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中的身影眨眼間消失，只留下蒼老古怪的笑聲悠悠回響。

    殿內(nèi)逐漸歸于平靜。

    一縷輕風(fēng)穿過半開的木窗，吹來半片赤琉璃樹葉，落在荊澈汗?jié)竦陌l(fā)間。

    墨行舟將這細長的葉子挑了出來，捏在指尖把玩，眼睫垂著，若有所思。

    他計算過，按照荊澈吸收魔氣的饕餮速度，他的至純魔氣輸?shù)教炝烈裁銖妷蛴?，可是為這個初次見面的三徒弟要消耗掉一身的魔氣嗎？那必然是不能的。

    不僅他不可能做，原主也不可能做過。

    “尊上?！?/br>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遲岸喊他一聲。

    墨行舟維持著魔頭不講理的人設(shè)，眼皮抬也不抬，說：“若是想勸我善待他，那便不必開口了。你去準備東西，天亮以后，我動身去南滄洲，帶他一起?！?/br>
    遲岸面帶尷尬，說：“屬下正是要稟報這件事。若是在魔域境內(nèi)，尊上自然是上天入海，哪里也去得，可趕在千仙盟會之前到達南滄洲，一路山高路遠，盤纏......怕是不夠?！?/br>
    墨行舟一愣，他還真沒想到，在這個人人像鳥一樣自由飛翔的仙俠世界，出個門竟然還需要帶盤纏。

    而且，他堂堂魔尊，竟然窮到連個出遠門的盤纏都湊不齊？！

    “您多年來不出魔域，大概有所不知，”遲岸摸了摸鼻子，解釋說：“自從五大仙尊帶頭組織了千仙盟，外界零散的仙門便都聯(lián)合成一體，在千仙盟下記名，統(tǒng)一歸千仙盟管理，每個仙門都在各自管轄區(qū)的空中修建結(jié)界關(guān)卡，沿路查驗身份，強行通過必定會提前暴露身份，空中是走不成了，如此一來，便只能走人界的陸路，走陸路就需要盤纏，可那些無良仙門聯(lián)合人界排擠我們魔族，從不與我們來往，連通行貨幣都造的跟我們的不一樣......”

    看墨行舟表情越來越復(fù)雜，遲岸聲音一頓，笨拙地補救，“當然了，這主要是因為我們魔域獨占西極洲，此等富庶之地，物產(chǎn)豐盈，應(yīng)有盡有，自然不屑于和他們互通有無......”

    這話純屬是放屁，遲岸越說越臉紅，越說越心虛。

    自從墨行舟雪封了九蓮山脈，這片土地上的生機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許多魔族中人紛紛外逃到別的洲去討生活，可是魔族流落在外豈是那么容易生存的？他們在外寡不敵眾，暴露身份后多數(shù)被追殺，被羞辱，被作弄，被虐待至死。

    這些痛苦，根本就不是這位暴戾恣睢的上位者能體會到的。

    ——

    夜已過半，屋外涼風(fēng)習(xí)習(xí)，南柯殿里只有內(nèi)室一盞孤燈跳躍著微光。

    墨行舟坐在后窗邊吹風(fēng)，眼睛盯著赤琉璃花燈座發(fā)呆，時不時送一股魔氣到床上的掙扎的人身上。

    遲岸的一番話，讓墨行舟徹底陷入沉思。

    好想抽根煙。

    他聽懂了，仙門壟斷了道路資源，把他們魔族困在了這座西極洲。今天之前，他真想不到當個魔尊還要這么束手束腳，瞻前顧后。

    憋屈。

    實在憋屈。

    太憋屈了！

    沒見過這么憋屈的魔尊??！

    院里的花樹晃動，動靜似環(huán)佩叮當，和著風(fēng)聲，聲聲入耳。

    墨行舟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閃身到窗外。

    床幔隨風(fēng)輕晃，上一秒還在閉眼忍痛的荊澈，倏然睜開了眼睛。

    他望著墨行舟消失的窗口，眉頭深深皺起，眼中透出狐疑不解的情緒。

    為什么？

    他感受著周身涌動的魔氣，魔氣稀薄，卻源源不斷，令他好受很多。

    換個新路子折磨他嗎？

    良久，他收回視線，對著虛空中虛弱地說：“出來?！?/br>
    空氣凝固了片刻，一條小黑蛇從房梁上掉下來，漆黑地瞳孔好奇地打量他。

    ——

    第二日，荊澈已經(jīng)大好，墨行舟并沒有改變原計劃，立即帶了三徒弟離開魔域。

    他召了一只在西極洲海域混吃混喝的黑蛟拉他們出海，黑蛟在海上將他們的小船一尾巴甩出去三千里，引起一陣急風(fēng)驟雨，順利被桑洲出海的漁民給撿到。漁民也懷疑這兩位眼生的小哥來路不明，怕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我們從滄洲來，”墨行舟一句話咳三咳，“實不相瞞，我從小體弱多病，患有隱疾，師弟為給我看病，帶我走遍各處名山大川，尋訪世外高人，可都不見好，唉，我總覺得命數(shù)天定，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師弟不干啊，不僅不許我這么做，還不許我這么想，聽說幻海有仙草，便又帶我來尋了，誰知在海上遭遇狂浪，師弟九死一生，才護住了我，一路漂泊到了這兒?！?/br>
    他本就生的俊美非凡，臉蛋被冰冷的海水拍打得煞白，一番話又說得懇切惆悵，情至深處，幾欲落淚，看起來楚楚可憐，柔弱極了。

    淳樸的漁民一家?guī)缀跏橇⒖滔嘈帕怂脑?，連帶著看荊澈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沒想到他竟如此敬愛兄長，只當他是在海上驚嚇過度才擺出這么一副死人臉。

    師徒一夜變同門，墨行舟絲毫不覺得給自己降輩分有什么不妥，他弱柳扶風(fēng)一般地朝荊澈伸出手，好像昨天晚上被劇毒折磨的人是他一樣。

    荊澈不情不愿地隔兩層衣料扶他。

    “認真一點啊，”墨行舟借著一個踉蹌靠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的胳膊，悄聲道：“師尊為救你散了一身魔氣，虛弱得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