“皇上，這……奴才不好說啊……”

    阮秋色疑惑地?fù)蠐项^：“皇上，這位公公又不是神探，你這是強(qiáng)人所難了吧？”

    皇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寧王就沒告訴過你，宮里所有的吃穿用度，皆是按照品級來分配？不同品級的太監(jiān)，鞋底的紋樣也都不同，而這樣的鞋印……”

    他說著眼睛一橫，淡淡地瞟了方才那內(nèi)侍一眼。那小太監(jiān)沒得辦法，只好苦著臉道：“回皇上，能穿這云紋的鞋底的，除了您身邊的安公公，就只有……太后身邊的卓公公和溫公公了?！?/br>
    阮秋色心里咯噔一跳——此案果然與太后那邊脫不了干系！先是設(shè)計(jì)秦五爺自盡在衛(wèi)珩面前，又趁著衛(wèi)珩發(fā)病催逼結(jié)案，一切都是為了掩蓋殺人的罪行。

    將蘭芯偽飾成自盡的模樣，是為了給素若之死一個交代。若按著這個邏輯推下去，素若之死也該是卓一川動的手?？墒恰恳淮槭裁匆?dú)⑺厝裟兀?/br>
    阮秋色咽了咽唾沫，小聲問了句：“卓公公我見過，這溫公公是……”

    “溫筠。從前在藏書閣里當(dāng)值，不知怎的入了母后的眼，兩三年前才進(jìn)了慈明宮?！被实垭S口答道。

    他看著地上的腳印，眸光漸暗：“可是溫筠身材瘦小，想來穿不了這么大的碼子?！?/br>
    “那便只可能是那位卓一川，卓公公了？”阮秋色小心試探道。

    她心里有些忐忑：這案子牽涉到太后，萬一皇帝有心偏袒包庇，要將這線索壓下來可怎么辦？

    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卓一川生性狡猾，又得母后庇護(hù)，絕不會輕易承認(rèn)殺人?！?/br>
    聽他的語氣，倒像是對這卓一川積怨已久。阮秋色這才放下心來，不解地反問道：“他在這案發(fā)現(xiàn)場留下了鞋印，難道還能抵賴不成？”

    皇帝輕輕地?fù)u了搖頭：“萬一他說，這鞋子是有人偷了他的，故意栽贓呢？”

    這倒真是個問題。

    阮秋色原本興致勃勃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那可怎么辦？”

    “朕怎么知道？”皇帝郁悶地哼了一聲，“寧王不是教了你許多破案的辦法嗎？”

    阮秋色不吭聲了。她對查案本就是一知半解，今日能查到卓一川頭上，也是誤打誤撞——膠礬水無色澄明，和清水無異，才被卓一川忽略了過去，留下了腳印。即便如此，今日若是換個不懂畫的人來查這案子，怕是無論如何也發(fā)現(xiàn)不了的。

    查出線索或許能靠那一點(diǎn)運(yùn)氣，定罪卻需要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證據(jù)。僅憑一個腳印，顯然無法給太后最寵信的宦官定罪。

    什么樣的證據(jù)……才能讓他無可辯駁呢？

    阮秋色閉上眼，將此案的所有線索細(xì)細(xì)地在腦中過了一遍。蘭芯的遺書……腰間的繩結(jié)……凌亂的腳印……香灰與膠礬水……還有……

    “蘭芽的扇子！”阮秋色猛地睜開了眼。

    皇帝涼涼地瞥她一眼，顯然對她這一驚一乍很是不滿。

    “你是想說，蘭芽的扇子既然不在這屋里，就定然是被兇手拿走了，可以當(dāng)做定罪的證據(jù)？”見阮秋色點(diǎn)頭，他輕哼了一聲道，“且不提卓一川有沒有將那扇子處理掉，即便你真從他那里搜出了那扇子，又要如何證明那扇子不是有人故意栽贓給他的？”

    扇子和鞋印是一個道理，都無法將卓一川的罪行徹底坐實(shí)。

    阮秋色卻神神秘秘地笑了：“只要能找到那扇子，我有辦法讓卓一川主動承認(rèn)，那扇子就是他拿的?！?/br>
    “什么辦法？”皇帝挑了挑眉，似是不信，“說來聽聽?！?/br>
    “這個嘛……”阮秋色勾了勾唇角，眼底晶亮亮的，藏不住得意，“要讓卓一川認(rèn)罪，還得皇上配合我演一出戲才行?！?/br>
    第143章 做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薄?/br>
    傍晚, 慈明宮內(nèi)。

    太后用羹匙不緊不慢地?cái)囍掷锏奶夷z燕窩盞，眼尾一揚(yáng)，掃過地上跪伏的小太監(jiān)：“‘朕如何治國, 要他一個太監(jiān)來教’——皇上真是這么說的？”

    “是……”那小太監(jiān)垂著腦袋, 小心地瞄了太后身后站著的卓一川一眼, “今日一下朝, 皇上便將戶部尚書叫到書房里斥責(zé), 說起為太后生辰修佛塔的事情，才……才遷怒到卓公公頭上。”

    “罷了，你退下吧?！碧笠馀d闌珊地撂了羹盞, 朝他揮了揮手。

    等到那小太監(jiān)退出門外，卓一川才上前, 將象牙箸遞到太后手里：“皇上平日里向來孝順，只是還年輕，說幾句意氣話也是難免。太后何必為了這個勞神？還是多進(jìn)些膳食吧。”

    “他哪里是說氣話?！碧髧@了口氣，抬手按了按抽痛的太陽xue，“哀家自己的兒子自己曉得。這話在他心里擱得久了，只是今日才說出來。他生這氣, 明里是沖你, 可暗里，還不是沖著哀家來的？”

    “請?zhí)髣e作這般念頭?！弊恳淮ㄍ嘶靥笊砗?，兩手替她按摩起頸后的xue位，“皇上的孝心有目共睹，各地進(jìn)獻(xiàn)的珍寶，都給您送上頭一份。只是如今他羽翼漸豐，自然想要大權(quán)獨(dú)攬，厭煩旁人的干涉……”

    “哀家哪里干涉他了？”太后皺著眉頭問, “廢除舊制，革新科舉，哀家哪個沒依他？便是他重用左相，明擺著削減哀家母族之勢，哀家不也只稍微敲打了他兩句？現(xiàn)如今哀家唯一想做的，就只是替他除了寧王這根rou中刺，你說他，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卓一川道：“您的用心皇上自然明白?？伤睦锏膽崙靠傄袀€出口，既不能沖著您，便只能沖著我了?！?/br>
    太后正想再說些什么，忽聽得外間嘈雜一片，沉重的足音里，夾雜著守門小太監(jiān)的驚呼：“慢著！還沒通傳，你們不能進(jìn)去！”

    接著便聽到門外有人朗聲道：“啟稟太后，卑職乃殿前司統(tǒng)領(lǐng)王朗，奉旨前來搜查卓公公的居所?！?/br>
    “放肆！”太后讓卓一川扶著步出正殿，一看見院里站滿了禁軍人馬，當(dāng)即氣得橫眉立目，“帶著兵刃來哀家這里胡鬧，是想造反嗎！”

    “太后娘娘息怒，”皇帝身邊最得力的內(nèi)侍周全賠著笑臉上前道，“奴才們絕非不敬，只是皇上有令如此，才不得不來打擾您的清凈……”

    他話里陪著小心，行動卻不含糊。只輕輕一揮手，等在一旁的禁軍便踏入了卓一川所居的耳房內(nèi)，翻箱倒柜，仔仔細(xì)細(xì)地搜查起來。

    “住手！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太后見狀，驚怒更甚，“慈明宮是哀家的地方，一川是哀家的人，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便來搜查，是要置哀家于何地？”

    “太后娘娘嚴(yán)重了?！敝苋嫔闲θ莸嗡宦?，“皇上仁孝，倘若沒有確鑿的情由，斷不會遣了奴才們來招您的晦氣。只是卓公公此番遭人檢舉，說是有穢亂宮闈之嫌……”

    “啪——”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挨了一耳光。太后的一雙鳳眼瞇得狹長，眸光中含著狠厲：“穢亂宮闈？你倒是說說看，一川穢亂了哪個宮闈？”

    周全捂著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請?zhí)笏∽?！方才是奴才話沒說清楚。今日午后，蘊(yùn)秀院的教習(xí)姑姑前來面圣，說是有不少貌美的宮女都受過卓公公的sao擾——要么動手動腳地揩油，要么非要討去她們貼身的物件兒回去私藏……”

    “胡說八道！”太后猛地一揮袖，“一川日日伴在哀家左右，哪有工夫做你口中那些齷齪事？”

    周全聳著肩膀，瞅著眼前的地面道：“誰說不是呢？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皇上怎么說也要搜查過后才能放心。倘若卓公公清清白白，就算是搜上一番，也斷然搜不出什么的……”

    “要是什么都搜不出，周公公如何回去同皇上交差呢？”卓一川淡淡道。

    太后忽然意識到什么，微微張大了雙目：“你是說……”

    卓一川低低地在她身后說了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周全只當(dāng)沒聽見，訕訕地笑了笑道：“皇上既然下令嚴(yán)查，奴才們自當(dāng)盡心盡力，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br>
    他這般應(yīng)答，只將太后心中的猜測坐得更實(shí)。她不由得倒退了半步，直到被卓一川扶住了胳膊，才穩(wěn)住身子。

    她知道皇帝素日里對卓一川有些不滿，卻不想皇帝的怨憤竟到了這個地步，要以欲加之罪將卓一川除去？

    “他怎么能這樣……”太后六神無主，喃喃低語道，“我們?yōu)樗I謀了這么多年，他怎么能這樣對你？”

    卓一川沒有應(yīng)答。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敖仆盟溃吖放搿笔莵児挪蛔兊牡览?，更何況在皇帝眼中，他連走狗都算不上，只是太后身邊一個僭越的奴才罷了。

    “就讓他們搜吧。”他淡淡地說了句，“我扶您回屋休息?！?/br>
    訓(xùn)練有素的禁軍只花了一刻鐘的工夫，便將卓一川的住處翻了個底朝天。搜出來的女人物件兒，盡數(shù)鋪陳在院中的空地上，有十幾件之多。

    卓一川看著地上凌亂的珠釵，口脂，香帕等物，目光冷然：“周公公和禁軍們倒真是不負(fù)皇上的囑托，辦得一手好差事。”

    周全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氣勢凜然的聲音：“朕身邊的人，自然都是會辦事的?！?/br>
    皇帝不緊不慢地走到眾人面前站定，看著地上確鑿無疑的“證物”，輕笑了一聲道：“這便是全部了？”

    “啟稟皇上，還有一件！”門內(nèi)傳出一聲高呼，緊接著便有人匆匆步出門外，“在墻內(nèi)的暗格中找到的?！?/br>
    他手里捧著的是一把女用的折扇，小巧精致，扇柄上鏤刻著精致的蓮紋。

    皇帝沒所謂地?cái)[擺手，示意那人將那證物擱在地上：“卓一川，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奴才無話可說?！弊恳淮ǖ兔紨磕?，像也沒有辯解的意思。

    皇帝冷冷地瞥他一眼：“這么說，你是認(rèn)罪了？”

    “奴才不認(rèn)?！弊恳淮ǖ溃澳切┦虑榕艣]有做過，自然無法認(rèn)罪。”

    “認(rèn)不認(rèn)罪，可不能光靠你一張嘴?！被实劾浜咭宦暎把巯聦幫醪≈?，不便審問此案。來人，將卓一川帶去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務(wù)必要讓他吐實(shí)?！?/br>
    “慢著！”

    正殿的房門猛地從里面推開，太后疾步走了出來：“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說帶走便要將人帶走？你眼里還有沒有哀家這個太后！”

    “母后息怒?！被实圳s忙迎上去將她扶住，“卓一川行為不檢，證據(jù)確鑿，兒臣將其送往慎刑司，于情于理都沒什么不妥吧？”

    太后直直地同皇帝對視，企圖從他眼里看出些心虛躲閃，然而并沒有?；实鄣哪抗馓固故幨?，仿佛這些所謂的“證物”并非是他叫人栽贓給卓一川一般。

    她又將目光投向地面：“你說的確鑿證據(jù)便是這些？”

    “不錯。據(jù)那教習(xí)姑姑所言，這些物件都是卓一川強(qiáng)行向?qū)m女們討要來，滿足自己見不得光的癖好……”

    “住口?！碧蟮统庖宦?，打斷了皇帝的話，“倘若哀家告訴你，這些東西都是哀家的，只是讓一川替我收著呢？”

    皇帝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太后為了護(hù)住卓一川，竟公然拆他的臺：“母后！這珠釵口脂，一看就是下人的玩意兒，您便是想包庇卓一川，也不該撒這般拙劣的謊。”

    “拙劣也罷，周全也罷，哀家把話放在這里，”太后徐徐道，“東西都是哀家的，你若是要降罪于一川，便連哀家一起關(guān)進(jìn)慎刑司吧?！?/br>
    皇帝懊惱地?fù)蠐项^，似是一籌莫展，原地踱了幾圈步子，忽地向著一旁的周全使了個眼色。

    周全會意，連忙上前指著地上的證物道：“啟稟皇上，這別的物件奴才沒見過，不便說什么，可這把扇子……像是年前您賜給淑妃娘娘的那把？”

    皇帝像是終于扳回一城，一拍手掌道：“不錯，前陣子淑妃才說這扇子不慎遺失在后花園，沒想到是被這狗奴才撿去藏匿了起來！”

    太后聽到他這般言語，眉心不由得蹙了起來，正想說什么，就聽得皇帝又道：“母后，您方才說這東西都是您讓卓一川保管的，那您倒是說說，這扇子上題了什么字？”

    太后愣了一愣，半晌才道：“這……時間久遠(yuǎn)，哀家記不清了?！?/br>
    “朕知道卓一川跟在母后身邊多年，母后自然看重他維護(hù)他?？伤赶逻@般無法饒恕的罪行，甚至將手伸到朕的妃嬪身邊，讓朕如何寬容？”皇帝看似好聲好氣地寬慰太后，話里卻是不容動搖的堅(jiān)決，“今日朕非將他收押慎刑司不可，還請母后不要阻攔，免得傷了咱們母子和氣?！?/br>
    無論太后還想說什么，都叫他一句“母子和氣”堵了回去?；实劢袢沾髣痈筛?，看來對除去卓一川是勢在必得。他看也不看太后，只對著侍衛(wèi)沉聲道：“來人，將他押下去?！?/br>
    侍衛(wèi)們上前一左一右地擒住了卓一川的胳膊，他卻忽然開了口：“等等?！?/br>
    卓一川抬起頭直視著皇帝，目光中隱隱含著挑戰(zhàn)的意味：“既然這扇子是皇上賜給淑妃的，那便請皇上告訴奴才，這扇子上題的字是什么？”

    ***

    方才被皇帝拿來質(zhì)問太后的問題，又被卓一川拋了回去。他心里清楚，這扇子自打被搜出來便沒被展開過，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這扇子上的題字。

    皇帝果然面上一僵：“……一把扇子而已，朕如何記得？”

    說罷，他不耐地看了看周全：“你說，扇子上寫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