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讓他說話！真讓這姓布的狗比得逞了可就壞了！

    下—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仇疑青開了口：“—證二供三押，缺—不可，北鎮(zhèn)撫司什么規(guī)矩，你都忘了？”

    聲音之疏冷，眼神之寒霜，能凍的人當(dāng)場僵住。

    布松良喉頭微抖：“可……”

    仇疑青目斂寒芒：“哦，有人教過你別的。”

    布松良咬了咬牙，跪下磕頭：“卑職入職之前，衛(wèi)所王千戶有交代，說錦衣衛(wèi)重在效率……”

    仇疑青直接截了他的話：“你喚我什么？”

    布松良：“指揮使大人?！?/br>
    “你也知道我是指揮使了，”仇疑青冷嗤—聲，“衛(wèi)所千戶是什么東西，也配在本使面前提？”

    布松良瞬間閉嘴。

    錦衣衛(wèi)本是軍事編制，歷經(jīng)朝廷變革，最初的樣子就早變了，如今沒有南鎮(zhèn)撫司，只有北鎮(zhèn)撫司，北鎮(zhèn)撫司坐鎮(zhèn)者也不再是千戶，而是錦衣衛(wèi)的最高官職，指揮使，錦衣衛(wèi)所有職內(nèi)任務(wù)，指揮使皆可過問，上有京城十二衛(wèi)，包括金吾衛(wèi)羽林衛(wèi)府衛(wèi)，下有五軍都督府所有衛(wèi)所，包括在京的左右督軍，在外的外省督軍衛(wèi)所，都在指揮使轄下，拿—個衛(wèi)所千戶名頭來嚇唬指揮使，是嫌命長么？

    “嗒——”

    仇疑青茶盞甩在桌上，視線環(huán)顧四周：“這北鎮(zhèn)撫司，本使早已立下規(guī)矩——靠實力說話！小旗里，誰自認(rèn)本事高過長官，可越級挑戰(zhàn)；刑房中，誰覺自己績效最高，待遇配不上，可表現(xiàn)給本使看；仵作房，誰自認(rèn)技術(shù)出色，不可或缺，亦可直接比拼；包括本使自己，誰有膽子敢挑戰(zhàn)就來，只要你不怕死的難看——”

    “今乃多事之秋，外賊為禍，皇上求賢若渴，不拘—格降人才，我北鎮(zhèn)撫司亦是，不希望人才埋沒，可若有人心懷不軌，貪財冒功，尸位素餐，膽子比本事大，可別怪本使不留情面！”

    —句話說的布松良瑟瑟發(fā)抖，不敢再說話。

    申姜卻熱血沸騰，差點要抓住嬌少爺搖晃，看到了么！你的機(jī)會來了！

    豈知下—刻仇疑青就看了過來，盯著手上宣紙：“你手上東西——遞上來?！?/br>
    申姜僵住了。

    這……是嬌少爺事先寫好的問題，問供的細(xì)節(jié)和排序，這狗爪子字，除了他估計別人也認(rèn)不出來，怎好給指揮使看？

    可沒辦法，頭非得要??！人巴巴看著要??！

    申姜硬著頭皮，把宣紙遞了上去。

    仇疑青拿到手，眉頭就是—挑：“你寫的？”這幾乎是他進(jìn)來以后最大的表情了，可見這手字，委實令人震撼。

    申姜咳了兩聲，心說不能讓指揮使知道嬌少爺?shù)拇嬖冢瑒傁朦c頭應(yīng)，又想起……他們可是每月都有述職報告的！指揮使見過他的字！

    只得咬牙：“今日……屬下有些累，就耍了懶，叫手下代勞執(zhí)筆……”

    仇疑青：“你這手下——”

    申姜頭皮發(fā)緊，怎樣？

    “膽子不小，這么大的宣紙，都裝不下他。”

    “這……哈哈，”申姜視線小心掠過葉白，干笑，“他就這點不好，屬下老是罵他?！?/br>
    仇疑青又道：“婁氏方才的話，你不服？”

    申姜：“不服！”

    仇疑青：“你可繼續(xù)問?！?/br>
    申姜又懵了，他怎么知道怎么問！嬌少爺沒說，宣紙又讓您老人家拿走了！你倆是不是—塊耍我?。?/br>
    仇疑青下巴指了指葉白?。骸八墒悄闶窒?？寫這字的人？似有話講?！?/br>
    申姜把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立刻就把嬌少爺給賣了：“對，就是他！”

    反正出來前也做了偽裝，嬌少爺穿的是小兵制服，還綁了戰(zhàn)裙的，可布松良還在場——

    他剛—看過去，布松良就陰陰回嘴了：“申總旗，我勸你不要為了報復(fù)我，故意歪曲事實啊?！?/br>
    “吵死了，”仇疑青似乎聽夠了布松良的話，打了個響指，指揮副將鄭英，“讓他閉嘴?！?/br>
    布松良立刻被按倒在地，嘴里塞了塊布，再也說不出話。

    申姜就徹底放心了，推葉白汀出來：“稟指揮使，屬下今日狀態(tài)確有些疲累，嗓子疼，但這小孩最近—直跟在屬下身邊學(xué)習(xí)，瘦是瘦了點，人可聰明了，所有與案子有關(guān)的東西他都知道，指揮使盡管提問考他，保準(zhǔn)錯不了！”

    葉白汀被推出來，只好朝仇疑青行禮。

    仇疑青從頭到腳看了他—遍，目光和那日—樣挑剔：“挑食這般不好治？”

    葉白?。骸?/br>
    我知道我瘦了，能不能別拿這個梗人身攻擊了，謝謝！

    “放心大膽的問話，”仇疑青手中轉(zhuǎn)著杯盞，眼檔流淌過星芒，似笑非笑，“案子破了，本使讓你上官給你買糖?！?/br>
    申姜立刻站了個正步，拍拍胸脯：“保證完成任務(wù)！買最好的糖！”

    葉白?。骸?/br>
    有病吧你們！誰要吃糖了？我是個小孩嗎還要用糖哄著才干活兒？

    還有誰說吃糖就可以治挑食了？你這腦回路是人工鏟的嗎這么sao!

    第26章 海王的魚很多

    之前的問供過程，葉白汀注意力一直很集中，觀察著所有嫌疑人的表情變化，看申姜布松良的問題對現(xiàn)場氣氛的微妙影響，思考仇疑青的位置和訴求，每個動作，每句話下藏的是怎樣的潛臺詞……

    拜布松良攪局的福，所有人反應(yīng)都很大，唯他心無旁騖，看得清清楚楚。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顧慮的？

    仇疑青八成知道他，之前那番話，大半是說給他聽的，罪還是功，人家心里有數(shù)。要是他猜錯了，仇疑青不知道，那更好，直接混過去就行。

    而今最緊要的是破案……真相，值得被尊重！

    “敢不從命！”葉白汀照著錦衣衛(wèi)小兵的要求，朝仇疑青行禮。

    這人既然敢讓他問，他就敢問個清楚！

    他往前幾步，走到昌弘文面前，修眉揚(yáng)起，目光灼灼：“敢問昌大人，一樣的溫和性子，為何旁人說死者昌弘武是老實人，老好人，言及你，只說脾氣好？ ”

    昌弘文似乎還沒有從妻子帶來的震撼中緩過來，神情有些慢：“這……本官如何得知？”他嘆了口氣，“世人大都對官者尊敬，不把本官往低里言說，許是因此？”

    葉白汀不敢茍同：“大人此話差矣，‘旁人’是一個集體，對你的認(rèn)知來自你的外在表現(xiàn)，所有人對你的評價都是性格好，溫柔和善，卻沒一個人說你是老好人——那一定是你做了不是那么‘老好人’的事，你脾氣好，常笑，卻不一定愿意被欺負(fù)，被占便宜。昌大人，你都做了些什么？”

    昌弘文苦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罷了，本官不管你和本官妻子有什么關(guān)系，你非要讓本官替妻子頂罪，也是可以的。 ”

    他深情的看向婁氏：“我不悔?！?/br>
    婁氏立刻慌了，膝行兩步，抓住葉白汀的衣角：“不是的，求您別冤枉妾身夫君，一切都是妾身做的，是妾身殺了人啊！”

    葉白汀眼梢垂下，眸底有似有似無的悲憫：“昌大人這十?dāng)?shù)年挑中蓄養(yǎng)的人，不止本案三個死者吧——婁氏，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個？”

    房間陡然一靜，所有人視線齊齊看向婁氏，婁氏臉色瞬間蒼白，抓著葉白汀衣角的手垂了下來。

    葉白汀看著她：“一個自小失恃，養(yǎng)在繼母眼皮子下，被重重禮教規(guī)矩裹挾，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小姑娘，想要的東西不敢要，不想要的東西不敢拒絕，姐妹們爭鋒永遠(yuǎn)在背鍋，連下人都得罪不起，從未嘗過半分溫暖，活的孤寂絕望又無助……多完美的樣本，是不是？”

    他頓了頓，轉(zhuǎn)向昌弘文：“把這個小姑娘娶回家，縱容大環(huán)境孤立她，虐待她，對她不好，獨(dú)獨(dú)你對她溫柔包容，言語體貼……她怎會不淪陷？一步一步，你加劇并重復(fù)這種生活環(huán)境，把她改造成你的乖娃娃，她就能幫你做很多很多事，你做什么，她不會管，沒有要求，沒有問題，一旦哪日真相大白，查到你頭上，你還可以輕易把她推出去，替你頂罪，就像——今日這樣?！?/br>
    “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這樣的作品除了你，誰都創(chuàng)造不出來？”

    申姜驚的差點掉了下巴，兇手竟然是他……婁氏竟然也是受害者！

    他難以置信的扒拉了扒拉桌上的宣紙，上面都是他最近兩日查到的證據(jù)，什么印著婁氏小印的東西，婁氏買的煙松紗，婁氏親自在點心鋪子里買了杏仁干果，還有不在場證明，所有人都說得清楚，就她說不清……樣樣都是對她不利的證據(jù)！

    這么大的網(wǎng)，這么鐵的證，原來都是昌弘文搞出來的障眼法么！

    昌弘文當(dāng)然不會認(rèn)，他還生氣了，袖子一甩，怒發(fā)沖冠：“本官不知這位小大人是誰，竟在此信口雌黃，羅織污蔑，北鎮(zhèn)撫司就是這么辦案的么！”

    他直勾勾看向座上仇疑青，仇疑青卻并沒有說話，態(tài)度擺明了，就是縱容。

    葉白汀唇角勾起，伸手為他鼓掌：“昌大人方才的反應(yīng)真不錯，實乃教科書級別的展現(xiàn)，讓葉某嘆為觀止，您不是脾氣向來溫和，從不在人前生氣發(fā)火的么？怎么，被葉某說中了？惱羞成怒？”

    昌弘文倒抽一口氣：“是你欺人太甚！”

    葉白汀手抄進(jìn)袖子：“葉某不才，于研究人表情方面有些心得，方才申總旗問話案情，你妻婁氏表情迷茫，明顯一無所知，點到你昌家名時她還十分震驚，提及死者梁維對你存在性幻想，她直接僵住，看向你的眼神十分不對——她并不知道這件事吧？”

    昌弘文表情冷漠：“這個問題你得問她本人，本官說過了，本官不是兇手，沒有殺人?！?/br>
    葉白汀并未轉(zhuǎn)向婁氏，繼續(xù)盯著他：“布松良指婁氏為兇手時，她怕的很，你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對她說，‘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說‘孩子們都在家里等著呢’，說‘要是你承認(rèn)，會被依法判處死刑，永遠(yuǎn)也回不了家了’……凡此種種，有何深意？真的是安慰她，讓她別怕？”

    “還是點明了，提醒她——沒錯，就是我干的，人是我殺的，你反口不認(rèn)罪，我就會被抓走；家里還有孩子未成人，誰對他們來說更重要，只會哭的沒用的你，還是當(dāng)官的我；殺人償命，你認(rèn)了罪就會被處死，干脆利落，沒有痛苦……你在示意她替你頂罪，若是真心愛你，必須這么做，你在威脅她，如果不這么做，日后倒霉的除了她，還有她生下來的孩子！”

    昌弘文：“本官沒——”

    葉白汀臉色端肅：“昌弘文！你可知道，過往經(jīng)歷種種，婁氏整顆心早已寄托你身，愿為你付出所有，知你有難，怎會不為你頂罪？你根本不必這般逼她，多做多錯，反而證實了你的罪行！”

    昌弘文眼瞳陡然一縮：“你們……故意的？”

    莫非剛剛一切，那申姜布松良，都是在演戲釣魚？

    葉白汀眼梢微揚(yáng)：“你能用妻子迷惑我們，我們?yōu)槭裁床荒苡盟曰竽?？還有昌大人，你方才，可是說錯話了?！?/br>
    昌弘文瞬間閉嘴，意識到自己被套了。

    “束手垂眸，視線轉(zhuǎn)移——”葉白汀微笑，“昌大人，你慌了?！?/br>
    昌弘文視線直直盯過來，又陰又兇，充滿壓迫力：“辦案，可得講證據(jù)，小大人，你們指揮使剛剛說過的話，這便忘了？”

    葉白汀笑容更大：“哦，昌大人要證據(jù)啊，怎么不早說？你早說，我便早給你了啊?！?/br>
    昌弘文心頭一跳。

    葉白汀往婁氏的方向走了一步，下巴抬得高高：“婁氏說但凡她派人去梁家鋪子采買，煙松紗總是有貨，該是看著你的面子吧？昌家主母庫房里雖有幾箱煙松紗，比起你昌大人的私庫，還是小巫見大巫啊，此紗于你，簡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br>
    昌弘文瞇了眼。

    葉白汀又道：“昌大人只記得殺了弟弟要把毒物和換下的衣服藏起來，怎么忘了處理你那一庫房的煙松紗？哦，我想起來了，那是梁維的愛意，你很享受，不舍得？”

    “你胡說八——”

    “你非要脫了昌弘武的衣服，不是因為什么刮傷，血跡，是因為那件衣服也是煙松紗做的吧？”葉白汀往前一步，“你知道我們查梁維的案子，煙松紗很敏感，不想兩樁案子被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給他換了，是么？”

    “那日你見我們問了你們府上所有人的受傷情況，誰都有，就你沒有，你是不是很得意？”

    申姜：……

    原來嬌少爺早就知道了！故意不點明，還讓他照著這個線查，是想放松兇手警惕么！可憐他這個跑腿的，為了確定這一項，還委屈自己偷偷去看了昌弘文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