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大門口，于岌已經(jīng)去翻族譜找人。

    于崇想走不能走，小心看著定遠公。

    “國公大人，想來一時半刻找不出來，不如您先進府喝杯茶？”

    康俗坊里不止于崇一家，早有人在府外看熱鬧，于崇有心讓家里仆從去驅趕那些人，可誰又敢當著定遠公的面跨過于家大門呢？

    小心瞥一眼，于崇便看見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竟還有人在買瓜賣瓜？！

    “郎君……”

    那統(tǒng)領來到下馬來到近前，小心斟酌了片刻，才道：“小人依著您的吩咐送兩壇新酒出府去往呂少卿府上，可路上不順，怕是要耽擱一陣?！?/br>
    送酒？

    于崇一聽便知，這是自家的門都被人堵了。

    是了，定遠公“不讓”他們出去尋人，自然是“不許”他們出去的尋人的，于崇寬慰自己這是情理之中，心跳卻又急促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于岌匆匆跑了回來。

    在于崇身后站定，卻未立時說話。

    于崇惱恨地回身道：“查到了便趕緊說！”

    于岌面露難色，見定遠公并未看向自己，小心拉著自家大兄退了兩丈遠，道：“大兄，是六叔家崗四兄家的三子，娶了前慶州刺史房直的侄女?！?/br>
    “于崗的兒子？你可查清了人在何處？”見自己堂弟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于崇心中陡然驚慌起來。

    “難不成人死了？”

    于岌有些難以啟齒：“大兄，那房氏，被賣了。”

    “你在胡言什么！”于崇聲音低且厲，手都不禁抖了起來，“那房氏乃是官宦之后，如何能被賣掉？！”

    “于經(jīng)那豎子說房氏曾委身蠻族，不堪為于氏婦，便將她賣給了一販私鹽的，換了百貫?！?/br>
    眸光從定遠公身旁晃過，于岌越說越驚慌失措起來：“大兄，你府上前后門都被定遠軍圍了，咱們若是據(jù)實以告，只怕今日……”

    于崇看著自己的堂弟，心中反而漸漸有了主意：“定遠公敢來劈門，怕是早知此事……罷了，你即刻寫信，蓋上我的印鑒，我們將信交給定遠公，由著她去計較。于經(jīng)現(xiàn)在身在何處？私賣妻子，此大罪也！”

    “大兄，于經(jīng)現(xiàn)下就在東都，他、他賣妻所得百貫，正、正在我前日奉來與大兄往豐州競標的五千貫之中，于經(jīng)還正在求娶我妻舅之女。若是定遠公遷怒，我……”

    話未說完，于岌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灰敗。

    于崇的臉也黑如硯底：“你也是什么人都敢招攬！”

    于岌拉扯住自家大兄的衣袖：“若是我們把他交出去，他攀扯于我，大兄，你可要救我?。　?/br>
    只是一個于經(jīng)，自然可以交出去，可于岌說的也對，追究起來，收了那錢財?shù)乃c于岌皆不干凈。

    正在于崇猶豫之時，契塵已經(jīng)來到了于府門前，他頭頂皆是汗水，狼狽至極。

    “衛(wèi)施主！”

    “契塵師傅。”

    見了他，衛(wèi)薔笑了：“你只管放心，他們一時不交出我所要之人，這于府我就封一時，上次被定遠軍如此圍住的，應還是綏州至麟州的三處匪寨，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一個也沒走脫?！?/br>
    天暖氣清。

    于氏兩兄弟冷汗如雨。

    第59章 錯了   “她是我救過的人，我手下兵卒將……

    “恩師,有人見了定遠公府有數(shù)百人從府中出來，去往了康俗坊?！?/br>
    “數(shù)百人去了康俗坊？”

    午后，尚書令姜清玄坐在案后,放下了手中的奏本,看向傳信之人。

    “康俗坊可是住了光祿寺卿于崇？”

    “回恩師,正是?！?/br>
    姜清玄又拿起了奏本：“那便沒事了,于大卿好宴請，想來是定遠公帶了手下兵士同去吃酒?！?/br>
    窗外一老柏隨著風招搖了兩下,如笑似的。

    尚書令這邊是如此，那邊聽到了消息的中書省丞相陳伯橫也擺了擺手，指了指手邊的杯子，他仆從看了,對傳信之人說：

    “于大卿好做些吃喝之事，也曾多次筵請定遠公，想來并無大礙?！?/br>
    朝中兩大派竟都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有人去找了杜曉,見其正奮筆疾書定遠公囂張跋扈之罪狀。

    “定遠公幾百人去了于崇府上，杜侍郎不親去看看？”

    杜曉頭也不抬,道：“正忙?！?/br>
    總算又好事者來到于府,只見門口站了個挎刀的定遠公，看來看去看得累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買個甘瓜吃了走了。

    賣瓜老漢實在沒想到今日客似云來,買瓜的人一個接一個，忙得他都顧不上看熱鬧。

    于崇也曾寄希望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于府異動，能來想想辦法，可等得人影漸長,也沒見到一個能勸了定遠公的人，只一個和尚在一旁念經(jīng)，仿佛在超度他們闔府之人。

    他在自家大門口越發(fā)站不住了。

    無論他如何哀求也好，商議也罷，定遠公就是不肯放了他家仆從出去，再一想那被賣了的房氏，他只覺渾身都生了刺一般。

    快步走回正堂，又見一群正等著要各自回家的“客人”正在吵鬧，更是頭大如斗，只能轉身再往偏院去。

    走到一半，他對身后說道：“罷了，我們就將于經(jīng)交出去，府中一解禁，你就去將于崗他們全家拿了，想來于經(jīng)看著爺娘親人，不敢胡亂攀扯?！?/br>
    于岌連忙喊了一聲：“大兄！”

    言語間甚有哀求之意。

    于崇看著自家堂弟，一忍再忍，終于忍不住說：“你且告訴我，你到底從于經(jīng)處分了多少銀錢？”

    聽此問，于岌腿上不由得一軟，道：“大兄……于經(jīng)為了參股邊市競標一事，曾送我一尊白玉菩薩，所戴的金冠似是甘州烏護的手藝，我那時就疑心他如何有這般寶物，如今一想，怕是房直給侄女的嫁妝，他在豐州一事上共參股一千五百貫，除了賣房氏的五百貫，其余恐也是……”

    “啪！”

    于崇終于忍不住給了自己這堂弟一個耳光。

    “賣妻！侵吞嫁妝！這等下作之事他也敢做！于氏臉面都被他丟盡了！你也要與他攪在一起？！此事若傳出去，你這諫議大夫也不必當了！還掌諫諭得失？那老狗瘟貓手下的御史們先將你罵到臭死！”

    他身高掌大，一巴掌抽得于岌滾在了地上，于岌也顧不上疼，抱緊了他的大腿道：

    “大兄！于經(jīng)進了東都就一心逢迎與我，他典賣房氏嫁妝、參股豐州邊市，皆經(jīng)我手，我將心挖出來說我與他賣妻一事無關，定遠公也定不會信啊！大兄！我真吃不住定遠公那一刀??！”

    “吃不住定遠公的刀你吃得住于氏家法！我讓你聯(lián)絡族中大家同心牟利，你倒好，中飽私囊之事干得順暢！于家還沒借邊市賺了錢來，倒是你接著此事名頭什么錢都敢撈！”

    于崇一腳將他踹開，于岌又連忙爬了回來：“大兄，大兄你千萬救我啊大兄！”

    看著自己這堂弟，于崇臉色漲的一片青紫。

    半晌，他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你起來！”

    “大兄！”

    “我先去探探定遠公口風，千貫萬貫也罷，只要能用錢，總得先救了你，那于經(jīng)，怕是活不得了……他給你的財物你一回府就交出來。”

    于岌灰頭土臉站了起來，連聲稱“是”。

    于家越是這般拖延，房云卿的境況定越是難堪，契塵心中焦灼，一時連經(jīng)都念不下去了，一抬頭，卻見定遠公正看著他。

    “死人好打扮，活人難裝點，若真死了，他們早就編好了百般緣由，不會為難至此?！?/br>
    衛(wèi)薔這般說，雖冷言冷語冷意，卻著實寬慰了這有些善心的和尚。

    契塵雙手合十，對她行了一禮。

    “衛(wèi)施主以如雷手段顯慈悲心腸，立心堅定，貧僧遠不及也?！?/br>
    而此時，于崇又出來了。

    “國公大人，不知……您要找那人，與您是何等親緣故舊？”

    衛(wèi)薔看著于崇。

    于崇也實在賠不出笑臉，嘆了一口氣，道：“國公大人，我知你厭極了如此行事，可……我等從來是如此行事……好歹，還請國公好歹賜一份余地?！?/br>
    說完，他深深行了一禮。

    他面前之人看著他的后項，回他道：

    “她是我救過的人，我手下兵卒將她救出來，不是為了讓她受盡磋磨，無聲死在某處。”

    衛(wèi)薔真心是這般想得，不因那房云卿是何人之侄女，也不因契塵所托，只因為房云卿是她在北疆救出來的。

    哪怕她只是一個曾被蠻族掠去北疆的姑娘，受盡了磋磨，也曾滿心悲苦，她也應該堂堂正正活在這世上。

    她是如此，曾被蠻族蹂躪的北疆百姓亦是如此。

    “國公大人……您救每個人時都是這般想的？”于崇直起腰，看向衛(wèi)薔。

    衛(wèi)薔笑了，反問他：“非叛國，非棄親，俯仰無愧于天地，為何不就在這世間如人一般活著？”

    于崇聽此言，面色神色極怪，似乎想笑，又似恍然，片刻后，他大掌一揮，站定在衛(wèi)薔面前，道：

    “罷了，國公大人，此事我可據(jù)實以告，那房氏確實嫁到了我于氏，乃是嫁給了我同宗堂哥于崗之三子，名為于經(jīng)，于經(jīng)如今正在洛陽，我也可派管事與您手下一道去將人拿了，只一事，那于經(jīng)入東都之后到處鉆營，我堂弟于岌受了他些許錢財，恐是房氏之嫁妝，我那堂弟愚蠢，確實不知錢財何來，如今甚是愧悔，那部分于岌可十倍歸還與房氏，約有兩萬之數(shù)。我亦再付兩萬貫與國公大人，一萬貫請今日來我府上一眾定遠軍兄弟喝酒，一萬貫謝國公大人今日登門。至于那于經(jīng)，他將房氏賣給了一私鹽販子，此乃略賣妻女，乃十惡之罪，罪不可赦，是殺是剮任憑國公大人處置，于經(jīng)家中錢財，于氏也毫不過問?！?/br>
    今日的于崇似乎比平日腦子靈醒許多。

    衛(wèi)薔看著他雙眼發(fā)亮之態(tài)，只道：“救人為先。”

    在于崇看來，這就算是答應了。

    定遠公答應了，讓承影將軍親自帶了人和于家的管事去找那于經(jīng)，她和堵著于崇府上的人卻還沒撤。

    她說過，沒找到房氏，便不會撤走。

    找到于經(jīng)，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于崇也只能在府中枯等。

    于岌自知讓堂兄又出了大錢，小心靠近堂兄，卻見堂兄面上竟然帶著笑。

    “大兄？”

    站在廊下看著一池荷葉，于崇看了自家堂弟一眼，淡聲道：“她想著她所救之人皆如人一般活著，你說，若是我淪落到今日房氏那田地，她可會也這般破門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