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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家女 第49節(jié)

    “不如就讓把他貶去北疆……”

    “國公大人!”衛(wèi)燕歌出聲打斷了衛(wèi)薔,“從無辱卑職名聲之事,請國公大人明察。”

    衛(wèi)薔子堂中站著。

    衛(wèi)燕歌跪在她身后。

    衛(wèi)薔沒有再回頭。

    她只是略一低頭,又抬了起來,繼而無奈一笑:

    “皇后娘娘,你也聽見了,我信我家千里駒。”

    “我信我家千里駒……”

    無父無母無家世,無錦繡衣冠,無良緣相伴,罷了,跟我回家便是。

    騎馬跟在衛(wèi)薔身后,衛(wèi)燕歌依稀又想起了那年麟州大雪,她裹著衛(wèi)薔給她的熊皮跟著她下山。

    “我叫衛(wèi)二郎,你有名字嗎?”

    “沒有名字?我看你那么能殺兔子,就叫你兔窩兒吧?!?/br>
    “別怕,我也沒家?!?/br>
    “你跟著我,我什么也沒有,只能給你一個家,咱倆相依為命過日子吧?!?/br>
    只比她高一點兒的那人頭上裹了一張兔皮保暖,兔耳從她頭上垂下來,明明更像一只成了精怪的兔子。

    她就這般,得了世上最金貴的許諾。

    衛(wèi)薔突然停住了馬。

    “燕歌,你就給我一句話,你要是真稀罕那杜少卿,我今晚上就去把他給你綁了,明天一早我看那杜老頭兒有沒有臉面來搶人回去。”

    這般殺氣騰騰土匪似的的衛(wèi)薔,衛(wèi)燕歌已經(jīng)五六年未見了。

    她笑了:“阿姊,你教我如果在草原看見了煙,要想三步,能近否?能全殲否?能逃否?三件事想明,才能決策如何行事。我如今亦是如此。”

    挑眉看著衛(wèi)燕歌,衛(wèi)薔冷哼一聲:“怎么,覺得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便將心思都拋了?”

    衛(wèi)燕歌低聲說道:“杜光義正當盛年卻只領(lǐng)虛職,不過是以退為進,將杜氏重振之希望寄托在了阿拙兄弟二人身上,否則,阿拙怎會年紀輕輕就做到大理寺少卿?他看似放浪形骸,不是因杜家棄了他,而是因他在旁處做的夠好,不愿成婚也罷,斷袖也罷,不過是小節(jié)罷了,在大事上……杜氏子,終究是杜氏子。就像我能每次來東都都在北門接他一杯酒,可我絕不會為他延誤軍機,就因我是定遠軍之人。所以,此一番本就是我癡心妄念。

    “眼下阿拙于我,就是一百騎蠻族,殺之能驚動大帳,不殺,心有不甘。如此,我癡念叢生,不顧左右,犯了兵家之大忌?!?/br>
    衛(wèi)薔自己對情愛一時可謂是五竅通了四竅,一竅不通,可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聽見衛(wèi)燕歌用“兵家之大忌”來形容自己的一段癡心。

    可謂是嘆為觀止。

    “你便是驚動大帳又如何,如今已非是從前一支孤軍深入敵方之事,你身后有北疆十幾州,有我……”

    “我不合東都,阿拙亦不合北疆,縱使一時情熱,身份相差,所行相悖,總有后悔之時。阿姊,我初看敵營就察覺能近而不能全殲,自然要早定全身而退之路。我并非一支游騎,我說定遠軍的承影將軍衛(wèi)燕歌,可我也就是……成了這般的人?!?/br>
    成了這般步步算計,見因望果,只初心動就已知并無善果的衛(wèi)燕歌。

    所以,她對杜少卿說的不是“我心悅你”而是“癡心妄動,我本有愧”。

    相伴十余年,衛(wèi)薔第一次覺得衛(wèi)燕歌難懂,她是沒有過情愛之事,可她知道,若心之所向,必全力奔赴,怎會如此畏首畏尾?

    “燕歌,此事你再想想,我只需你知道,旁的也就罷了,杜明辛,你若想要,衛(wèi)二郎破了杜氏的門庭也能給你奪來?!?/br>
    說完,她一拍馬臀,縱馬跑出了數(shù)百步到才停下,洛陽城已近在眼前。

    衛(wèi)燕歌追上她,又道:“元帥,今日我當堂拒婚,有一婦人幫了我,皇后喚她阮氏?!?/br>
    這就是要談公事了。

    衛(wèi)薔點點頭,轉(zhuǎn)回去看著馬前之路:

    “那人應(yīng)該就是禮部主事李笠之妻阮氏,名叫阮細娘,說起來,她與咱們頗有些淵源。當日就是她得了皇后賞的錦鯉,學著從前劉繢舊事,繞天街夸皇后之賞,李笠也是個知機之人,被圣人叫去奏對,他就說’圣人如日,皇后如月,天不可無日,亦不可無月,拜月之禮當與拜日相同?!@話引朝堂大亂,他挨了一番口誅筆伐卻從禮部司務(wù)連升三級?!?/br>
    那之后朝中幾乎每隔幾日就要給皇后加禮,皇后威勢日勝。

    世家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在世家女被掠進上陽宮后決意請她這定遠公歸朝。

    衛(wèi)燕歌自然知道此人,此時才將人與臉對上,沒想其竟是這么一個有幾分俏麗潑辣又靈慧的女子。

    “元帥,她既然是后黨,為何會幫我?只怕是想借此事親近定遠公府,只怕再生事端?!?/br>
    “無妨,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衛(wèi)薔低頭理了一下馬頸上的鬃毛。

    “一份善緣罷了?!?/br>
    第52章 伸手   “我鐘情我家少將軍,我家少將軍……

    暮色將臨,杜明辛穿著他的四品官袍從大理寺里走了出來。

    旁人都去了神都苑飲宴,偏偏大理寺卿要他整理近十年的卷宗,好好的春風和煦之日,他不僅不能去神都苑看他家少將軍,連酒都不能喝。

    看看道路左右,今日他要騎馬,他娘卻說要怕他辛苦派車接送他到官署,看了一圈,杜明辛看見了自家的馬車,只是車前站著的那漢子他并不認識。

    “杜公子?!贝┲迩嗖寂圩拥木珘褲h子走過來對著他拱手行禮,“請上車。”

    杜明辛輕輕一笑,換掉了來接他的家人還做出如此氣派,這要見他的人還真有些意思。

    袖子一甩,杜明辛著漢子走向了原本屬于杜氏的馬車。

    “杜公子,請?!?/br>
    杜明辛隨意掀開布簾,心里還想著到底是哪家敢在京城這么裝神弄鬼,眼睛看向車里,卻是呆了。

    “杜公子,我這個行伍粗人冒昧打擾了?!?/br>
    杜明辛聽見了自己吞口水的聲音,旁邊的漢子扶了他一把,他軟著步子進了車里。

    杜家的馬車外面低調(diào)簡單,內(nèi)里卻精致得很,毛氈子把整輛車細細裹了,極為精致的木幾上燃著清香,正中一個床榻,一個穿著紫色銀紋繡袍的人歪坐在上面,手中正拿著他今日路上閑看的畫本。

    頭上男子的發(fā)式用玉簪固定,露在外面的鞋子也是一雙常見的木屐,這人眉目疏朗,面帶淺笑,在這錦繡堆砌的馬車里,她更像是坐在高頭駿馬之上。

    是的,是她。

    杜明辛彎腰站在車里,低聲說:“大理寺少卿杜明辛見過定遠公。”

    “杜公子不用跟我這么客氣?!毙l(wèi)薔擺擺手,讓杜明辛坐下。

    馬車輕動,開始行走于路上。

    紈绔之名震京華的杜公子老老實實坐著,微微低著頭,在他自己的親爹面前,他都不會這么乖順。

    若是從前他也不會這么乖順,可……此人一手教養(yǎng)了他家少將軍長大,這般一想,他就心虛腳軟。

    衛(wèi)薔許久不說話,靜靜地打量了他一番,像是笑又像是嘆地說了一句:

    “杜公子真是鐘靈毓秀的人物,世家子該有的,你都有了?!?/br>
    杜明辛一時竟然不知道這句話從定遠公嘴里說出來到底是不是夸獎。

    因著他家少將軍,他對北疆之事頗為留意,旁人都道定遠公乃是天下第一兇兵,可一男子傾盡心血都萬難做到之事難道一身為女子的“兇兵”就能做成?

    他倒覺得世人渲染定遠公之兇悍如虎,不過是不忿被一女子壓在頭上罷了,只有定遠公成了虎狼之輩,他們就不是被一女子壓在頭上,而是被一虎狼壓在頭上。

    馬上聲,衛(wèi)薔坐直身子,說:

    “杜公子,幾上有本折子,是我奏請陛下找?guī)讉€非世家出身的青壯朝官到北疆擔任州府刺史,其中第一,便是你杜明辛。

    杜明辛看了眼那本近在咫尺的折子,并未拿起來,而是又轉(zhuǎn)頭看向衛(wèi)薔,神色已然重新清明起來,道:

    “承蒙定遠公厚愛,可否讓在下知道,在下這尸位素餐之輩是哪里得了定遠公青眼?”

    衛(wèi)薔笑了笑:

    “杜少卿竟然還不知道,今日在神都苑皇后欲下旨讓你與我麾下承影將軍成婚,只不過是因你說了些孟浪之言,讓皇后以為有損承影將軍聲名?!?/br>
    杜明辛愣了一下,又聽定遠公說道:

    “你爹杜大夫說你已與人議親,欲拒之,衛(wèi)燕歌不愿辱你聲名,堅稱絕無此事,又說自己志同冠軍侯,蠻族不滅,不思成家。”

    杜明辛猛地從座上站起來,卻一頭撞在了車頂,站立不穩(wěn)他往前撲去,被一帶鞘長刀頂住了胸口。

    一手拿著刀,衛(wèi)薔另一只手還拿著杜明辛車上的話本。

    “游俠兒千里刺殺貪官,受傷后遇到一世家小娘子……杜少卿,你看此本,想著自己是英武非常的游俠兒,還是這官家小姐?”

    “少將軍說她不肯成家?在下從未議親,國公大人,定遠公,這……在下可否拜訪府上?”

    好一個杜少卿此時又急又慌語無倫次,哪還有從前半分風流不羈之態(tài)?

    他慌,衛(wèi)薔可不慌,收回刀繼續(xù)看著手中的話本,她道:

    “杜少卿,你還沒告訴我,你看此話本,將自己當了是誰?”

    杜明辛的一顆心快從嗓子中吐出來了,勉強振了衣袖,深深行了一禮:“定遠公大人!我有事要與承影將軍詳談,今日可否拜訪府上?”

    “你想與承影將軍說什么呢?情情愛愛,天下間話本早已寫盡,這話本中世家小娘子不就舍了生身父母跟著游俠兒遠去天涯?你也難比她做得更多了。可惜,這些話本都是男子寫得,無論如何情深,也要女子舍了自己原本大好身家,從未見男子情根深種,為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搖搖頭,衛(wèi)薔終于放下了話本,抬頭看向杜明辛。

    她話到此處,杜明辛還有什么不懂的?

    他不僅想明白了定遠公所言,甚至也想明了他父母為何又急著給他議親,又為何不讓他騎馬獨行。

    他自己猶在心神蕩漾漸理情絲,旁人卻都已將他看了個分明。

    定遠公是如此,他父母亦是如此。

    他緩緩坐正身子,對著衛(wèi)薔說:

    “國公大人,敢問皇后為何突有此著?”

    不管情思如何,杜家郎君終究是杜家郎君,喝酒談情斷袖,也依然是杜家郎君,衛(wèi)薔眨了下眼,臉上微有些笑,說道:“也許想試試將承影將軍留在東都?又或者是豐州之事想借你杜家之手攪局?你杜家在寒門子弟中素有聲望,你爹杜光義雖然只領(lǐng)虛職,可你叔父杜曉卻已是中書侍郎,若在前唐,他已可被稱一聲杜相,在豐州邊市一事上他一言不發(fā),你與承影將軍成婚或者不成婚,皆讓人有文章可做,也正因如此,承影將軍才將拒婚之事攬在了自己頭上,也免了將你杜氏上下拉下了水。不管皇后是如何打算,已到了如此局面,你當如何?”

    衛(wèi)薔絲毫不怕將話說透,她家承影將軍喜歡上了一個人,就是堂堂正正的喜歡,縱使并無善果,她也要讓人知道這顆心是何等真摯璀璨。

    車外馬蹄聲輕輕,有車馬行人在來來往往。

    車簾隨著馬車輕晃,一道斜陽余暉一時進車內(nèi),一時又出。

    這幾日夜里,杜明辛都夢到了很多年前,夢見了在太學的日子。

    是他先靠近衛(wèi)燕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