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那照片捏起來看了一眼，就想起了這照片的來源。

    照片上是個化著精致妝容、穿著旗袍的少女，正朝著鏡頭明媚而開懷地笑，身后模糊的背景依稀可見是東華高中部古樸的青磚樓。

    是許多年前她讀高中的時候參加電影節(jié)，顧之京拍下來發(fā)給她的照片。她覺得這張照片把自己照得很漂亮，就在微信上發(fā)給了當時還在首大讀書的周籜。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把這照片洗出來收藏起來了。甚至在往后十年間，兩個人都沒有提起過這照片。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連時歡自己都愣了一下。

    自己都有些不記得了啊，可是卻被放在他每天工作時觸手可及的地方。

    時歡覺得有些不對，于是仔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原本的畫面被截成一半，她挽著的許明珂根本沒有出現(xiàn)在其中，只露出了和她手重疊的半只手臂。

    好像發(fā)現(xiàn)了周老師不為人知的小心眼，她樂不可支，同時又覺得心像是被泡在蜜罐里，甜得發(fā)漲。

    正當她捧著臉傻笑的時候，周籜忽然推門進來：“笑笑，我聽研究員說，你在這里等——”

    他的視線停留在她手上那張照片，忽然噤聲，將身后辦公室的門帶上。

    “會開完了？”時歡笑瞇瞇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椅子，“是關(guān)于什么的？”

    自從周籜替她簡單地上過一節(jié)科普課后，她就開始對他的研究領(lǐng)域感興趣，覺得物理也并不是高不可攀的頭腦風暴和天文數(shù)據(jù)，而是非常有意思的科學。

    其實讀高中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這種感受，大概這一切是得益于周老師深入淺出的講課風格，還有她自身的粉紅泡泡濾鏡。

    “粒子物理，我老師的研究領(lǐng)域，我是去旁聽的?！?/br>
    他走過來，看到時歡仍抬起頭興致勃勃地看著他，于是更具體地解釋道：“就是研究極小尺度上的基本粒子和相互作用，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標準模型？”

    “上個世紀發(fā)展起來的粒子物理標準模型已經(jīng)在極大的能量尺度上得到了非常精確的驗證。而各種理論和實驗的跡象都暗示，在更大一級的能量尺度上，很可能會有超出標準模型的新物理出現(xiàn)。老師和他的研究員提出了一幅新的關(guān)于標準模型的構(gòu)想?！?/br>
    穿著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學者在談及物理學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副沉著、熱忱而自信的模樣。

    他本應在任何時候都如此。

    她揚了揚手中的照片，舉手問他：“懂啦。周老師，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這個是什么時候洗出來的？”

    周籜的表情有些無奈：“笑笑。”

    時歡不許他蒙混過關(guān)，于是仍和他對視，最終周籜敗下陣來：“本科，洗出來帶去美國了?！?/br>
    時歡微愣。

    他孤身一人在美國的那幾年，她以為的冷戰(zhàn)那幾年，在用這樣笨拙的方式慰藉自己的思念之情嗎？

    周籜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照片，放回抽屜，看到里面塞滿的那堆零食，表情更加無奈。

    “啊，里面的文件很重要嗎？”時歡轉(zhuǎn)過身來，“我是隨手拉開最近的抽屜放進去的。壓到那些文件很不方便的話我可以拿出去換個地方?！?/br>
    “沒事?！彼仙铣閷?，“一些論文。我習慣在紙質(zhì)版上修改，已經(jīng)發(fā)表過了，修改稿收在這里留個紀念而已?！?/br>
    時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一沓諸如PRL、Physical Review、Physics Letters、Nuclear Physics的頂級期刊論文上壓了一堆豬rou脯……

    而她很快釋然，周籜原本還在那里放了她的照片呢。

    時歡站起身來準備同他一起離開：“現(xiàn)在我和這張照片，是你辦公室里唯一和物理學無關(guān)的東西了吧？”

    周籜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牽過她的手捏了捏：“誰說的？”

    “哈？你不要告訴我因為我也是量子組成的啊?！?/br>
    年輕的物理學者牽著她，走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微微笑道：“恰恰相反?！?/br>
    “從很小的時候，對我來說，物理學就是非常瑰麗奇妙的世界，這里有世界上最震撼也最通透精妙的邏輯和理論。我曾以為，無論原本是什么樣的人，只要真正了解物理學就會由本能的好奇驅(qū)使，陷入其中，并且越陷越深。這門學科太有魅力，許多物理學家都為研究有些瘋狂，說是絕情棄愛也不為過。”

    “物理學于我而言就像是宇宙，廣闊而神秘，使我愿意花費一生去探索，但同時也荒蕪。這里只有客觀漲落的量子，沒有屬于人的歡欣和感情?！?/br>
    “而你是深陷物理世界的我和這么好的人世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br>
    第60章

    落日沉沉, 晚霞自天際鋪陳開來。軟毫飽蘸余暉，在云濤上將朱雀金遍染。而沉墜的火燒云下，遠處地面上的草木高樓都模糊成低矮的深褐色輪廓, 仿若帝都數(shù)百年來的時光重新凝成紫禁城墻那一抹火紅。

    時歡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系好家居服的紐扣, 窗外萬里紅波映入眼中。

    和煦而又蒼涼?；馃剖怯行┟艿囊庀?，鋪天蓋地, 讓人頓生渺小須臾之感，忽然醒悟人的悲歡在這天地間實在不足為道, 然而卻又本能地覺得這色彩十分溫暖, 像是家里的燈和灶臺的火。

    她回過頭去，看到周籜仍在慢吞吞地解領(lǐng)帶。那授課時和研究所里外人面前紐扣都系得一絲不茍的外套被搭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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