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你開始打心眼里認可我的做法了，佩妮?！?/br>
    她出奇冷靜地說，眼角漫起不容忽視的笑紋，柔和了面部疏淡淺顯的輪廓，“但是我得告訴你……這是我人生中最錯誤的一次決定?！?/br>
    “我姓懷特，加西亞·懷特?！?/br>
    話音一轉(zhuǎn)，她不再繼續(xù)方才觸及情感邊緣的敏.感話題，屈腿淺坐到床沿，動作優(yōu)雅地撩撥著垂至胸前的濃密卷發(fā)，想了想又補充道，“你可以叫我加西亞?！?/br>
    我迅速回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沿用的姓氏，然后稍感費解：

    “我以為你姓唐?！?/br>
    但在那以后略加思索我便了解了她更改姓氏的原因，不由得譏誚地挑高了半邊眉，抱臂深深窩在沙發(fā)墊內(nèi)，晃蕩著并攏的兩腿繼續(xù)道，“哦，看來是段和諧美滿的婚姻，從你說出這個姓氏的表情就看得出來?！?/br>
    不管她是個多權(quán)威的社會科學(xué)家，都不妨礙我對她的行為心理進行解析。

    加西亞深琥珀色的眼底浮現(xiàn)贊許，雙手相互交握著，佩戴戒指的環(huán)形痕跡在右手無名指顯示出來：

    “是的，你沒猜錯，我結(jié)婚了，也過得很幸福?！?/br>
    她偶然流露的情感因素稍縱即逝，無從捕捉，很快又回復(fù)了原先那種曖昧不明的叵測模樣，“不過別太得意忘形了，連布萊登都有過出錯的時候。哦，我注意到你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你最關(guān)心的是哪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不是’。跟我結(jié)婚的不是你父親。”

    加西亞的自問自答中透露出的信息量不容小覷，但她顯然高估了這件事對我可能造成的影響。從幾年前開始，我就徹底不再對找到我的親生父親抱有期望了，尤其是在聽完布萊登講述的、她曾經(jīng)雜亂無章的男女關(guān)系之后。

    “別太得意忘形了?！?/br>
    我用她自己說過的原話回敬了她，語氣抑制不住地針鋒相對，“我可從來沒告訴過你，什么是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br>
    “你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就算你心里不承認，也消除不了你行為舉止的痕跡，小姑娘?！?/br>
    加西亞把左膝擱到右膝正上方，不太有耐心地跟我說，“很遺憾，我從未探明過誰是你的親生父親。不過看上去布萊登把你照顧得很好……”

    “我可不會用‘照顧’這個詞，雖然你說起來的時候顯得很驕傲?！?/br>
    我屏息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總有種異樣的不協(xié)調(diào)感卡在眼中，“他只不過是想把我塑造成另外一個你?？纯此龅挠卸喑晒Π?！”

    誰都看得清楚，從外形到人格，我?guī)缀跏撬姆?。見面后，我進一步確認了這個事實。我看著她，就好像親眼了我恒定的未來趨向，我二十年后僵化成形的人生。

    我望著加西亞默然數(shù)秒，連眼皮都只是輕微地眨動了幾下，沒有動作也無法斟酌言語，直到一陣富有規(guī)律的敲門聲篤篤響起。

    緊隨其后的是亞瑟的聲音：“佩妮?！?/br>
    加西亞先我一步打開了門。亞瑟看見她實實在在地怔了一下，又將尋求解釋的目光投向遲遲來到門口的我。

    “亞瑟?！蔽要q豫著說，“這是我……我mama?！?/br>
    他瞪大眼睛，滿目湛藍中惺忪的霧氣花了一段時間才盡數(shù)消散，回過神來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低頭看了眼自己完全裸.露的上半身線條、和松垂到臀下的低腰長褲，面部迅速漲得通紅，向后猛退幾步砰地扣上了門。

    “現(xiàn)在我不能理解了，為什么你會覺得布萊登把你培養(yǎng)成了我？”

    加西亞還保持著一只手淺搭門把的姿勢，神態(tài)自若地轉(zhuǎn)而面向我，眼神意味深長，“我在你這個年紀可不會隨意搭上這種男孩兒，做情人也不可能。純情就等同于麻煩?！?/br>
    不幸的是，我也認同這一點。不過我沒說出來。

    加西亞揚眉又道，這回語聲里帶了些微不足道的戲謔：“而且，如果我真的搭上了這種男孩兒……我肯定不會跟他分房睡，真是十足的浪費?！?/br>
    “你這次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別告訴我你只是想來嘲諷我的專業(yè)水平，順便再評價一下我的新男友?！蔽?的語調(diào)再也崩不住原本的禮節(jié)性客套了。她對亞瑟的評頭論足讓我忍無可忍，那句“浪費”更是個相當一針見血的用詞。

    她臉上一貫的從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類似于嘆息的深長沉默，過了一會兒開口徐徐說道：

    “我想告訴你，我很抱歉，也很后悔。我說過，這是我人生中最錯誤的一個決定?，F(xiàn)在我再說一次。

    “我不想求你原諒我，而且你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想過責(zé)怪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佩妮，”她略微加重了語氣，“承擔(dān)責(zé)任沒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如果你堅持拒絕認識到這一點，或許你會像我一樣，錯過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不等我回話，她又接著說，而且不自覺地用右手摩挲著左手的無名指節(jié)：

    “我不希望你也花上跟我一樣長的時間，在丈夫把戒指套上你手指的那時候才想通這一點?！?/br>
    “丈夫”代表著“家庭”，而“家庭”又千篇一律地歸結(jié)成了“責(zé)任”……我對她的說法將信將疑，但她放松的肢體動作宣告著，至少在這一刻，她是真誠而懇切的。

    “我不知道?！睙o法面對那些沉甸甸的字眼，我只能這么說。

    三分鐘后亞瑟穿戴整齊再一次叩響了門，這回開門的換成了我?？匆娢业哪槪姆磻?yīng)要明顯自然安定得多，然而在發(fā)現(xiàn)我身后端坐著神態(tài)自若的加西亞時，還是有不少難以掩蓋的局促和忐忑堆滿了他的眉目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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