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珠又上下看了眼祝融穿的衣裳，破破爛爛，已經(jīng)短了，不知道這是從哪里搶來的人族的衣服。

    他沖鳥面侍衛(wèi)低語，鳥面侍衛(wèi)便送來了嶄新的衣衫，不知這行為又哪里刺痛了少年敏感的自尊心。

    他送的衣裳對方壓根不領(lǐng)情，反而氣息更陰沉，一路上未曾看他一眼。

    前往鬼界需要過陰河，到了四方橋便是鬼界地段，此地有人守著，若是非鬼界眾生，前來拜訪鬼王需要一一核實(shí)。

    青銅門上巨大的鬼目緩慢轉(zhuǎn)動，一旁的小鬼在橋邊三兩疊在一起，圍著他們繞來繞去，此地陰氣森重，沒有太陽，四處是一層霧蒙蒙的鬼氣。

    貍珠已經(jīng)命人傳了信，他親自拜訪，鬼目轉(zhuǎn)動之后，便緩緩地朝兩邊打開。

    “嘻嘻，金烏族的卑賤小鬼。”小鬼嬉笑開口，在祝融身邊唱著童謠。

    貍珠察覺到身邊少年的氣息陰森，一旦踏入四方橋，便是鬼界地段，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他在祝融要出手時(shí)按住了祝融的手腕，側(cè)眼朝著一旁的小鬼看過去，他對小鬼道：“萬物同源同生，他是我金烏子民，也有人族血脈，未曾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并非卑賤之徒?！?/br>
    這便是溫渠的信仰，他慈悲憫善，包容仁心，他眼里的卑賤并不以血脈定義，而是以善惡分別。

    如此認(rèn)真的解釋，引得小鬼哈哈譏笑起來，貍珠并未在意，他又看了祝融一眼，對祝融道：“祝融，若是他人的三言兩語便能引你動搖，這世上每人一句，你到時(shí)如何應(yīng)對？”

    祝融冷冷地收回目光，并未回應(yīng)。

    到達(dá)鬼都，半空之中盛開著緋紅的落錦花，形成一片緋紅的霧氣，此地種了一片槐陰之林，常年不見天日，遠(yuǎn)處一道人影若隱若現(xiàn)。

    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隨時(shí)會消失的白色枯骨，森然慘相，生在落錦花之間，緋紅迷霧，曲徑通暗，若隱迷離。

    貍珠心里隱隱忌憚，他身后便是祝融，祝融盯著那道白影眉眼森然，一副蓄勢待發(fā)之態(tài)，他手掌放在祝融腦袋上，讓祝融回過神來。

    “今日我前來……是代金烏一族前來道歉，祝融年少氣盛，少不知事，無意拆毀殿下的廟宇……溫渠攜圣水前來，日后會為殿下重修陰窟?！?/br>
    貍珠察覺到祝融橫眉咬牙，對面的白衣鬼相似乎很沉得住氣，他不由得無奈，按著祝融的腦袋強(qiáng)行讓祝融低頭。

    “………你完了。”清脆的聲音，祝融第一次開口講話，咬牙切齒的三個(gè)字。

    第五十九章

    對方轉(zhuǎn)過身時(shí), 他察覺到似乎有一道視線落在他身上。

    耳邊似有音色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對方修為在他之上，傳音仿佛遙不可及。

    “有勞費(fèi)心?！焙喍痰乃膫€(gè)字, 如此便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把圣泉收下去。

    貍珠心里有一股難言的感覺浮上來, 道完歉他便要離開了，期間一直按著祝融的腦袋, 對白衣鬼相道，“如此, 溫渠先行告退?！?/br>
    離開那一片緋紅迷霧，在緋紅迷霧散時(shí), 他們置身于熱鬧的鬼市, 身邊的小孩一直冷著張臉，因?yàn)楸黄鹊狼高€在鬧脾氣。

    索性沒出什么意外, 貍珠看著祝融的神色，低頭便能看到小孩頭頂, 他沒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這小子成天氣息陰森沉冷，發(fā)絲卻柔軟并不扎手, 到底還是小孩。

    貍珠看到鬼市有些商販會拿凡間的東西來賣，他瞅見有賣糖葫蘆的, 便停下來，用鬼界的冥幣換了兩串糖葫蘆。

    手掌下毛茸茸的頭顱避開他，他把糖葫蘆遞過去，對祝融軟聲道：“是我不好, 不要再生氣了, 請你吃糖葫蘆如何?！?/br>
    上回的糖葫蘆被踩了個(gè)稀巴爛，誰不知鬼市里處處都是賣假貨的, 這不過是摻了糖水的爛山楂。

    面前的青年一身白衣，容貌清許，與此地鬧市格格不入，對上那雙眼，祝融冷眼收回視線，接過了糖葫蘆。

    雖說是糖葫蘆，卻是在他眼前買的。

    原先準(zhǔn)備再按照上回做的那般，當(dāng)著溫渠的面直接踩個(gè)稀巴爛。他們穿行在妖邪之中，周圍都是路過的小鬼。

    “嘻嘻，人族小鬼，今日可有帶銀子來？”身旁的妖邪化成一團(tuán)黑霧朝著祝融創(chuàng)過來，這回不待祝融自己做戲，他手中的糖葫蘆沒能拿穩(wěn)，直接便被妖邪撞倒，轉(zhuǎn)瞬在人群之中便爛了。

    祝融不由得氣息陰森起來，拳頭壓著，一把抓住了半空之中的一團(tuán)黑霧，作勢要直接把妖邪掐死。

    “祝融，不可——”貍珠見狀，他連忙按住了祝融的手腕，見祝融眉眼赤紅，這小子似乎學(xué)不會克制情緒，一點(diǎn)就炸。

    “莫要與他們發(fā)生沖突。”貍珠在一旁說。

    祝融隨之看過去，發(fā)現(xiàn)此時(shí)街巷上安靜下來，周圍的妖邪鬼魅全部停下來，一雙雙眼睛在黑霧之中正盯著他們看。

    若他動了手，說不定這些鬼魅會一起朝著他撲過來。

    “糖葫蘆我再給你買便是?！必傊楦┥?，把踩碎的果子拾撿起來，頗有些可惜，此地鬼眾肆意蠻橫。

    原本便打算丟掉的，看著面前的男子當(dāng)真拾撿起來，祝融的氣息更加的低沉，他松開了手，咬牙說了個(gè)“滾”字。

    “氣性如此大，”貍珠見狀忍不住笑，“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br>
    他們原路返回，祝融又是一字不吭，貍珠問道：“你嗓子可還有不舒服？”

    祝融沒有回答他，只是憑空掃了他一眼，隨即背對著他，一對黑色的翅膀張開，擋住了臉，讓他分毫看不到表情。

    不知道到底是疼還是不疼了，貍珠已經(jīng)看出來，這小子是個(gè)能忍的，他晚上再查探一番便是。

    如此倔性子。

    待回到了不夜之地，他們已經(jīng)到了金烏族域，晚上的人族街巷十分熱鬧。貍珠遙遙地看一眼，街巷之間流行青石花底的巖崗，檐上的青燈垂落，輕輕的飄拂。

    “祝融，今日凡世如此熱鬧，我們晚些再回去如何？”

    眼見著少年轉(zhuǎn)身便要走，貍珠立刻便把人按住了，他手掌放在祝融的肩膀上，手掌使了些力氣，嘴上依舊柔言細(xì)語。

    “祝融，勞煩你幫幫忙，同我一起在街巷之間逛逛，如何？”

    凡間出游的大多是親朋好友，有些則是相許之人，他們二人毫無干系，為何要做這些無聊的事。

    祝融隱隱咬牙，他如此想著，對上慈善柔和的一張面容，這偽君子嘴上說的如此好聽，卻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只會用修為壓制他。

    “滾開?！弊Ｈ谠俅伍_口。

    貍珠仿若未聞，他重新為祝融買了糖葫蘆，方才的被踩碎了，凡間到底和鬼界不同，糖葫蘆上有一層晶亮的糖衣，看上去便鮮亮可口。

    “祝融?！必傊楹傲松砼缘纳倌?，他趁著祝融扭頭時(shí)便把糖葫蘆塞進(jìn)了祝融嘴巴里，祝融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臉上的疤痕因?yàn)閮聪嗑`開，三眼白隨之翻上來。

    “你嘗一嘗，若是喜歡，以后我日日給你買?！必傊轫樧毂愫辶艘痪?。

    祝融臉黑著把糖葫蘆咽下去，嘴巴里都是糖衣的甜味兒，他呸了一口，把剩余沒嚼的一半果子吐了出來。

    可惜他吐時(shí)貍珠沒看見，貍珠回頭時(shí)還以為他吃完了，摸摸他腦袋夸他。

    “如此厲害?！?/br>
    祝融避開他的手掌，不讓摸頭。

    貍珠狀若無意地問，“祝融，你似乎很不喜歡我，我能不能問問為什么？”

    一旁的少年未曾講話，祝融默不作聲，壓根懶得搭理。莫名其妙地接近，他年少時(shí)過得更苦一些，為何當(dāng)時(shí)沒有過問他？

    如何看都是心懷不軌。

    貍珠想了想說，“先前我一心都在修煉上，未曾過問族中之事，你若是怨我我便認(rèn)了，今后我會好好待你?！?/br>
    “你莫要生我的氣才是?！必傊殚_口，他轉(zhuǎn)身，曳曳的燈火隨之流轉(zhuǎn)，拋灑在他眉眼上，鍍了一層熠熠生輝的光芒。

    祝融腳步稍稍停頓，隨之收回目光，氣息依舊陰森冷漠。

    貍珠自以為他的偽裝無懈可擊，見過年少命運(yùn)悲慘的少年，被人哄騙誣陷，如此令溫渠同情理所當(dāng)然。

    因?yàn)橥閼z憫，所懷慈悲之心，所以會毫無顧忌地包容憐惜。

    他伸手要觸碰祝融，卻被祝融嫌惡地一把推開，祝融緋色的眉眼掃過，似能看穿他，一把推開他。

    “別碰我?！?/br>
    貍珠稍稍地愣了一下，他隨即收回手，唇角不由得抿起來，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今日是上元節(jié)，聽聞你的生辰也在這幾日，我們吃一碗長壽面便回去，如何？”貍珠看出來了，祝融一點(diǎn)也沒有想要和他一處的興致，他提議道。

    祝融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對自己的生辰壓根不在意，準(zhǔn)確來說是并不在意他的好意。

    街頭之間便有一家面攤，是夫妻一起經(jīng)營，丈夫在團(tuán)面包云吞，妻子在內(nèi)外招呼客人，頂上幾扇柔軟的燭燈開合，貍珠領(lǐng)了人過來。

    祝融扭臉看向其他處，貍珠耐心地詢問，“祝融，想吃云吞還是長壽面？”

    “今日是生辰的話，似乎吃長壽面更合適?！必傊樽匝宰哉Z道。

    聞言祝融掃一眼對面的青年，視線涼嗖嗖的，分明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為何還要問他。

    “哎呀，原來是小伙子生辰啊，”老板娘聞言樂呵起來，“那還是選長壽面，我家的長壽面綿延不絕，保準(zhǔn)吃了長命百歲福祿綿延?！?/br>
    貍珠聞言不由得笑起來，眼中柔和了許多，“要兩份長壽面便是，有勞了?！?/br>
    沒一會老板娘就把兩碗長壽面呈上來，煮的溫軟可口的面條，蔥花漂浮在雞湯上，旁邊還有一枚糖心蛋，青瓷的碗底托著到桌上。

    晃蕩出來一陣誘人的香氣。

    兩人各自一碗，貍珠沒有再講話，他默默地吃著面，掃見對面的少年一筷子都沒有動，他默默垂著眼睫。

    “一會可要去看看你娘親？”貍珠問道。

    祝融這才有反應(yīng)，冷冷地看他一眼，吐出兩個(gè)薄涼的字，“不去。”

    貍珠應(yīng)一聲，慢吞吞的對祝融說，“我未曾在面里下毒。”

    祝融頗為不耐地挑起眉眼，張揚(yáng)的眉眼里不言而喻，所以呢？

    貍珠想起溫渠的性子，他便什么都沒有說，自己默不作聲地把面吃完了，隨即道：“我們回去吧?！?/br>
    祝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論他怎么樣對方都不會生氣，不和他一般見識，他看著貍珠依舊和氣的模樣，眉眼蒙了一層陰翳。

    回到了金烏圣地，貍珠這才開口，“我命人在偏殿為你置辦了陳設(shè)，你暫且住在那里……待你有自保能力之后，到時(shí)再離開?！?/br>
    “這期間我會教你認(rèn)字修行。”

    祝融直接“啪”地一聲關(guān)上門，貍珠被擋在了門外，腦袋險(xiǎn)些撞上門。

    貍珠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由得扶額，一扇之隔，少年心性，實(shí)在難猜。

    偏殿之中，祝融進(jìn)殿之后看了一眼陳設(shè)，與先前無而致，只不過多了一些書和筆墨紙硯，還有貍珠給他送來的幾身衣服。

    他親娘都未曾對他這么好，這祭司到底打了什么樣的主意，要以蜜糖陷阱引誘他。

    思及此，祝融連床鋪都沒上，自己用兩張板凳對到一起，靠著窗躺著便睡下了。

    睡著時(shí)又睜開眼，嘴巴里似乎還有糖葫蘆的甜味兒，比他吃過的任何餐食都要美味，怪不得毒藥總是裹著糖衣。

    連帶著長壽面的清香似乎也一并沾染衣衫，人生中第一次生辰有長壽面，他一口都沒吃。

    夜半，祝融警戒的閉上眼，在他假意睡著之后，房里又多了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