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孫志行激的臟話都出來了，“自己屁股底下還沒干凈呢，就著急指證別人，你可把在座諸位放在眼里，覺得別人都是瞎子聾子么！”

    曾三娘帕子按唇，也幽幽開了口：“飯可以亂吃，話可不好亂說，呂大人也是朝廷命官，當(dāng)知說話要負(fù)責(zé)，你這話，可有證據(jù)？ ”

    呂益升哪來的證據(jù)？他就是猜的。

    曾三娘眼神陰陰：“沒有就閉嘴。”

    房間再次陷入安靜。

    穆安和唐飛瀚也再沒說話，有些人的過往苦痛，在別人眼里只是故事，是懷疑的理由，攻擊的工具，從來不會感同身受，也不會憐惜難過。

    申姜抱著胳膊等了等，恨鐵不成鋼的看向呂益升，呂大人你不行??！你瞧瞧別人那嘴，叭叭叭的什么都能說，什么理由都能懷疑，到你這兒，哦豁，卡住了，你除了說人家男女有染，就沒什么新鮮話，還被別人懟無語了，我看你這官也別當(dāng)了，回家再練兩年本事吧！

    嫌疑人不繼續(xù)撕，沒戲看了，申姜眼梢瞅向少爺——

    少爺正看過來，一臉‘你還在等什么’的提醒。

    申姜：……

    又慢了一拍，沒領(lǐng)會上頭的意思么！

    申百戶趕緊正了正心神，明白了，嫌疑人們不撕了怎么辦？當(dāng)然是拋出點(diǎn)東西，讓他們繼續(xù)思考，最好吵出點(diǎn)東西來??！

    “曾三娘此言有理，官府?dāng)喟?，是要講證據(jù)的，正好我查到了一個荒院，是本案兇手與人交易，獲得琉璃碎的地方，”申姜看向?qū)O志行，眼神銳利，“城西三里巷，往里第五棵柳樹旁，荒了五年的院子，是你的吧？孫大人？ ”

    孫志行氣勢可見的減弱，萬萬沒想到，剛剛還在控訴別人，很快被打臉：“三里巷……荒院……”

    申姜：“孫大人若是還想不起來，我可尋人帶你過去認(rèn)一認(rèn)。”

    “不用了，”孫志行臉色不太好看，“那里是我家的院子，不過后來家中添置新宅，那地方偏僻，不好賣也不好租，只能暫時擱置，至今也能未妥善處理，荒了很多年了，我家從未有人去過，別人應(yīng)該也不知道，怎會……”

    呂益升已經(jīng)迅速抓住機(jī)會，雙目厲厲：“你少裝蒜！你家的宅子，你說不知道，騙誰呢？你不知道難不成別人知道，還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用了？我說你今日怎的這般尖銳，原來是心虛了，指揮使在前，你敢不招供？說！街上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殺了人！殺了穆郡王，殺了我發(fā)妻，我侄兒，最后還把所有罪名倒在我身上，要害我一家是不是！我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這樣搞我，你是要我斷子絕孫哪！”

    “我沒有！”孫志行臉色陰陰，“荒了八百年的宅子，平日里別說我，連家中下人都不會去看一眼，誰知道會讓別人鉆了空子！”

    呂益升冷笑一聲，心氣也起來了，死了發(fā)妻又死了過繼來的侄兒，輿論對他非常不利，剛剛對峙的氣氛也很明白，他要是不能漂亮的擺脫嫌疑，以后身上就有污點(diǎn)了，洗都洗不清，必須得掙個好印象，把形勢挽回來！

    “敢問百戶大人，”他朝申姜拱了拱手，“錦衣衛(wèi)既查到了那荒院是孫志行的，所交易的琉璃碎用來制作炸彈，定也有其它收獲，做炸彈的原料總不能只有一種吧？制作那種危險的東西總得有地方吧？反正我家跟這件事沒關(guān)系，我那侄兒愛玩歸愛玩，他名下所有東西我都知道，包括銀子花在哪了，他沒有一筆支出是為了這個，也不可能有院子專門來干這個，孫大人可就不一樣了，有錢有閑有自由，還有荒院……”

    申姜嚴(yán)肅點(diǎn)頭：“呂大人所言不錯，我們的確還追到了一些東西，并且確定了炸彈制作地點(diǎn)，距離么，也與這個荒院不遠(yuǎn)。”

    呂益升：“敢問在何處？”

    申姜看了看少爺，少爺正全神貫注觀察幾個人表情，并沒有注意他，他便又看向首座，以眼神請示指揮使，指揮使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思是繼續(xù)。

    他便清了清嗓子，繼續(xù)：“一條街相隔，遠(yuǎn)遠(yuǎn)相望，哪怕一個孩童，兩炷香的時間也能走到，更有意思的是——孫大的荒院里，有一條密道，自石燈籠起，從地下橫穿，直接過了街道，出口是個暗巷，轉(zhuǎn)出沒多久，就能看到那個制作炸彈的院子?！?/br>
    “這個院子沒那么荒，但也明顯是個沒有人住的院子，東西不多，也沒什么煙火氣，正中廳房犯罪事實(shí)明顯，那里有制作‘小圓球’的所有原料，包括護(hù)具，兇手做燒毀處理的衣物等，只是可惜，錦衣衛(wèi)只找到了這個院子，沒能當(dāng)場抓獲兇手。”

    呂益升瞥了一眼孫志行：“兇手狡猾，怎會不多做準(zhǔn)備？距離這么曖昧，跑得這么快，百戶大人想想，還能有誰做得到？這難道不是鐵證！”

    申姜攤手：“畢竟沒有人贓并獲啊?！?/br>
    呂益升瞇了眼：“惡徒之狡，其心可誅！建議錦衣衛(wèi)徹查重大嫌疑人，搜檢其住處，問詢其過往，制作這種東西，首先得有火藥吧，哪來的？還得有圖紙吧，不然照著什么做，總不能生下來就會吧？如此狼子野心，禍亂市井，惡行昭昭，怕是生了不臣之心，許與外族勾連！往前數(shù)十幾年，我們大昭受外族禍害還少么？求錦衣衛(wèi)巨實(shí)上表，嚴(yán)辦此案，嚴(yán)懲惡首！”

    就差直接建議現(xiàn)在就把孫志行拖出去砍了。

    申姜又看了一眼指揮使——接下來的話，能說么？

    指揮使仍然點(diǎn)頭。

    申姜就不怕了，往下繼續(xù)：“咱們這回的兇手，本事可大呢，自己弄不到火藥，就在黑市上下了單子，花了大筆銀子，請別人幫忙去偷，根本不用過自己的手?！?/br>
    “這不就得了，這事就是孫志行干的！”呂益升雙目炯炯，擲地有聲，“整個屋子里的案件相關(guān)人，除了我，就只有他是官，我目前正待派官，正經(jīng)的官署都去不了，孫志行就不一樣了，打著公干的旗號，哪里不能去，什么消息不能問？有些東西就算軍方保密，管得很嚴(yán)，他不能靠近，打探到一點(diǎn)消息總是可能的！其他人誰有這樣的便利！”

    孫志行冷嗤一聲：“你這話扯的好沒道理，當(dāng)官的，就能什么事都知道？整個京城當(dāng)官的多了，照你這說法，他們都可疑？”

    呂益升陰著臉回過去：“可別人沒有有地下通道的荒宅啊，也沒有什么琉璃碎?！?/br>
    孫志行：“你簡直強(qiáng)詞奪理！”

    可個事，解釋起來還真有點(diǎn)不好說，那宅子原是他母親的陪嫁，當(dāng)時他家里條件還不算特別好，京城寸土寸金，母親陪嫁的這處宅子是極可貴的，密道也不是他們自己刨的，而是買來的時候就有，不知道以前做什么用的，反正自己家沒有用，可后來……家里條件慢慢好起來，人口越來越多，后院小妾越來越多，有些人知道點(diǎn)事，就用這密道做筏子，什么私通什么會外男，搞得家中烏煙瘴氣，好在父親當(dāng)時有了些錢，立刻在別處置辦了新宅子，全家搬過去，這里就沒再用了。

    “總之此事我問心無愧，跟我沒關(guān)系，跟我家人也沒關(guān)系，荒院為何被人鉆了空子，呂大人該去問那個鉆空子的人，而不是我！”

    他不承認(rèn)，呂益升也有話說：“那不是你，就是她了？”他手指指向曾三娘，“你在朝為官，誰會隨便鉆你的空子，不怕橫生事端？想必只有這位老板娘了，你和她暗通款曲，眉來眼去，早就有了私情，她用你的宅子辦事，知道你知道的消息，豈不是順理成章？你們怕不是一伙的，這些事就是你們兩個策劃干的！”

    曾三娘也不著急，素手扶了扶發(fā)鬢，上過妝的臉和唇幾乎是房間里最明艷的顏色：“呂大人可真會無端攀咬，但凡您能多問幾個方向，也不至于想的這么離譜，你說這事是我干的，行，你來解釋解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么做到這些事，還不引人注目的？我要干壞事，為何要叫別人來偷自家的琉璃，我傻么？為什么不干脆趁機(jī)會搞對家，把別人家的琉璃都弄碎做成工具，我家的琉璃不就能獨(dú)霸市場，日日暢銷了？我在家等著數(shù)銀子不好么，為什么要做這種費(fèi)力不討好的事？干完了事，我再自曝被偷了，叫官府過來查一通，我圖什么？圖日子過得太自在，一點(diǎn)都不麻煩么？”

    呂益升答不出來，是啊，要真是這個女人干的，她圖什么呢？總得有目的吧？目的……

    他迅速思考，終于找到一個切入口：“圖穆郡王的關(guān)系??！穆郡王這個人，所有人都知道，能力出色，辦事果斷，但極難攀上關(guān)系，你想讓他注意，總得有點(diǎn)特別，他家要修葺，琉璃不就是在你家做的？對啊……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你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之前打聽事的時候，聽說你做生意看臉，特別喜歡秀雅一點(diǎn)，俊一點(diǎn)的男人，最好臉嫩，年輕些的，孫志行是不是不太能滿足你？你想勾搭穆安？還是想借他為跳板，上穆郡王府這條大船？”

    “你放——”

    這個攻擊實(shí)在太過分，曾三娘還沒開口，穆安本人也在怔忡時，唐飛瀚差點(diǎn)罵了臟話，冷冷目光盯著呂益升：“你有資格說這種話么？立身不正，失了cao守，家宅不寧，連自己過繼的侄兒都教不好，還好意思說穆安？”

    一直被小輩挑剔，呂益升也憋不住火：“合理懷疑而已，怎么了？他還年輕，我們就都得捧著，護(hù)著，一點(diǎn)重話都不能說是么？他來年就及冠了，別人在他這個年紀(jì)，兒子都能滿地跑了，他在這裝什么不懂事的小孩，不覺得失禮？方才說呂興明，好，你說他可憐，曾經(jīng)過得很慘，穆安總不是了吧！他父親官職高位，家財萬貫，也把他教的知書達(dá)理，行事可親，是整個京城少年人的榜樣，他是過著好日子的人吧，連點(diǎn)質(zhì)疑都聽不得？”

    唐飛瀚原地滯了很久，似有什么火氣要發(fā)，最后生生忍住了，憋的臉色鐵青，眸底一片冰冷：“……你們果然，什么都不懂?！?/br>
    他這一句不懂，直接阻了穆安的話，穆安很有些慘淡的笑了一聲，沒有任何解釋，竟像是看開了，隨便你們怎么想的樣子。

    曾三娘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少年人都這么淡定，好像也沒什么開口的必要了？她涼涼視線掠過呂益升，內(nèi)里滿是鄙夷和不屑。

    呂益升：……

    不是要吵么，來啊，吵??！你們?yōu)槭裁床唤忉?！這樣顯得他之前的當(dāng)真好無聊也好無力！

    房間再次陷入安靜。

    之前的過程里，葉白汀一直沒有說話，但他心神片刻未離，一直在觀察在場嫌疑人，比如矛頭對準(zhǔn)某個人時，別人的表情，對于突如其來的指控，大家的反應(yīng)，下意識的視線方向，于他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既然話題走到了這里，提到了‘私情’，有些人的表情也開始變得不一樣，葉白汀便順著往下：“曾三娘，我這里有個問題請教?！?/br>
    曾三娘微微一笑：“小先生請講?！?/br>
    葉白?。骸按饲吧臧賾粼谧咴L中查到，你曾在入夜之后，不應(yīng)該的時間段，頻繁在穆郡王府后門不遠(yuǎn)出現(xiàn)過，你可能告訴我，是在做什么，去見了誰？”

    呂益升心中一喜，剛剛被問住了，正愁沒話說呢，現(xiàn)在就送了證據(jù)過來，立刻看向穆安：“竟然是真的，你小子不老實(shí)——”

    穆安卻冷哼一聲，理都沒理他，看向葉白汀的眼神有些不善：“錦衣衛(wèi)辦案，還是不要當(dāng)堂詐供的好?！?/br>
    申姜就不滿意了：“我們正兒八經(jīng)的辦案，該問的話問過了，該找的證據(jù)找到了，用得著詐你么！你且先好好聽著！”他瞪著曾三娘，“快點(diǎn)，少爺問話呢，快招！”

    曾三娘有些猶豫。

    穆安眼梢瞇起。

    呂益升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難道他真的猜對了？

    曾三娘看著座上一言不發(fā)，但明顯心中有數(shù)的指揮使，再看看氣定神閑，問話也不見緊張的葉白汀，似是明白今天這一場逃不過，就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想說，是不想敗了大家興致，不曾想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非說不可了……我偶爾會在那里出現(xiàn)，的確是與人相會，但這個人并不是郡王府的穆安公子?！?/br>
    呂益升：“那是誰？”

    “呂大人不都知道了？”曾三娘帕子掩唇，笑得頗有風(fēng)情，“正是孫大人啊，我二人互生情愫，在外面總有些不方便，你們只知那里離穆郡王府后門很近，大約并不知道，那個巷子里還有個小宅子，隱秘又方便，正是我們私會之所?！?/br>
    說完，她還看向?qū)O志行：“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要說的，你方才也瞧見了，他們逼我的?！?/br>
    呂益升又有話說了：“你們看看！看看！我說對了吧！他倆就是有事！”

    穆安一臉驚訝：“怎會……”

    說都說了，曾三娘沒什么害臊的，曖昧一笑：“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是個寡婦，想在外頭做生意，千難萬難，總有些過不去的坎，需得自己想辦法么?！?/br>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

    葉白汀問孫志行：“曾三娘方才所言，你可承認(rèn)？”

    孫志行閉了閉眼：“確有此事……曾三娘，肖似我曾經(jīng)心上人，我一時把持不住。”

    葉白?。骸?nbsp;所以你們來往甚密，經(jīng)常約會，地點(diǎn)不一，她的生意，你照顧過很多次，也幫她處理過不少麻煩？”

    孫志行：“是?！?/br>
    葉白汀：“上次我們因街上□□問話時，你的時間有很大的空檔，撒謊說腹痛，借了別人家茅房，是不是其實(shí)和她在一起？”

    孫志行頓了頓：“……是。我當(dāng)日的確公務(wù)很多，一整天都得在外頭，但第一樁公務(wù)辦得很順利，結(jié)束很早，正好她住處離那里不遠(yuǎn)，我也有些餓，就過去吃了頓……早飯。 ”

    至于吃的什么早飯，真的是早飯，還是另一種……

    鑒于他略尷尬的表情，房間里大多數(shù)人都懂。

    第142章 真兇

    北鎮(zhèn)撫司正廳，案件在審。

    孫志行和曾三娘的私情，正主已經(jīng)承認(rèn)，再無辯駁之處。

    葉白汀便問曾三娘：“孫大人給了你便利，幫了你很多事，你是不是也會給他便利，比如你琉璃坊產(chǎn)出好貨的價格，是不是給他的低一些，好方便他在官署做政績？有些他不方便辦的事，你是不是也會暗里幫他圓緩？你的琉璃坊，他是不是很熟悉，你不在的時候，亦能幫你指揮底下人做事？”

    曾三娘一臉意外，怔了一瞬才答：“沒錯，一切如小先生所言，錦衣衛(wèi)連這些都能查到？”

    申姜站在一邊，一臉自豪，不是錦衣衛(wèi)連這些都能查到，是少爺了不起，只要有一丁點(diǎn)線索方向，他就全部能分析得出來！

    葉白汀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qū)O志行：“所以琉璃坊屢次被盜的事，你知道的很清楚？”

    孫志行：“是?！?/br>
    “這些被盜的日子，曾三娘本人都在么？”

    “不一定，”孫志行搖了搖頭，“有時在，有時不在?！?/br>
    “你呢？”

    “我？”孫志行更搖頭了，“我就更不知道了，有時當(dāng)天被盜，我隔幾日才從別人嘴里知道這件事?！?/br>
    “所以很可能，賊人去偷東西時，你在，或者不在?！?/br>
    “是。”

    “你留宿那里的晚上，可曾聽到過異常響動？”

    “沒有。”

    “請認(rèn)真回想，一次都沒有？”

    “……嗯，沒有?！?/br>
    “我們剛才提到的，賊人和兇手交易琉璃碎的荒宅，是你家的?！?/br>
    “如若地址沒錯，是，那個宅子是我家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