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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第一仵作 第74節(jié)

    因為門沒關,與外面廳堂只隔了一道屏風,不好朗聲說話打斷問供,二人離得很近,話音幾乎是夾雜著呼吸,落在耳畔。

    葉白汀搖了搖頭。

    兇手知道自己作了案,但凡腦子清醒,遇到官府問話,多少都會裝一裝,他雖修過心理學,偶爾可以嘗試做個簡單側寫,卻不懂微表情,只能從嫌疑人的回話內(nèi)容和邏輯分析,有沒有可能說謊,有沒有可能藏了什么。

    他接過茶,也往仇疑青那邊湊了湊:“再看看?!?/br>
    ……

    申姜那邊,已經(jīng)繼續(xù)往下問:“之前同你說過,好好想想這幾次的爆炸失火,你頭一個沖進去,有沒有看到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這些天里,可有所得?”

    孫鵬云還是搖頭:“我是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殊的,火情么,不就是從著火點開始,慢慢覆蓋周遭一切?每回我到的時候,中間都已經(jīng)燒的不成樣子了,有沒有不一樣的,哪能看得出來?真要說特殊,我好像看到過一塊紅布?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面那么大,有點臟,有些方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不過我也沒注意,應該是跟著燒完了,回頭再記錄燒毀現(xiàn)場時,就沒那塊紅布了。”

    申姜盯著他:“每回都有?”

    孫鵬云:“好像是?”

    “除了這個呢?”

    “那沒有了,連布都有可能是我著急看錯了,大火燒起來,哪兒不是紅的?我可不敢瞎說。”

    “張和通認識么?”申姜翻著卷宗,張和通,就是和余紅葉一起被發(fā)現(xiàn)的,另一具男尸。

    孫鵬云點了頭:“張大人啊,最近可是圈里圈外的名人,誰不認識?聽說攬了皇家的事,春風得意,不久后就要出大風頭的?!?/br>
    “哦?”

    “百戶大人竟然不知道嗎?”孫鵬云還驚訝了,“這馬上宮里的貴人們就要祭皇陵了,里里外外多少事,張大人被分派了給娘娘車馬打點之類的活兒,娘娘行車用什么吃什么消遣什么,什么時候啟程什么時候到哪兒,他最知道了!”

    申姜:“你也巴結?”

    “那沒有,貴人們的事,和我一個火師有什么關系?”孫鵬云幽默的開了個玩笑,“難不成這么大的日子,還會著火不成?”

    “所以你只是聽說過他,見臉認的出來,平日并無私交?”

    “沒有,人家哪瞧得上我。”

    申姜盯著孫鵬云看了一會兒,繼續(xù):“十月三十晚,冬月初四晨,冬月十二晚,冬月十五晨,冬月二十五晚,冬月二十六……這幾個時間點,你在何處,做了什么,可有印象?”

    孫鵬云:“過去這么久,我哪想得起來?最近一段時間活兒忙,晚上我不是在值班就是在家里睡覺,冬月初四和冬月十五這兩天早上我熟,冬月二十六也是,不就是失火了么?我回回都沖在前頭來的!接到警信就去了,不信你問我們文書,他心最細,活兒從不出錯,記錄單上一定記得清清楚楚!”

    “行,今天就到這里,你先回吧?!?/br>
    “那行,有事您招呼,我立刻就來!”

    申姜下一個叫的,就是火師里的文書,李宣墨。

    和前頭的隊長一比,李宣墨看起來就斯文多了,身材不如孫鵬云健壯,有點瘦,站姿卻很優(yōu)雅,眉眼也從容,一樣的火師制服,他穿在身上就是別人好看。

    申姜:“還沒多謝你之前調給我的文檔記錄?!?/br>
    李宣墨拱手,一派瀟灑:“大人不必言謝,都是屬下職責所在?!?/br>
    “你這般細致——”申姜看著之前借過來的記錄文檔,“我看這出隊前后記錄,連你們隊長虎口撕裂受傷,不愛包扎的細節(jié)都有,你們隊長剛才還跟我夸了你活兒從不出錯,就算他忘了什么事,問問你也就都明白了……”

    李宣墨:“職責所在,不敢貪功?!?/br>
    申姜:“細心負責自是好事,可火師里大都是糙漢,不愛拘束,你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好相處?”

    “倒也沒有,”李宣墨微笑,“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干這種玩命的活計,我出不了力,至少能想些法子,不敢在百戶面前夸功,這接火報平事回返一整套流程,有很多都是經(jīng)我建議改善的,速度快了,功勞大了,大家都很開心。”

    申姜點了點頭:“我去過你們那,倒也聽說了,你知才華,不下于一般官員,聽說你也經(jīng)常攢局,安排同僚放松吃酒?”

    李宣墨:“是。他們大都輪班忙外面的事,我天天負責記錄大事小情,以備留檔或回訪,他們所有人的時間只我最清楚,大家都辛苦,火里一趟就是過命的交情,早喊著一起喝酒,總對不上,正好我方便,就順手幫忙安排時間,久了,兄弟們承我的情,愿意多給幾份面子,也是我的福分?!?/br>
    申姜:“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不是以前問過……”李宣墨眉心一蹙,看到一邊拿著筆負責記錄的錦衣衛(wèi)文書,就明白了,態(tài)度十分配合,“我早年家境還算不錯,人前也能稱一聲公子,后來遭遇火勢,家道中落,便只剩了我和meimei,meimei被接到外祖家養(yǎng)了,現(xiàn)在還沒出嫁,我不盼別的,只盼我做這個做哥哥的,能給她攢點嫁妝?!?/br>
    申姜:“你和王采蓮,方晴梅,余紅葉都認識?”

    “是?!?/br>
    “怎么認識的?”

    李宣墨回憶了回憶,道:“王采蓮……是有人牽線,和我們隊長說過親,好像是小兩個月之前?相看的時候,不巧讓我給撞見了,卻不過情面,說了幾句話。方晴梅是家里起過火,隊長帶人去滅的火,前后負責記錄,和人問話交接的也是我,除了隊長,我和她說話最多。余紅葉……好像是藥材鋪子著火那日,因隔壁布行波及,隊長沒有聽她的話幫她先去救她的布,她非常生氣,揚言要告訴我們上官,我過去陪了好一通笑臉……”

    “可能是知道自己過分,她后邊有些不好意思,見我模樣還算周正,還允了個好處,說認識的人多,回頭給我說個親,但也僅止如此,沒有別的了?!?/br>
    申姜:“說起說親,你好像比你們隊長還大兩歲?就不著急?”

    李宣墨就笑了:“說句臉大的話,大丈夫何患無妻?真有本事,七十老叟也能得個美嬌娘,我沒什么志氣,也希望能先立業(yè)再成家,倒也真的沒那么著急?!?/br>
    申姜頓了頓:“你覺得這三個女人怎么樣?”

    李宣墨似乎沒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申姜:“你自己的觀感,直說便好?!?/br>
    李宣墨就嘆了口氣:“都挺可憐的,怎么就遇到了這種事呢?!?/br>
    申姜:“其它的呢?沒了?”

    李宣墨一怔:“我和她們真的不太熟?!?/br>
    “張和通張大人呢?認識么?”

    “倒是有幸見過,張大人最近風頭很盛,忙著貴人的活兒,要cao心的東西很多,因為這個月接連幾起火情,他心中不安,還專門跑來我們這里問了一趟,我親自給他找的檔案資料,張大人是個很細心負責的人,若是沒死,前途定然可期?!?/br>
    “十月三十晚,冬月初四晨,冬月十二晚,冬月十五晨,冬月二十五晚,冬月二十六……這幾個日子,都有印象么?你在何處,做了些什么?”

    李宣墨沉吟片刻:“十月三十我有印象,那天是我meimei的生辰,我中午下了差就去了外祖家,吃過晚飯后,很晚才回。冬月初四和冬月十五早上也記得很熟,爆竹鋪子和藥材鋪子的火情,不正好是那個時候?冬月二十沒什么印象,冬月二十六指揮使當街救人,制止了更大的火災,我們處理起來都不用費什么勁,心內(nèi)很是感激,二十五,不就是這件事的前一天?那夜我值晚班,倒也……沒什么特別事發(fā)生?!?/br>
    “為何停頓了一瞬?”

    “是突然想起來,夜班之前,我前去衙署交接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張大人……不知是否能作為證據(jù)?”

    申姜陡然瞇眼:“哦?看到他在哪里,做什么?”

    “做什么不知道,”李宣墨搖了搖頭,“我急著上差,和前一個兄弟交班,走的比較急,就看到張大人胳膊上搭了一塊布,匆匆走向南豐街……就這些?!?/br>
    申姜又問了兩句,見他知道的著實不多,才又問起火情:“方才你們隊長在這里,你知道吧?”

    李宣墨:“知道,我們一同過來的?!?/br>
    “他說火情緊急,進去的時候只顧著救火,顧及不到其它,隱隱記得曾在火場之中見過一塊四四方方的紅布,但并不確定,你負責前后的現(xiàn)場記錄,可有印象?”

    “有?!?/br>
    李宣墨答的非常干脆:“火場通紅一片,隊長進去又是救災的,需得搶時間,記不清很正常,但我負責記錄現(xiàn)場前后,的確發(fā)現(xiàn)了兩塊紅布,第一張是在爆竹鋪子,當時沒有人員傷亡,鋪子雖然燒了大半,也有很多東西沒有燒毀,那個紅布就是,還挺完整;第二張是藥材鋪子里發(fā)現(xiàn)的,只藥材鋪子火情過于嚴重,那張紅布燒毀嚴重,只剩小半塊……百戶大人要么?我不知它對你查的事是否有幫助,只照規(guī)矩整理封存好了,大人說一聲,隨時都能拿過來。”

    別說申姜,屏風后葉白汀和仇疑青聽到都有些意外,這是新信息,之前沒發(fā)現(xiàn)的。

    “可有想法?”仇疑青再次傾身過來,氣息落在葉白汀耳畔。

    葉白汀感覺耳根有些熱,大概是風寒未愈?

    他略略拉遠些和仇疑青的距離,指尖點了點茶水,在桌上寫字:需得看見實物。

    仇疑青回了個:可。

    葉白汀的字圓圓胖胖,還連筆,又因寫的太快很難辨認,看起來……不需要看起來,就是丑,不好看,別人隨隨便便一個字,優(yōu)雅漂亮,有筋有骨,襯的那圓圓胖胖的字像開玩笑似的。

    葉白汀沉吟片刻,抬起下吧沖仇疑青笑了笑:你的字很好看。

    仇疑青修長指節(jié)也很快:你也是。

    葉白汀:……

    那你審美可不怎么樣。

    屏風另一邊,申姜又問了幾個問題,就叫李宣墨下去了,換上另一個男人,年紀比較大,已是不惑之年,叫吳新立,前面幾人不管開不開心,面上都是一片闊朗,這個人不一樣,一走出來就一臉陰郁,像誰欠他幾萬兩銀子似的。

    “你做過禮部侍郎,不該人脈廣闊,仕途順暢么?為什么被罷免了?”

    吳新立袖子一甩,哼了一聲:“還不是世人愚蠢,尸位素餐,就喜歡聽別人吹捧拍馬屁,盡信小人,不信君子?!?/br>
    “你是君子?”

    “自然!”

    申姜差點從位置上掉下來,就這理直氣壯,沒半點謙遜的樣子,還敢說自己是君子?目中無人,唯我獨尊,就這性格,怪不得被別人排擠。

    “你如此‘堅定自信’,平時不會被家人說么?”

    “她們懂什么?一堆老弱婦孺,頭發(fā)長見識短,除了燒火做飯洗衣疊被,還能干什么?”

    “你家中都是女人?”

    “五代單傳,祖父和父親皆已去世,我是獨子,家里的頂梁柱?!?/br>
    申姜眼睜睜看著吳新立理了理衣角,還挺驕傲。不是,你都被罷了官,沒俸祿沒進項,全靠別人養(yǎng)著,你驕傲個什么勁!

    “是……么?”

    吳新立自己還不滿意了:“家有老母妻女,老的,都快進棺材了,手里的東西仍然攥著不放,給我能怎么的?我有了銀子不也是疏通官路,到時候她要是去了,也風光不是?妻子也早是半老徐娘,一點姿色也無,只會盯著我身邊會不會有小妾,也不看她胖的跟豬似的,哪來的臉拈酸吃醋?我看她一眼都想吐,要不是看在她嫁妝豐厚的份上……呵,嫁妝那般豐厚,但凡能想著幫我一點,我都能每天意思意思,昧著良心贊她兩句。女兒,呵,賠錢貨罷了,長的不出挑,才華不出眾,還命中克夫,我想找個不錯的聯(lián)姻對象都夠不著,要她有什么用?”

    申姜聽下去了:“你這……是不是成見有點大了?”

    吳新立眼皮一甩:“什么叫成見?我說的不對么?誰家不是個樣子?女人沒用,不如扔了。”

    申姜冷笑一聲,和這種惡心貨也說不通,干脆直接問案情:“王采蓮,方晴梅,余紅葉,都認識么?怎么認識的?”

    吳新立又有話說了:“王采蓮是我女兒的手帕交,你看看,人長得不行,連眼光都不好,她都知道自己命中克夫了,還不溫柔賢惠點,找那些高門貴女多巴結巴結,跟個丑婆娘玩什么?王采蓮臉上那玩意兒多晦氣!天天跟她玩,貴女們怎么不會越來越遠!還說什么王采蓮是個有志氣的人,她也想不靠別人,活的精彩,精彩個屁,連嫁都嫁不出去,沒男人要,你還想精彩?你還不如一根繩子吊死了,省的老子給你花飯錢!”

    申姜實在不適,打斷了他:“方晴梅呢?”

    吳新立又是一聲冷笑:“呵,方氏是我妻子的密友。還真是挺有緣分的,肥豬就喜歡跟肥豬在一塊兒,天天聊吃的,聊鋪子,有什么好聊,你們怎么不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跟那余紅葉學一學怎么勾引男人呢!”

    申姜:“余紅葉?”

    “這女人水性楊花,誰不勾引?小宴上碰到我就要打招呼,不就是看上了我?我都懶的理她?!?/br>
    “行了,”申姜再次打斷,狗嘴吐不出象牙,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話,也別說了,“十月三十晚,冬月初四晨,冬月十二晚,冬月十五晨,冬月二十五晚,冬月二十六,你都在干什么?”

    “你問我我問誰去?”吳新立還挺有理,“你記得你四天前晚飯吃的什么么?都不記得了,不知道!”

    申姜都氣笑了:“那你認識張和通張大人么?”

    吳新立甩了下袖子,陰陽怪氣:“我倒是想認識他,可人家忙成那樣,哪有時間認識旁人?”

    申姜:……

    吳新立還一臉受了委屈的樣子:“今兒要不是你們這北鎮(zhèn)撫司請我,我也不會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申姜(從來沒這么想罵臟話):什么玩意兒啊!滾你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