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楊太后已死，甚至都已入土為安。她做下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人證物證俱在。長公主就算回來，也改變不了什么。論起來，楊太后找人給皇上灌點(diǎn)心的事還未追究，如今人已經(jīng)死了，再不能為自己分辨。細(xì)查起來，她罪名只會更重。

    柳紜娘并不想和她做對，不過，如果長公主非要找不自在，她也絕不會客氣。

    長公主回京，也算是一件大事。

    柳紜娘得到消息時，正陪著華隱在勤政殿處理公務(wù)。她站起身：“請長公主到我宮中?！?/br>
    華隱立刻起身：“皇祖母，我陪你一起?！?/br>
    柳紜娘笑了笑：“政事要緊，你忙你的。”

    最近這段日子，柳紜娘時常指點(diǎn)，她并不貪戀權(quán)勢，真心為國為民，又有顧閣老他們不遺余力教導(dǎo)。因此，朝堂上官員對她垂簾聽政一事并不抵觸。

    而華隱學(xué)得飛快，他本就是個聰明人，看出來柳紜娘并不搶權(quán)，對她也越發(fā)敬重。

    “我想陪陪您?！?/br>
    聞言，柳紜娘笑容加深：“我看你是想偷懶?！?/br>
    華隱頷首，撒嬌道：“您就依了我吧?！?/br>
    祖孫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剛到殿外，便遇上了長公主一行人。

    長公主華敏，頗得先帝寵愛，嫁人時還帶著封地，堪比親王。

    兩邊人一碰頭，氣氛便不太對勁。

    176.  太后婆婆 十五   　　　　長公主華敏的……

    長公主華敏的臉色也不太對勁。

    一臉寒霜, 看起來格外嚴(yán)肅，一副生人勿進(jìn)的模樣。看得出來趕路的疲憊，邊上伺候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

    華敏身為先帝嫡長女, 又深得寵愛，自是有傲氣的資本?？吹搅嬆铮撎撘欢Y：“母后, 我想看看皇弟?！?/br>
    這禮……有些太敷衍了。

    她們不是親生母女, 但華敏還是前年回過宮, 這么久不見, 合該行大禮才對。

    這般敷衍，只能說她沒有將顧玲瓏看在眼中。

    當(dāng)然了, 顧玲瓏和她之間本就不和, 柳紜娘自認(rèn)不用對她太客氣, 上下打量一番，笑著道：“長公主到了？”

    邊上華隱上前：“姑母。”

    無論華敏心中有多少不甘愿，看到太子，她也只得行禮。她嫁人之后, 兩三年回一次宮中，但與華隱, 那是真的不熟。

    華敏眼神有些挑剔，掃了一眼華隱：“不必多禮?！?/br>
    語氣滿是不屑。

    她貴為長公主, 華隱身為晚輩, 確實(shí)該對她行禮。但是, 太子是要比長公主尊貴一些的, 她應(yīng)該還禮才對。

    這般傲氣……柳紜娘唇邊勾起一抹笑：“長公主在外地，可能消息不太靈通?；噬弦巡×肆嗽S久，現(xiàn)如今是太子監(jiān)國……”

    “本宮知道?！比A敏臉色不太好：“本宮還知道, 皇弟病得很重。但是，我母后生病還在皇弟之后?！?/br>
    病得重的皇上還沒死，她母親卻已經(jīng)死了。言下之意，有人害了她母后。

    一行人站在門口，不說話氣氛就不太對，剛說幾句，凝滯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廣禮笑著上前：“長公主剛剛進(jìn)京，還是先去洗漱。免得過了病氣給皇上……”又笑呵呵的解釋：“這是太醫(yī)的意思?，F(xiàn)如今皇上身子虛弱，任何一點(diǎn)意外都可能會讓皇上病情加重。凡事要求見皇上的人，都得沐浴換衣。更何況，您還是從外地而來。”

    “你在刁難我？”華敏面色鐵青。

    “老奴不敢。”廣禮一臉為難，側(cè)頭求助地看向柳紜娘。

    柳紜娘似笑非笑：“皇上病重，這是前朝后宮都知道的事，沐浴換衣才能求見皇上，那也是太醫(yī)定下的規(guī)矩。你擔(dān)憂他，便更應(yīng)該按規(guī)矩來。就是本宮，也得如此。”她幽幽嘆了口氣：“越是擔(dān)憂皇上，越應(yīng)該小心一些。你若是不管不顧，就往里闖，這份姐弟情……怕也沒那么真?！?/br>
    華敏聽這話，冷笑道：“若我非要進(jìn)呢？”

    柳紜娘伸手一引：“進(jìn)！”

    她嗤笑一聲：“不就是皇上體弱么，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你愛看就看。”

    萬一人不行了，那就是你的罪責(zé)。

    話沒說完，但就是這個意思。

    華敏面色鐵青，她再是長公主，可疼愛她的父皇已經(jīng)不在，母后也……那樣不堪。曾經(jīng)就不太對付的兄弟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現(xiàn)如今做主的事和母后作對了一輩子的顧玲瓏。

    她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夫家和孩子著想。萬一這一進(jìn)，皇上真就不成了，她跳進(jìn)黃河也說不清。

    兩人對峙半晌，華敏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小人得志?！?/br>
    柳紜娘面色淡淡：“站??！”

    語氣和緩，落在眾人眼中，卻無端端覺得心里發(fā)冷。

    華敏頓住腳步：“母后還有何吩咐？”

    “你方才那話是對著誰？”柳紜娘緩步走到她面前，直直看著她的眼睛：“我是你母后，華隱是太子，你說誰呢？”

    這兩人，以華敏如今的身份，她都得罪不起。

    華敏眼中生氣一抹怒氣，又很快垂下眼眸：“母后，兒臣不是說您。”

    “那你說的是誰？”柳紜娘不依不饒：“誰是小人？本宮身為一國太后，華隱是一國太子，可都擔(dān)不起你這稱呼?！?/br>
    華敏放在身側(cè)的手緊握：“母后，兒臣失言，您別生氣！”

    柳紜娘語重心長：“華敏，你不再是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長公主，說話做事要格外小心，不要辜負(fù)了你父皇對你的疼愛。”

    驕傲的女子，哪里受得了這種語氣？

    不過，華敏忍了下來。

    看著她帶人遠(yuǎn)去，柳紜娘揚(yáng)眉，這個姑娘莽撞，但卻并不是沒有腦子。她如此，更像是在試探柳紜娘的底線。

    也就是說，如果柳紜娘退一步，她就還是囂張跋扈的長公主。

    今兒鬧成這樣，也懶得再去勤政殿。華隱回去洗漱，柳紜娘也一樣，剛收拾好，華敏去而復(fù)返。

    看這架勢，她是一定要見到皇上的。

    這姐弟二人，因?yàn)樯傅木壒剩?dāng)年并不親近。又都得皇上寵愛，那是誰也不待見誰。

    不過，如今情形好像不同了。

    殿門打開，伺候在皇上榻前的宮人飛快退下，柳紜娘走到跟前，問：“今日如何？”

    太醫(yī)一臉嚴(yán)肅：“和往常一樣。不過，皇上進(jìn)食不如以往……”

    柳紜娘頷首：“勞煩太醫(yī)了?！?/br>
    華敏一步步走到榻前，看著床上瘦骨嶙峋的人，一瞬間很難相信這是前年回來時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帝王。不過，這人的眉眼很是熟悉，正是和她從小明爭暗斗長大的弟弟。

    她皺了皺眉：“皇弟，你感覺如何？”

    看到華敏，皇上面色平淡，想到什么，隨即激動起來。一副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的模樣。

    華敏湊得更近：“皇弟，你有事情要囑托我嗎？”

    現(xiàn)如今的皇上，就算是有事，也說不出來。姐弟兩人相顧無言，半晌，華敏不甘地放棄，問：“母后，皇弟中毒之時，只有你在身邊，當(dāng)時可有異樣？”

    柳紜娘微微偏著頭，嘆息道：“我也不相信皇后會對我下毒，那是我親自挑的兒媳……那一瞬間，我真覺得自己被背叛。心里真難受呢，皇上抓起點(diǎn)心就往嘴里塞，我想要阻止，可力氣太小……”

    到了此刻，柳紜娘算是明白了華敏的心思。

    這姐弟二人從小明爭暗斗，恨不能把對方掐死。自然是沒有什么情分的，華敏回來，一為奔喪，二嘛，大概還是想為母親報仇。

    楊太后做下的是罄竹難書，想要翻案根本就是白日做夢。因此，華敏這次想直接把害了母親的仇人弄死。

    顧玲瓏這些年來，囂張歸囂張，從不插手政務(wù)，面上沒有錯處。尤其她如今還垂簾聽政……毒害帝王的罪名，足夠讓她萬劫不復(fù)。

    華敏一臉嚴(yán)肅：“以我對皇弟的了解，他該不會尋短見才對。母后為何認(rèn)定，是皇弟不想活了？”

    柳紜娘一臉驚詫：“我沒法認(rèn)定??！事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皇上為何要如此？”她看向榻上睜著眼睛的帝王：“皇上，告訴母后你為何要想不開？明知點(diǎn)心有毒，為何還要連吃幾塊？”

    皇上默然看著她。

    他要是能開口，朝堂上絕不會是這副局面。

    華敏看她悲痛的神情不似作偽，道：“我想見一見汪氏！”

    她見皇上一時半會兒不會死，但也確實(shí)說不出話，留下來也得不到真相，竟然是立刻就要出門。

    看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柳紜娘站在她身后道：“公主，你是要重審當(dāng)日之事嗎？”

    “不是?！遍L公主雖位比親王，手頭也有封地，尊貴足夠，但在朝堂上沒有實(shí)權(quán)。想要查案，那是白日做夢。華敏背對著她，語氣僵硬：“嫂嫂和我那些年里感情不錯，看她如今走錯了路，我心頭也難受。想找她敘敘舊而已。”

    “難受？”柳紜娘一臉不信：“長公主，你在外地可能不知?；屎髸邳c(diǎn)心中下藥，是聽了你母后的吩咐，她落到如今地步，和你們母女脫不開關(guān)系。”

    華敏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霍然回頭冷聲道：“母后，你這話是何意？皇后做的那些事是我母后指使，這都是你們在說。事實(shí)如何，我還要重新查證。還有，我從成親后，這十多年來，在京中攏共留了不到一年，就算和我母后有關(guān)，又與我有何關(guān)系？”

    柳紜娘眨了眨眼：“口誤。”

    華敏一拂袖：“咱們身份不同，母后還是要謹(jǐn)言慎行?！?/br>
    “你也說錯了話?！绷嬆镆荒樑d致勃勃：“你母親如今是罪人，不再是一國太后，再稱呼她母后不太合適?！?/br>
    華敏一臉寒霜，氣得胸口起伏，卻又沒法反駁這話，一字一句道：“本宮記住了。”

    語罷，拂袖而去。

    汪敏如被打入冷宮，秋日里寒露重，柳紜娘沒有特意吩咐人如何對待她。不過，到了冷宮中的嬪妃，日子都不會太好。

    就她知道的，汪敏如現(xiàn)如今身上只是春衫，被褥都被克扣，吃食也差，有時候還是餿的。

    對于出身清貴又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的皇后來說，這些實(shí)在難以忍受。要不是想活著，她真就一根繩子上了吊。

    今日似乎格外冷，都大半天了，太陽還未露頭。以往汪敏如每天都曬曬太陽，哪怕夜里冷了，也能將骨子里的寒意去除一二?？墒墙袢铡坪醯炔坏搅?。

    她站在外頭，不止沒有暖和，反而越來越冷。隨即，大門打開，她心底一沉。

    無論哪種日子，過得久了，都會習(xí)慣。汪敏如也一樣，每日兩頓飯，送完了就不會有人再來。同樣的，只要有人送了第二頓飯，用不了多久天就會黑。

    天氣越來越冷，她想要的被褥一直沒有人送……再這么下去，她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寒冬。別說冬日，在這個秋日里，如果她受涼得了風(fēng)寒，怕是連冬天的雪都看不到。

    她今日早上起來，只想咳嗽。已經(jīng)有些預(yù)兆，她毫不懷疑，再冷一晚上，她真的要病了。

    心底里期盼著那些宮人送被褥，心底不抱希望，卻還是緊緊盯著大門。

    緊接著，汪敏如就發(fā)現(xiàn)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大門外腳步凌亂。她正為這份不同而怔愣，就見大門打開，一身月白衣衫繡著暗紋的高貴女子，披著同色披風(fēng)緩步進(jìn)門。

    仿佛是這褪色了一般畫中突然來了一抹鮮亮的顏色，汪敏如心底砰砰跳了起來，她幾步上前，跪了下去：“給長公主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