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承影部必須是毫無聲息的暗刃。

    “楚眉，將鹽、土、木板都帶回去一點(diǎn)，出去時(shí)我們再探一下那些部曲是如何交班的?！?/br>
    “是，將軍。”

    用手抓起一把鹽，衛(wèi)燕歌低著頭，看著鹽屑從自己指間緩緩流下。

    蠻族敬青牛白馬，以之為先祖坐騎。

    當(dāng)年阿姊被蠻族第一勇士魯哥打成重傷，蠻族朵金、土巨兩部追兵從云州將她追殺至新州，路上，阿姊想出了一個(gè)辦法，就是將一匹白馬解了鞍韉，以刀刺其臀，讓那白馬躍蹄狂奔，兩部蠻兵果然分人出去追那白馬。

    按說，此時(shí)元帥應(yīng)趁機(jī)帶人逃跑，可她沒有。

    而是兩次設(shè)伏，擊殺了土巨部四十余人，又令麾下兵卒假扮朵金部兵卒見死不救，大喊土巨部傷了白馬才有此劫。

    土巨部被留下的兩個(gè)活口將他們所說的話帶回了給了他們的帶兵之人，那蠻將便令人去搶回那白馬。

    他們?nèi)r(shí)，白馬已為朵金部所得，又如何肯交出那白馬？

    到了這時(shí)，元帥也該帶人趁著他們內(nèi)訌之時(shí)撤離了，可她還是沒有這么做。

    躲在山后面遙遙看著兩部相爭，她回去報(bào)信，元帥的臉上只有慘白的笑。

    元帥背后的傷口又裂開了。

    衛(wèi)燕歌從蠻兵尸體上撿來了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才喂給她喝，元帥也只喝了一口，又將一捧水喂給了馬，剩下的又都給了她。

    “燕歌，我要把這兩部留在云新兩州交界，那胡度堇帶了遙輦部要去麟州，我在此地剿滅這兩部，他便只能往東來，那時(shí)我們再西去?！?/br>
    麟州是他們定遠(yuǎn)軍的大本營，在她們數(shù)年經(jīng)營之下，已有十萬百姓在那安置。

    蠻王是得了阿姊在云州重傷的消息，才決定此時(shí)發(fā)兵的。

    衛(wèi)薔又豈肯讓他如意？

    “……元帥?！毙l(wèi)燕歌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元帥、不，是阿姊的手太冷了，眸光卻灼熱如有火在燃燒，亮得駭人。

    旁人都在為她膽戰(zhàn)心驚，她還在笑。

    “燕歌，我們?nèi)缃裆碓谒赖?，也無所顧忌，除了勝而求存，已無路可走……敵人不一樣，他們自以為已給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一匹白馬就讓他們心煩意亂，這便是我們讓他們埋骨此地的勝算?！?/br>
    而此時(shí)，敵兵兩部加起來六百余人，己方只剩了三十一個(gè)人，人困馬乏，刀卷甲裂，更重要的是，他們視為心骨的元帥受了重傷，一度連馬都上不去了。

    她竟然說還有勝算。

    “燕歌，你覺得朵金部與土巨部誰會(huì)先動(dòng)手？”

    “……朵金部人強(qiáng)馬勝，南下之前曾搶過土巨部的草場，土巨部新首領(lǐng)年輕氣盛，為人莽撞?！?/br>
    衛(wèi)燕歌以為再激土巨部一番，他們大概會(huì)動(dòng)手。

    衛(wèi)薔卻搖頭。

    “這般一算，朵金部優(yōu)勢占盡，胡度堇將新州給了土巨部，朵金部能搶占草場一次，如何不能再搶第二次？朵金部此時(shí)也想借我們的手削弱土巨部，我們不能如他之意?！?/br>
    “我們要給朵金部一個(gè)能立刻向土巨部發(fā)難的機(jī)會(huì)?！?/br>
    “機(jī)會(huì)……”衛(wèi)燕歌猛地轉(zhuǎn)身，看向這滿倉的鹽。

    這些鹽，價(jià)值千貫萬貫。

    在這北海城中，她的敵人除了呂氏，還有鄭衷，如今鄭衷帶數(shù)百府兵在北海城中，若是能有一舉奪下鹽倉的機(jī)會(huì)，他會(huì)不會(huì)動(dòng)手？

    唇角輕提，衛(wèi)燕歌低聲道：“楚眉，我記得你隊(duì)中方永從前是個(gè)坑蒙拐騙的茅山道士?！?/br>
    “是?！?/br>
    “我有辦法了?！?/br>
    ……

    北海城中的血腥之氣夾在咸風(fēng)中許久不散，直到這一日下了雨。

    因出過有人將鹽溶了浸在衣服上私帶出倉這種事，呂氏鹽倉便嚴(yán)令看守部曲在每日下值之后要換了衣物才能離開。

    脫下黑色的短衫，一人正與旁人說笑，突然聽見一聲驚呼。

    “李屈，你背后衣服上如何會(huì)有個(gè)手?。俊?/br>
    “什么？”那人連忙扒下自己的衣服，只見濕透了衣服上只有一處是干的，竟然真的恰是一手印的形狀。

    還沒等李屈回過神來，有人慘叫道：“我褲子上也有！”

    “鹽！我衣服上不僅有手印，手印上怎么還有鹽！”

    “手?。∥疑砩弦灿惺钟?！”

    “我身上這是小兒的手印！”

    看著幾乎每個(gè)人身上都有手印，李屈身旁一人慘叫道：“是鹽工！是那些死了的鹽工來索命了！”

    李屈連忙捂住他的嘴。

    可已經(jīng)晚了。

    大大小小，帶著鹽漬的手印，在濕冷的風(fēng)里，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那些濕衣上印在了每個(gè)人的心頭。

    他們中也有人曾動(dòng)手將那些鹽工砍殺。

    還有人將鹽工妻小摁住腦袋溺死在鹽池之中。

    李屈看著自己的手，驚覺自己竟已顫抖不止。

    呂氏在北海別院中，鄭衷又在飲宴。

    他連招了兩日北海城的妓，覺得還是那嬌俏風(fēng)流又知情識(shí)趣的鸝娘子更合自己的口味，今日用了他自己的馬車將人再請了過來。

    鸝娘子今日穿了件淺紫色的羅衣，領(lǐng)上繡了兩只粉桃，襯得她越發(fā)面白頰粉如桃仙一般，兩日未見，鸝娘子似也有些氣性，隔著兩步遠(yuǎn)，就抬了手讓鄭衷來拉她入座。

    鄭衷愛死了這般調(diào)調(diào)，如他堂兄仿佛的粗胖身子一躍而起，小心拉住了鸝娘子的手。

    “下了兩日的雨，原是北海城里的桃花仙要成人了！”

    鸝娘子“咯咯”笑了兩聲，卻仍佯做薄怒道：“郎君無須這般夸奴，不過是人靠衣裳罷了，這匹羅還是當(dāng)初呂家管事娘子給奴的，本想攢著的，今日穿來給郎君看看，許是明日郎君就厭了奴，這般穿羅的奴，也算是讓郎君見過了?！?/br>
    鄭衷哈哈大笑：“管事娘子給你的，哪里算什么好東西，鸝娘子肯穿，才是抬舉了這衣服。來人，取幾匹錦羅，粉的、紫的、紅的、綠的，娘子喜歡的都給她帶回去?！?/br>
    說話間，歌舞已起，鄭衷拉著鸝娘子在主座坐下，手已摸在了羅衫邊上。

    微微掀開羅衫，見鸝娘子的肩膀如玉雕似的，勾得鄭衷渾身熱燙。

    誰知錦羅來了，鸝娘子看了一圈，撇開頭道：“奴怎覺得也沒比奴身上的好？罷了，郎君送奴一根線，那都是云織星染，哪有別處能比的？”

    鸝娘子看著高興起來了，鄭衷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暫住呂家的北海別院，吃穿用度也都是呂家照應(yīng)，沒想到他要賞人的羅還不比呂家這些管事們拿來送人的。

    席上有呂家子弟陪坐，鄭衷笑著看過去，心中已記了一筆。

    再一想今早聽聞呂家鹽倉被鹽工厲鬼糾纏一事，鄭衷心中便有了計(jì)較。

    他替呂家殺了這么多人，多拿些好處也是應(yīng)該的。

    二更時(shí)分，馬車停在校園門口，見鸝娘子自取了鑰匙開鎖，護(hù)送鸝娘子的府兵參軍道：“娘子家中不是有一小婢？為何將門鎖上了？”

    “上次鄭郎君送了奴那般貴重的寶貝，奴如何還敢只讓喜奴兒看家？”

    見幾位府兵抱著今日鄭衷送自己的錦羅就要進(jìn)門，鸝娘子面上還在笑，心中已然緊了起來。

    “喜奴兒，還不趕緊來給郎君們倒茶！”

    “不必?！?/br>
    這些府兵見慣了鄭衷的手段，哪敢在鸝娘子處停留？

    唯有問起鸝娘子家小婢那人看向鸝娘子房中，聽見一稚弱聲道：“娘子，您回來啦！”

    他也轉(zhuǎn)頭離去。

    穿著紫色羅衣的女子一邊關(guān)門一邊道：“我讓你守門，你怎么又睡著了！還不趕緊來將我今日得的寶貝抱進(jìn)去？”

    再回身，她見柳般若站在門口與自己笑，口中仍是未至豆蔻的少女的嗓音：“是，娘子?！?/br>
    背倚在門上，聽著車馬聲漸漸遠(yuǎn)去，女子松了一口氣，接著笑了一聲，道：“柳訊官真是好本事?！?/br>
    柳般若再說話，已經(jīng)與平時(shí)無異：“從我進(jìn)了勝邪部就是副管事教我，這等變聲之法于她不過是皮毛，改日讓你見見換了整張臉的本事。”

    女子驚奇地瞪大了眼，仍覺稀奇的很。

    “竟真有這等奇人，那北疆莫不是真在天上吧？”

    女子不在時(shí)柳般若已做了粟粥，端了一碗給她。

    顧不上吃粥，女子先笑著邀功：“你教我的話我可說了，那鄭衷看了呂家郎君好幾次，他真會(huì)去搶占呂家的鹽倉嗎？”

    “鹽倉鬧鬼，這般好的借口鄭衷若是都不利用，怕就不是那酷吏了?！?/br>
    女子笑了兩聲，吃了兩口粥，見柳般若又端了一盞燈過來，連忙道：“我吃粥而已，哪里用看得那般清楚？”

    “不是為了讓你吃粥，你今日在呂家別院走過的路與我說一遍，若還有余暇，我再教你些北疆的法度規(guī)矩?！?/br>
    柳般若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紙筆。

    “哦?！迸幽菑?zhí)一ㄋ频哪橆D時(shí)垮了下來。

    可見柳般若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秋葦入?yún)问蟿e院探路”幾個(gè)字，她又高興了起來。

    是了，她如今有名叫秋葦。

    第79章 可救   “將軍，柳訊官傳信，午后鄭衷請……

    北海城中呂家的管事之人乃是呂彰威,太仆寺少卿呂顯仁的堂叔，也算得上是呂家嫡枝，也曾選過縣官,后來回家來cao持家業(yè)。

    那惹出這等大事端的呂顯貴沒甚才學(xué),生得又丑,還是個(gè)六指兒,偏偏在巴結(jié)人上天賦異稟，呂彰威正是收了他不少孝敬,才對他在北海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曾想，便縱容出了禍?zhǔn)隆?/br>
    幸得族中及時(shí)找了鄭衷鄭刺史，將那些逆民判為廢王余黨，這事才算是被壓了下來。

    住在呂氏在北海的另一處別院之中,呂彰威皺著眉聽著遠(yuǎn)處的嚎哭之聲，心煩意亂，痛罵道：“哭什么哭！惹出這等禍?zhǔn)逻€想葬入?yún)渭易鎵?？來?與那些嚎喪的說清楚,如今只是不讓他們送葬回齊州，要是再哭鬧,也不必將呂顯貴葬在北海了,往海里一丟，由得他受魚蝦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