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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家女 第43節(jié)

    姑娘們也看著定遠(yuǎn)公。

    衛(wèi)薔挑了下眉頭,問道:“你們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洗月自然明白這些姑娘是如何想的,想想上陽宮里那些折騰人的法子,到了這里只聽了“掃院子”“廚房幫忙”,自然驚詫至無言。

    于是,她先抬頭回道:“回國公,沒有。”

    “好?!毙l(wèi)薔笑了,“薛洗月你就當(dāng)秋部的助教?!?/br>
    薛洗月瞪大了眼睛。

    她并非出身世家,在這些姑娘中一直是不被看見的人物,她也樂得清清靜靜自尋前程,在上陽宮時也只有裴盈那小丫頭跟她兩個有幾分相濡以沫的情誼,國公大人讓她盤點庫房,她還覺得自己早早被用上了,沒想到庫房盤完了還要接著讀書,讀書也就算了,怎么先說了一句話就又有了差事?

    “春部也要一個助教……”衛(wèi)薔看見有幾個姑娘的臉上浮現(xiàn)躍躍欲試之態(tài),“鄭蘭娘。”

    鄭蘭娘有些驚惶,隨后才是喜悅。

    “是,是,國公大人!兒,啊,我,我盡心竭力……”深吸了一口氣,鄭蘭娘突然覺得從那棵靈芝而來的苦痛懼怕和悔恨都成了委屈,委屈被壓成了淚,她又把淚憋了回去。

    “謝國公大人,我必盡心竭力,不負(fù)所托?!?/br>
    “先把各自的兩個隊長選出來,我等著看你們表現(xiàn)?!毙l(wèi)薔對著紅了眼眶的少女點點頭,仿佛她鄭蘭娘與薛洗月并無什么不同。

    說完了定遠(yuǎn)公府的規(guī)矩,衛(wèi)薔便想離開,可那銀杏那薔薇又入眼簾,她又停住了腳步。

    “昔年有一人,在此處時,也如諸君之昨日,自以為波瀾永寂,歲月長寧?!?/br>
    清風(fēng)拂動綠葉,簌簌有聲。

    在葉聲中衛(wèi)薔握住了自己的刀柄,緩緩走向站在七十四位姑娘的中間。

    “此人如今復(fù)又站在此處。”

    衛(wèi)薔四五歲就被祖父、父親帶在身邊,本就少回長安,更遑論洛陽,可那些昏黃暗夢中,除了小時候在云州軍營校場的摔打玩鬧,也會有這些地方,這些樹,這些花。

    祖父去后,她在這里住過些日子,那時覺得院窄屋低,只喜歡躺在石頭上看樹葉招搖。

    誰能料,那時的窮極無聊,后來也是不可再有的歲月?

    “她亦曾恨這世間風(fēng)浪不休,她明明未做過一件大事,卻在破家之禍中如一片枯葉,幾番掙扎不得解脫。這世間可恨之處,便是此等事端永不止歇,當(dāng)年是世家寒門黨爭之亂,如今亦是世家寒門黨爭之亂,當(dāng)年是我這衛(wèi)家女,如今是你們兩京十三世家之未嫁女無一幸免?!?/br>
    心中將舊夢一抹,衛(wèi)薔看向這些細(xì)骨柔腰的姑娘們。

    “我亦問過自己錯在何處,家世出身?容貌秉性?乾寧十五年春,我融了一把從南吳流兵手中換來的橫刀,請工匠打造了一把刀,后來隨著我年歲漸長,氣力越大,刀漸漸被打造成如此模樣,而這刀,就是我給自己的一答。

    “答我錯在何處?!?/br>
    薛洗月、鄭蘭娘、陸明音……甚至裴盈,很多姑娘,她們抬頭、轉(zhuǎn)頭紛紛看向了那持刀之人。

    她或許是定遠(yuǎn)公。

    可在她這舊日的院落中,她也許只是一個能解她們心中所苦的前輩。

    她們到底做錯了什么?離家到上陽宮,被封為女官,又被派往北疆送來了定遠(yuǎn)公府,她們不知因果,不知前路,只知道萬般辛苦皆壓在她們的身上,而她們究竟做錯了什么?

    衛(wèi)薔卻笑了,她笑著看著曾經(jīng)滿目繁花如今已成了老藤的薔薇,對眼下站在銀杏樹下年少的姑娘說道:

    “我之錯,錯在我無謀事之智,無決斷之心,無行事之能,所以我亦曾只能隨波逐流,不求自尋善果,只求忘卻前塵?!?/br>
    好像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開,陸明音抬手捂住了半邊腦袋。

    鄭蘭娘一手攥緊了書案上的紙頁,任由一篇“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北蝗喟櫝闪艘粓F。

    她讀孟子,亦從來自以為“王”,有孟子面授“仁”道,至此時,方醒悟自己不過一隨波小民,聞車馬之音便悲喜不由自主。

    想起幾月來比話本還紛亂的命運跌宕,薛洗月想要低下頭,還是硬撐著自己繼續(xù)看向前面那人。

    看見她茜色繡袍上有墨線繡出的纏枝花紋。

    胸中喧囂無數(shù),耳邊卻仿佛安靜了,連風(fēng)聲都不曾聞。

    “好在,我以此刀搏殺了出來。”那人的聲音輕輕的,仿佛就在每個人的耳邊,“今日的我已建出了一個北疆,一多風(fēng),多沙,多雪,亦多戰(zhàn)火之地,可在這般的北疆,你們盡可去求謀事之智,決斷之心,行事之能,只要諸君想要這些,北疆絕不予半分桎梏?!?/br>
    聲似又極重,砸在了人的心上,在胸膛深處無盡回響。

    “只盼來日諸君離此院時,心中有憧憬而無驚惶,有北疆之筋骨,無東都之陳規(guī),有一副唇朱面粉的好氣色,亦有面迎風(fēng)雪狂沙之大魄力?!?/br>
    說完了想說的話,衛(wèi)薔最后看了眼那薔薇前銀杏下的假山石。

    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幾片綠色的銀杏葉緩緩落下在山石上,所落之處,曾有一姑娘練武練得一身汗,便躺在那,假裝睡著了,聽不見自家meimei要自己幫忙挑繡樣。

    片刻之后,崔瑤小心擦掉了眼角的淚,又等心中哽咽之氣消散,才輕聲說:“國公的訓(xùn)誡已然受完,便坐好開始聽課,春秋兩部我已然分好,待我講完這篇《梁惠王下》,助教來取兩部名單?!?/br>
    院中還是靜的,稍大些的姑娘們斂裙端坐之時手幾乎都在抖。

    有人心中本有一團冷風(fēng),卻被定遠(yuǎn)公所御的狂風(fēng)給吹散了大半,沒了冷風(fēng),便覺心里熱了起來。

    陸明音捂著胸口,耳中如鼓樂奏響,卻難辨其音。

    謀事,決斷,行事……身居世家,所有人都說祖母會為她殫精竭慮尋一份好前程,她從不敢細(xì)問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何物。

    究竟何物能讓她這孤女離了別人撫手惋惜的悲嘆聲。連著祖母在內(nèi),那些人所見是她陸明音,還是保寧公府那些沒離去的魂魄?她呢?她陸明音呢?

    為什么定遠(yuǎn)公說的每一句話都與她從前所受的教誨不同,她卻想聽,想記,又覺心痛難安?

    于妙容坐下時幾乎是跌坐在了胡凳上,她剛剛一直膽戰(zhàn)心驚,在定遠(yuǎn)公握住了刀的時候她真以為下一刻就會一刀劈在自己身上。

    自從昨日發(fā)現(xiàn)自己磨尖的那根金簪不見之后,她就變得惶惶難安,一面暗想一根金簪也不能明證她想刺殺定遠(yuǎn)公,一面又怕得夜不能寐。

    心神松懈下來,于妙容有了幾分倦意,勉強撐到午食時分,她也無心吃飯,拖著兩條腿回了房中。

    剛一躺下,她又坐了起來。

    在床褥上摸了幾下,她終于從床褥下面摸出了一個金色的圓球。

    定睛細(xì)看之下,正是她之前不見的金簪。

    “啪?!苯鹎蚵湓诹说厣?。

    第46章 誤會   “我若有事相托,定不會托與定遠(yuǎn)……

    衛(wèi)薔早起先去看了一圈書院里的早讀回來才用早食,飯吃一半,裴道真就來了。

    算一算,今日恰是休沐。

    “裴大人今日來得巧,大廚娘做的麥粥要不要來一碗?”

    托崔氏的福,定遠(yuǎn)公府里吃上了米,大廚娘也不用再省柴,一大罐子稻米與麥粒同熬的麥粥整治得得粒粒翻花。

    裴道真在院門口停住了腳步,先行了一禮道:

    “崔夫人?!?/br>
    “見過裴侍郎?!?/br>
    和衛(wèi)薔對坐在石桌旁的崔瑤緩緩站起身,對著裴道真回了一禮。

    “小女頑劣愚鈍,勞煩崔夫人了?!?/br>
    “裴侍郎客氣?!?/br>
    裴道真卻不只是口頭客氣,他還備了用紅繩困在一起的干rou條,另有幾壇好酒。

    崔氏見了,面上露出了淺笑:“當(dāng)年我大兄借讀于貴府,年年擔(dān)酒拎rou,沒想到幾十年過去,倒從我處又賺了回來?!?/br>
    裴道真亦笑:“昔年夫人一支《浪淘沙》名震長安,我家祖輩亦曾言崔氏一女才壓滿門?!?/br>
    “罷了,都是從前樂游原上的并駕之交,裴郎才貌我如何不知,怎么如今變得如此客套?”

    長安城外樂游原處有升平閣、青龍寺乃是踏春好去處,如崔瑤、裴道真這般出身,每到春景隆盛,總少不了騎馬而去,盡興而歸。

    崔氏與裴道真年紀(jì)相仿,崔、裴兩家又交好,說“并駕之交”也非虛言。

    裴道真這才直起身,道:“當(dāng)初小女入宮,是崔夫人寫信給崔兄來點撥在下,如今又不辭辛苦遠(yuǎn)來教導(dǎo)小女,如此恩情,在下銘感五內(nèi)?!?/br>
    崔瑤回頭,見衛(wèi)薔正捧著粥碗眼巴巴看著熱鬧,她笑著整了一下披帛,道:“阿盈年紀(jì)雖小,卻有定性,讀書習(xí)字都極用心,一眾學(xué)子都得定遠(yuǎn)公親手cao持吃住之事,裴侍郎盡管放心。至于恩情,你我不過都是為國公大人效命,我本意非為救人,對裴侍郎亦不敢稱恩情,裴侍郎要謝,還是謝國公大人便是?!?/br>
    說完,她又對衛(wèi)薔說:“國公大人與裴大人有事商談,我也該去書院了。”

    衛(wèi)薔放下空了的碗,笑著說:“今日我家女學(xué)政第一次見同僚,實在值得一記?!?/br>
    女學(xué)政?

    裴道真轉(zhuǎn)身,崔氏已然離了院子。

    “國公大人,崔夫人可是已在北疆授官?”

    “先點了一個麟州州學(xué)博士,任書已在路上,裴大人下次來就可稱崔博士了。”

    “崔博士可是要隨阿盈他們同去北疆?”

    “那是自然?!?/br>
    一時間,裴道真只覺陳仲橋?qū)嵲趈ian猾。

    他有女兒在定遠(yuǎn)公府受教,伍顯文有meimei在定遠(yuǎn)公府當(dāng)夫子,meimei對女兒,豬頭對酒宴,他都稍差了一點,沒想到他正想著伍顯文的時候,陳仲橋卻橫空出世,直接將妻子都送了過來。

    陳老二還真舍得!

    想想自家cao持家業(yè)教養(yǎng)兒子的愛妻,裴道真心里幾乎要認(rèn)了輸,他夫人沒有崔家阿瑤之才,平素又膽小,他實在舍不得。

    “國公大人,陳仲橋到如今仍未授官,到了北疆您打算如何安置?”

    “陳仲橋?”

    衛(wèi)薔將崔氏剩的麥粥倒進自己碗中,剛喝了兩口,聞言抬起了頭。

    “崔氏授官關(guān)陳二老爺何事?”

    裴道真看著衛(wèi)薔。

    衛(wèi)薔亦看著裴道真。

    裴道真心中漸漸浮現(xiàn)陳仲橋那張蓄著美髯的臉,在上面竟有一個大大的“慘”字。

    片刻后,裴道真裴大人“哦”了一聲。

    他一早來了定遠(yuǎn)公府除了是趁著休沐送來束脩,也是有事與衛(wèi)薔相談。

    “國公大人,關(guān)于豐州競標(biāo)一事,您之前與我說擬在六月,如今將入五月,那些世家再問,我該如何回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