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你?！绷嬆飺u了搖頭：“不過，你放心。你到底是我親生兒子……之前你還想廢了我的太后之位，將我打入冷宮。我做不到你這么絕，你活著一日，就是帝王?！闭f到這里，她忽地一笑：“這天下，再不要你擔(dān)憂。你難不難受？”

    登過高位的人，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茍延殘喘?；钪拿繒r(shí)每刻，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

    案子審了半日，只有小范圍內(nèi)的人知道楊太后犯了事。許多官員還在為政事忙碌，說到底，楊太后這天下黎明百姓面前，不過是個(gè)小人物罷了。

    稍晚一些的時(shí)候，柳紜娘去了關(guān)押楊太后的地方。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楊太后從被關(guān)進(jìn)來，還沒有人來審過，看到自己恨了半生的人，她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嘲諷。

    “你來看我笑話？”

    柳紜娘搖了搖頭：“你以為我跟你一樣蠢？”

    聽到這話，楊太后心里有些不安，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固然有錯(cuò)，但這些年來，你也并非良善之人。這不是你一個(gè)人的天下，凡是發(fā)生過的事都不可能了無痕跡……你想一手遮天，那是白日做夢?！?/br>
    柳紜娘靠近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我不需要遮天，只需要遮住你的頭頂就行。”

    楊太后瞪大了眼：“你想做甚？”

    “之前你讓皇后對我下毒，又讓桂林送那些玩意兒來。再一不可再二，我這個(gè)人耐心本來就不好。”柳紜娘把玩著手上秀氣的扳指：“你做初一，我來做十五了！”

    楊太后眼中閃過懼意，再開口時(shí)，聲音顫抖不止：“你……你想殺人？”

    柳紜娘一合掌：“本來是不想殺的，既然你都說了，我也不能辜負(fù)你的期望啊?！?/br>
    楊太后面色大變，張口就喊：“顧玲瓏她要?dú)⒘宋??！?/br>
    聲音凄厲，引得看守的人紛紛側(cè)目。

    柳紜娘搖了搖頭：“你這樣，只會(huì)讓所有人都以為你瘋了?！?/br>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再也不見?！?/br>
    看著她逶迤著裙擺緩緩離開，楊太后越想越慌，不停地叫著有人要害她。

    想到方才顧玲瓏摸了一下自己的頭，她大叫道：“我中了毒，快請?zhí)t(yī)?！?/br>
    雖說楊氏是罪人，可曾經(jīng)身份顯赫，看守也怕出事，急忙派人去請了太醫(yī)過來診治。

    結(jié)果，她壓根沒中毒，只是被嚇著了。

    膽子小的人被嚇著，有些直接就瘋了。眾人眼中的楊太后就是如此。

    因此，楊父正打算想法子給女兒脫罪，或是斷尾求生，還沒打定主意呢，就聽說牢中的女兒瘋了。

    瘋子的話自然是不能信的。

    楊太后怕得厲害，一閉上眼睛，顧玲瓏那句“再也不見”就像是魔咒似的，在她耳邊不停循環(huán)。

    從那天起，她不敢睡，也不敢吃看守遞來的東西。就連楊父令人送來的吃食，她也總覺得被人下了毒。

    畢竟……收買別家下人這種事又不稀奇，她自己都做過不少。

    又過兩日，楊太后徹底瘋了，縮在角落念念有詞，說一些誰也聽不清楚的話。

    到得如今，審不審已經(jīng)沒甚要緊，畢竟，楊太后做的那些事板上釘釘，人證物證都在。

    但她口口聲聲說顧玲瓏公報(bào)私仇。不過，英王知道自己如今的權(quán)勢從何而來，稍微糾結(jié)了一下，就將此事放開了。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他得為自己和自己的兒孫考慮，這個(gè)攝政王至少能做十年。

    在這十年里，他能為自己的兒孫鋪一條坦途。

    因此，他不止不查，還攔著別人查。很快就給楊太后定了罪。

    楊太后毒害先帝，又毒害顧太后，陰差陽錯(cuò)還害了皇上，挑撥皇上母子之間關(guān)系，送方寧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到皇上身邊……罪無可恕，英王和宗親商量過后，廢其太后之位，將其挪出族譜，死后不入皇陵，牌位不入太廟！

    楊太后聽說此事，更是瘋得厲害，整日在獄中大吵大鬧。如今眾人都爭著朝堂上的事，除了楊家，誰也不會(huì)在乎楊氏的下場。

    又因?yàn)闂罴胰硕疾辉谝殻虼?，楊家人何去何從，愣是沒幾個(gè)人關(guān)心。

    顯赫一時(shí)的皇后母族落到這樣的下場，實(shí)在讓人唏噓不已。

    半個(gè)月后，楊太后在獄中病逝。

    不過，此事沒有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她又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當(dāng)日就被一副棺槨送往郊外，找了一處風(fēng)水寶地葬了。

    在外人看來，她這也算得了善終。

    不過，楊太后本身最在意的就是這些榮光，死的時(shí)候，連眼睛都沒閉上。

    *

    日子平靜下來，華隱是個(gè)聰慧的孩子，學(xué)東西很快。柳紜娘每日都會(huì)陪著他處理事務(wù)，也每天都會(huì)抽空去看看皇上。

    皇上越來越虛弱，因?yàn)檠什幌聳|西，整個(gè)人瘦骨嶙峋，乍一看像鬼似的。

    對著柳紜娘，他眼神里都滿是哀求。

    這一日，柳紜娘又對上了他這樣的眼神，坦然道：“毒素已入五臟六腑，楊氏實(shí)在太狠了，你……要早做打算?！?/br>
    皇上：“……”做什么打算？

    他會(huì)死！

    無論是身邊伺候的人，還是母后，都一直不停的強(qiáng)調(diào)這事。

    說實(shí)話，有時(shí)候他真的覺得呼吸困難，若不是強(qiáng)忍著，一口氣上不來，大概就去了。

    看他胸口起伏，柳紜娘嘆口氣：“你別著急。人都有一死，與其著急，不如坦然面對?！?/br>
    皇上：“……”別的事還好，誰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死？

    尤其他從未想過自己會(huì)英年早逝，他還年輕，還有許多事情沒做，也沒有教導(dǎo)處滿意的儲(chǔ)君……他不甘心。

    他眼神里滿是倔強(qiáng)，柳紜娘偏頭欣賞了一會(huì)兒，正打算離開，廣禮從殿外湊近：“淑妃等人又來了。”

    自從皇上病重之后，柳紜娘除了讓武王兄弟三人輪流照顧……說是照顧，也就是讓他們每日在這守上半個(gè)時(shí)辰。其余的時(shí)間，都留在殿中抄經(jīng)書為皇上祈福。

    華隱年紀(jì)太小，時(shí)局還不算穩(wěn)，柳紜娘沒打算放他們回王府。還有，所有的嬪妃都再?zèng)]有見到過皇上。淑妃幾人不甘心，經(jīng)常在殿外求見。

    皇上滿眼期待。

    柳紜娘嘆息一聲：“既然你想見，那便見吧！”

    皇上還來不及歡喜，就聽她繼續(xù)道：“見一次少一次，你得珍惜?！?/br>
    皇上：“……”

    這是又一次提醒他！

    他就要死了。

    哪怕知道她是故意，皇上心里也還是止不住的難受。

    殿門推開，一群鶯鶯燕燕魚貫而入，個(gè)個(gè)兒都著素白衣衫，哭得一個(gè)比一個(gè)傷心……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就她們打聽到的消息，皇上命不久矣。這種時(shí)候她們要是穿得花紅柳綠，那不是給皇上添堵嗎？

    眼瞅著皇上就要不成了，可這人只要還活著，就能左右她們的生死。萬一皇上問罪怎么辦？

    一群人跪在殿中，脂粉未施，哭得傷心至極。

    聽著她們哭，皇上只覺得自己要死了似的。他想要阻止，可又說不出話來，眼神一一掃過地上跪著的眾人。

    傷心是真的傷心，可并不見多憔悴。他都要死了，這些人難道不該夜不能寐，熬得更加憔悴么？

    瞧瞧這些女人，有兩個(gè)甚至還上了脂粉?；噬蠚獾眯乜谄鸱?/br>
    柳紜娘見了，忍不住問：“你怎么還生氣了？”

    她揮了揮手：“你們退下吧?！?/br>
    一群鶯燕燕不舍得走，不止沒走，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噬系难凵裨诘钪兴褜?，最后落到了窗旁的白紗上。

    那紗是用來擋蚊蟲的，柳紜娘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皺了皺眉，試探著道：“讓這些嬪妃陪葬？”

    一言出，屋中霎時(shí)一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然后，眾人就看到皇上仿佛被人猜中了心思一般眼睛一亮。

    一時(shí)間，所有人都不敢哭了，面面相覷過后，恨不能奪門而逃。

    要知道，皇上登基三年，已選過一次秀女，后宮中數(shù)得上名號的美人足有上百，還有好些臨幸過卻沒有品級的宮女。

    要她們陪葬？

    眾人臉都嚇白了，柳紜娘嘆了口氣，幫他掖了下被子：“應(yīng)該是本宮猜錯(cuò)了你的心意。”她看向底下跪著的一大片美人：“皇上秉性純良，先帝臨走時(shí)，他還特意下旨讓沒有子嗣的嬪妃在雨宮養(yǎng)老。絕對不會(huì)做出讓你們陪葬的事，對么？”

    聞言，眾美人只覺劫后余生，紛紛附和。

    對著柳紜娘，愈發(fā)恭敬不說，暗地里早已打定主意，今日過后，再也不到這來了。

    特么的，太嚇人了好么！

    年紀(jì)輕輕的，哪怕關(guān)在這后宮之中不得出，也好過殉葬啊！

    把美人們送走，柳紜娘手中怕最溫柔的擦著皇上額頭上的汗：“你別著急。你是帝王，死了之后太子會(huì)好好幫你cao辦后事，皇上駕崩都挺風(fēng)光的。再說，你還活著呢，cao心死后的事做甚？”

    皇上只覺胸口一堵，又吐出了一口血來。他緊緊盯著面前的女人。

    這是親娘嗎？

    若是親娘，難道不該把這些女人都送下去陪他？就算覺得此舉太過血腥，也不應(yīng)該當(dāng)著眾人的面吼出來啊，今日之后，這些女人眼中的他，還能有好名聲？

    柳紜娘看不出他復(fù)雜的心緒，起身往外走：“好好養(yǎng)病，按時(shí)喝藥。明日我再來探望你?！?/br>
    走出房門，廣禮湊到跟前，壓低聲音道：“小的剛剛得知，英王收買了茶房的小嚴(yán)子，問他可有人動(dòng)皇上的吃食和藥物，這……這是不是懷疑您了？”

    柳紜娘忍不住笑了，皇上就剩下一口氣，她壓根不用做多余的事。英王查這些事，應(yīng)該不是為了對付她。畢竟，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來。

    他應(yīng)該是想要拿住她的把柄，以備不時(shí)之需。

    “本宮坦坦蕩蕩，隨便他！”

    她負(fù)手往自己殿中而去：“備熱水，本宮要沐浴?！?/br>
    廣禮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太監(jiān)，立刻有人去備水。他才又繼續(xù)道：“長公主啟程回京，小的剛剛得到消息，她此次輕車簡行，大抵五六日后就要入京?！?/br>
    聞言，柳紜娘隨口問：“她知道消息了？”

    廣禮盤算了一下：“應(yīng)該是楊家人送去的?！?/br>
    楊家被貶往外地，父子幾人遲遲不肯動(dòng)身。柳紜娘知道他們還沒死心，也想過他們可能會(huì)請長公主回來。對此倒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