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甲也染了漂亮的梅色，與妝容衣服搭配，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損傷很明顯，有一塊劈開很大，沁出殷紅血色。

    除了指甲損傷，她的手上還有很多細(xì)碎傷痕，像是拿東西時不小心被硬物劃到，或者曾經(jīng)不小心摔在地上或墻上，掌心及手背被粗礪石沙劃破。

    她的手臂上也有多處淤青，集中在外側(cè)，是磕碰，或者抵抗傷。還有腿上……

    葉白汀一樣一樣看過，每一處傷，似乎都和之前那個房間里，男人施暴留下的痕跡對上。

    恐怕當(dāng)時在那個房間里的，就是這個姑娘，她應(yīng)該是自酒宴大廳出來，在東面草地就被人追逐，一路奔逃仍未掙脫，最后在那個空置房間被欺負(fù)，之后去世，被拋尸到這里。

    葉白汀開始對死因和死亡時間進(jìn)行初次鑒別。

    “尸僵波及全身，尸斑小塊，條紋狀，指壓完全消退，退指重現(xiàn)，角膜輕度渾濁……死者死亡時間，在六個時辰之內(nèi)，觀其表現(xiàn)，確切時間應(yīng)該和魯明差不太多?！?/br>
    “指甲有不明顯紫紺，眼睛充血，視盤蒼白，酒香明顯……”

    葉白汀起身：“更多細(xì)節(jié)線索需要進(jìn)行解剖檢驗，但就目前來看，她的死因應(yīng)該和魯明一樣，也是假酒之毒?！?/br>
    “又是假酒？”申姜搓了搓胳膊，“兇手這是鬧假酒批發(fā)呢？”

    仇疑青看向達(dá)哈：“達(dá)首領(lǐng)可識得死者？”

    達(dá)哈不爽的哼了聲：“認(rèn)識，是教坊司薦過來的舞姬，叫玉玲瓏，說她冰花雪舞，裙飛翩躚，鸞回鳳翥，讓人見之難忘，昨晚就是她一直在伺候，之前兩回小宴，過來的也是她，大家都很滿意?！?/br>
    葉白?。骸坝窳岘嚭退腥硕己冗^酒？”

    “喝過，”達(dá)哈似是想起昨晚光景，摸了摸下巴，頗有幾分回味，“她是個懂事的姑娘，給在場所有人都敬過酒，還千杯不醉，很厲害哦。”

    仇疑青：“她可有推拒過在場男人的酒？”

    “女人喝酒要什么豪爽，自然得欲拒還迎，才得其中滋味，她們不都是這么吊著男人們的？”達(dá)哈抬著眉，瞇著眼，“推肯定是推的，但推的目的，不一定是為了拒絕嘛?！?/br>
    “她何時消失在宴會廳，你可有注意到？”

    “不知道。場上歌舞一陣一陣，她一晚上不見了好幾回，女人事多，可能是補(bǔ)妝，可能是更衣，可能是上茅房，也有可能是伺候男人……我怎么知道她都什么時候消失的，去了哪里？”

    “她為何死在此處？”

    “我怎么知道？”達(dá)哈陰陰眼神里帶著某種惡意揣測，“沒準(zhǔn)就是酒喝多了，和野男人在這里浪，誰知之前竟不小心誤飲假酒，就這么浪過去了呢?！?/br>
    申姜：“她從酒宴廳跑出來，一路到了這里，竟然沒人發(fā)現(xiàn)？你們也不放守衛(wèi)？”

    達(dá)哈瞇了眼：“這宅子不是你們大昭配的守衛(wèi)么？說是安全無虞，不會有人冒犯侵?jǐn)_，我們?yōu)槭裁炊啻艘慌e，浪費(fèi)自己的人力放崗守位？”

    葉白汀回想剛才走過來的過程，視線往左右，滑過房間。

    庫房里放的東西有大件，有小件，他不怎么認(rèn)識，但看起來從包裝到質(zhì)地都很精貴，達(dá)哈態(tài)度也很重視，想來不是什么無足輕重的東西，他們選擇這間倉庫放置，是因為這里最偏僻，也最私密。

    至于為什么不放守衛(wèi)……也不是院子四周守衛(wèi)太多，而是沒必要。這是最后面，往里走的最深最里處，只有一條路能通，瓦剌根本不必在這個門口放守衛(wèi)，在遠(yuǎn)處的小路口盯一盯就行。

    他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了兩個打扮明顯不同的生臉，那就是瓦剌使團(tuán)用來警戒的人。

    不過他現(xiàn)在想的最多的不是這個庫房的存在，庫房里的東西是什么，他想的是，假酒致死，是需要一個時間段的，舞姬玉玲瓏為什么喝到了假酒，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她為什么被人追逐，為什么那么害怕，那么不愿意，卻沒有喊出聲，寧可被人欺負(fù)？

    她和魯明的死亡時間差別在哪，有無因果，假酒是在哪里喝的，為什么到了這里……和她被侵犯的那個房間，方位和距離感十分微妙。

    還有，他現(xiàn)在最需要判定的是，玉玲瓏傷勢如何。

    女子被人施以暴行，受傷程度有輕有重，她之后能不能走路，有沒有失去行動力……是必須要確認(rèn)的事。而這件事，他并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驗給所有人看。

    “送回北鎮(zhèn)撫司吧?！?/br>
    “怎么，這個不當(dāng)面驗了？”達(dá)哈就不滿意了，眼神往舞姬身上溜了一圈，帶著惡意的陰陽怪氣，“別是有什么貓匿吧？”

    葉白汀眸底立刻冷了下來。

    法醫(yī)驗尸，是為了還事實(shí)真相，慰死者亡魂，本身工作是充滿敬畏與嚴(yán)謹(jǐn)?shù)?，雖然和很多家屬就解剖事宜商量時，家屬常以‘尊敬死者’四個字回?fù)?，但法醫(yī)最討厭的，也是不尊重死者，他們所有工作的目的，只是為了真相解析。

    達(dá)哈這個獵奇眼神，他沒有解讀錯，這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死者躺在這里的樣子，裙子撕扯的角度，大腿上的隱隱血跡，達(dá)哈都看到了，并且還想要看更多！

    “達(dá)首領(lǐng)對逝者不尊，不怕夜來遇鬼，被人索命？”葉白汀本不想這么表達(dá)，但在這個時代，普通人怕鬼就是比怕人多。

    達(dá)哈一激靈，左右看了看：“你，你少拿這些話嚇唬我！”

    葉白汀冷哼一聲：“我倒是不介意再露兩手，可憑什么？憑白無故叫你們看我的本事，學(xué)我的技術(shù)，你是給了束脩，還是辦了六禮？”

    說完他還看向仇疑青：“指揮使，我是否有權(quán)利討要學(xué)費(fèi)？”

    “當(dāng)然?！?/br>
    仇疑青看向達(dá)哈：“以達(dá)首領(lǐng)在驗尸過程中的攻擊表現(xiàn)，頻繁打擾，束脩六禮不可輕，最少該翻倍——我們的狀元之才，等閑人難以見識，可是價值連城的?！?/br>
    價值什么？連什么城？你在暗示什么意思？

    就看一眼驗尸，難道你們還想訛我們一座城不成！

    “你別不要——”

    達(dá)哈罵人的話還沒說出來，申姜又跟上了：“別人隨便打個賭，都要弄點(diǎn)賭注，你這不僅要學(xué)技術(shù)，還要外行挑剔，說我們少爺驗不出來，驗得不對，我們少爺一邊耳根聒噪還得一辦辦事，得多難受？你這一點(diǎn)彩頭都不加，就想白看，不地道吧？”

    “想來你們瓦剌地廣人稀，缺衣少食，沒什么好東西，我們也瞧不上，”申姜咂了咂嘴，“要不就來幾千匹馬？多了我們也不收你的，就三千匹，怎么樣？你給三千匹馬，我們少爺便叫你看驗尸，如何？”

    如你娘的何！

    達(dá)哈差點(diǎn)想罵人，老子們最好的東西就是馬了，憑什么給你們！三千匹，你們倒是敢獅子大開口，知道那有多難養(yǎng)么！給了你們，回頭安將軍陣前用上，我們的騎兵還活不活？

    申姜覺得自己這個提議非常好，煞有其事的問葉白汀意見：“少爺覺得怎樣？您要不就，再大方一回？”

    葉白汀微笑抬眉：“可——”

    一句話還沒說完，達(dá)哈就甩袖子走了：“剖尸而已，有什么稀奇的，老子殺過的人比你們見過的多的多！一個骯臟的女人罷了，我才不看！快點(diǎn)把這里收拾了，再別闖我的地盤，我這里的東西可是登過記造過冊的，少一樣，我跟你們沒完！ ”

    第207章 原來是饞我了

    “呸！什么玩意兒！誰稀罕你的破東西了！”

    申姜覺得瓦剌人格局就是小，沒見過好東西，就這點(diǎn)破爛，還當(dāng)寶貝似的藏著，照他意思，瓦剌還不如直接降了大昭，自認(rèn)屬臣，年年歲貢，他們?nèi)f歲爺大方，每年賞點(diǎn)東西過去叫他們開開眼！

    看著現(xiàn)場有別的錦衣衛(wèi)過來清理，他轉(zhuǎn)了一圈，朝仇疑青請示：“外頭的事剛開了個頭，屬下先去了？”

    仇疑青點(diǎn)頭：“照平時節(jié)奏便可?！?/br>
    “是！”

    葉白汀想了想：“那我回……”

    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頭就有錦衣衛(wèi)過來稟報：“稟指揮使，禮部侍郎鐘大人和鴻臚寺畢大人到了?！?/br>
    仇疑青便看向葉白汀：“現(xiàn)場勘察整理還需要一段時間，一起去見見這兩個人？稍后我送你回去?！?/br>
    葉白汀想了想，也好，順便問個供，觀察分析，好方便之后的線索整理，這兩位大人，昨晚酒宴可都在呢。

    錦衣衛(wèi)將人請至西側(cè)角花廳，葉白汀和仇疑青過去時，人已經(jīng)到了，見指揮使前來，都客氣起身，拱手行禮：“未料使團(tuán)竟然出事，下官來遲了。”

    二人近來做使團(tuán)的接待工作，需要經(jīng)常往外面走，并未穿官服，一人著紅，一人著青，著紅之人眼角眉梢，連帶嘴角都是上揚(yáng)的，氣質(zhì)看上去愛笑可親，一看就是左右逢源的圓滑之人，是禮部侍郎鐘興言。

    著青袍這的位，正好和鐘興言相反，他的眼角眉梢，包括唇角，都是往下繃緊的，連眼睛都是細(xì)長形狀，像隨時都在瞇著眼看人，顯得整個人很嚴(yán)厲，嚴(yán)厲到都有些兇相了，是鴻臚寺卿畢合正。

    仇疑青頜首：“昨夜瓦剌使團(tuán)酒宴，兩位都在？”

    二人應(yīng)聲：“是?！?/br>
    “達(dá)哈因何突然要辦酒宴？”

    “瓦剌使團(tuán)前來，必定藏著些心思，不輕易外漏，”鐘興言斟酌著話語，面帶微笑，“尚書大人把任務(wù)交代下來，下官同畢大人自是戮力同心，使勁渾身解數(shù)，奈何這達(dá)哈看起來就像個蠢貨，一天到晚什么都說，什么都忙，但并未表露多少真心，下官與畢大人自得再接再厲，達(dá)哈突然要辦酒宴，說要放松放松，我們無法阻止，只能過來當(dāng)場盯一盯了?！?/br>
    鐘興言話說的客氣，帶上畢正合，道奔波辛苦，畢正合卻似乎并不需要：“職責(zé)所在而已，無法推卻，便來了。觀達(dá)哈此前所有表現(xiàn)，似這場酒宴只是為了享受，出了命案，下官始料未及。”

    所以這并不是有預(yù)謀的事件？

    葉白汀沉眸思考，再抬頭時，感覺畢正合表情冷硬，話說的也冷硬，鐘興言的臉色就沒那么好看了。

    仇疑青：“魯明之事，二位都知道了？”

    “是，達(dá)哈口無遮攔，現(xiàn)在外面都知道了，”鐘興言正色，“可否確定是他人殺害？”

    畢正合則沒什么表情，似是事不關(guān)己，沒有任何焦慮緊張，畢竟魯明是鐘興言的師爺，跟他沒關(guān)系。

    “案子在查，不方便透露細(xì)節(jié)，”仇疑青視線滑過二人，“木精之毒，兩位可知曉？”

    畢正合就冷笑一聲，眼角睨過鐘興言：“那指揮使得問鐘大人，本官不知?！?/br>
    “畢大人客氣，”鐘興言皮笑rou不笑，“這做生意，難免看到些亂七八糟的事，木精用途廣泛，毒性這種事……也只是聽說過，未曾親眼見到。 ”

    仇疑青：“魯明手底下有不少生意，聽說是為鐘大人跑腿？”

    鐘興言相當(dāng)謙虛：“底下人做生意，為了好辦事，偶爾是會掛下官的名字，四時八節(jié)也有些孝敬，但他們生意是怎么做的，行情好不好，收益如何，下官確是不知道的?！?/br>
    也就是說，只管要錢，別的什么都不管？

    葉白汀有點(diǎn)不信，非愛財之人，不會收頻繁的，小恩小惠的‘孝敬’，愛財之人，想要的定也不只這點(diǎn)‘孝敬’，自家養(yǎng)著的師爺，可不是什么外人，這生意到底是誰的，最后銀子進(jìn)了誰的口袋，可不一定。

    “兩位大人昨夜和魯明一同赴宴，可有注意到他何時昏趴在桌上？”

    “不知道，”畢正合非常干脆，“達(dá)哈心黑，不知為何先勸酒攻擊本官，本官很早便醉睡在桌，并不知道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br>
    鐘興言微笑：“我倒是瞧見了，然酒席之上多有醉倒，人之常情，畢大人不就是？是以并未打擾。”

    葉白汀又問：“蘇記酒坊的人過來時，你們可知曉？”

    畢正合仍然搖頭：“本官當(dāng)時醉睡，不知。”

    鐘興言仍然微笑：“我知道，那個叫蘇酒酒的小姑娘是么？有些不懂事，也是個沒吃過虧的，扔到外頭世道滾幾遭就懂了，一杯酒而已，真不是什么大事，沒誰想欺負(fù)她，都是她自己臆想，覺得別人的善意都是假的，有目的的?！?/br>
    “你指的是，魯明借敬酒之事，有意為難她？”

    “都說了，只是個誤會，怎么是為難呢？”鐘興言解釋，“魯明其實(shí)也是為了小姑娘好，讓她在我這里過過眼，讓我給個面子，畢竟之前……兩家酒行稍稍有些矛盾，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不是？可人小姑娘不愿意，我也不好逼……”

    仇疑青看畢正合：“畢大人呢？”

    畢正合攏著袖子：“下官醉的早，所有這些，并未親眼見到。”

    “昨晚沒記憶，以往呢？”仇疑青追問，“對蘇記酒坊，畢大人可有印象？”

    畢正合這次點(diǎn)了頭：“這家的酒釀的不錯，京城小有名氣，很多會去定制自己喜愛的口味，使團(tuán)選酒，看上他們也無可厚非，但其它的，下官就不知道了?！?/br>
    “兩位一直在席間？中間可曾離席出去，可曾有看到別人，或者什么特殊之人，特殊之事？”

    “酒氣上頭，也是需要散一散的，不解帶方便，也沒法接著喝那么多酒嘛，”鐘興言微笑，“下官出去過好幾趟，時間也不算短，倒沒見到什么特別的，就是我們畢大人……昏睡得那么早，中間還出去了呢?！?/br>
    畢正合眼皮都沒抬一下：“睡著就不會被三急憋醒了？鐘大人沒有類似經(jīng)歷？”

    鐘興言微笑：“畢竟睡著和醉著不一樣，下官倒真有幾分好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