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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家女 第78節(jié)

    仆從無聲地退了出去,呂彰威又看向面前一眾部曲:

    “見鬼?!我看你們分明是妖言惑眾!”

    一把胡子胡子稀疏花白,呂彰威抬手捋了一下,越發(fā)顯得零落,他怒道:

    “徹查鹽倉上下,定有人在裝神弄鬼,這幾日行事鬼祟的,無論是誰,一并拿下打死!還有,再敢傳這些無稽之談的,也抓了按從犯處置!”

    堂下一片死寂。

    呂彰威看了一眼自己剛從道觀請來的桃符,恨聲道:“待這場雨停了就要將鹽倉中的鹽運走發(fā)賣,此乃呂氏上下之大事,若再讓我聽見只言片語,不僅爾等要受罪,爾等家人……哼?!?/br>
    李屈站在人群之中,想起那些被燒毀的衣物,心中仍仿若被泡在了冷冷的海水之中。

    昨夜他做了噩夢,夢見被他親手殺死的孩童就趴在他的床邊,濕淋淋,冷冰冰。

    恍惚聽著郎君讓他們退下,他跟著其他人往外走,又聽郎君在他們身后說:“龍興寺的弘緣師傅可到了?”

    呂彰威請了和尚來做法事,卻不知李屈他們回了鹽倉卻看見有人將鹽倉重重圍了。

    “爾等何人?可知此乃齊州呂氏之地?”

    帶頭圍鹽倉之人穿鎧著甲,只道自己是青州府兵,奉青州刺史之名清查此處鹽倉。

    消息再傳回到呂彰威耳中,他匆忙換了衣服往鄭衷處去了。

    鄭衷住在呂氏的別院之中,卻未見他。

    他鄭衷好歹一州刺史,也不是他齊州呂氏之人想見就見的。

    呂彰威回了住處,知道鄭衷在借機要挾呂家以牟利,連忙匆匆寫信給了本家。

    有信使匆匆趕往齊州,也有一騎飛馬入了東都。

    “將那些鹽變成呂鄭二狗相爭的rou,燕歌這法子不錯?!?/br>
    看見衛(wèi)燕歌信中所寫,衛(wèi)薔笑著說道。

    衛(wèi)瑾瑜探頭看了信,也笑著說:“這方永我知道,從前弄些噴火之術(shù)在鄉(xiāng)間騙些錢糧,正好撞到了給休假回家給阿娘送糧的承影部兵士手中,查清了只是騙了一點粟米,百多文錢,便送去礦山呆了三個月,他不光會這些歪門邪道,還略通醫(yī)理,會辨藥材,在礦山用藥草救好了兩個礦工,以功抵罪被提前放了出來,后來他主動要當(dāng)兵,被承影將軍看中才進了承影部。沒想到也是個人才,觀天氣、記物候,還在草原上找了兩種草藥能治馬?!?/br>
    衛(wèi)薔聽了頗感興趣,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問道:“這般人才怎么沒送到蔚州李道長、王大家處?”

    “送去過,他自己看李道長一點點試錯,每日光記錄要寫十幾頁,嚇得連夜跑了回來,說什么也不肯再去了?!?/br>
    衛(wèi)薔點點頭,她在蔚州山里圈了一整座山頭的地,里面有幾十位“研究員”連著他們的上百位“助手”,這些人沒有軍職,也不屬于北疆民事八部,所在之地由定遠(yuǎn)軍泰阿部專門把守,一應(yīng)吃穿用度連著日常所需都有定遠(yuǎn)軍調(diào)配。

    因那山上偶爾有怪異聲響,夜間還有人見過怪影,遠(yuǎn)近百姓都傳聞其中有鬼。

    衛(wèi)薔難得對這等神鬼之事推波助瀾,還讓人在那山下立了座夜叉廟,說這山中鎮(zhèn)壓了一吃人的夜叉。

    這是衛(wèi)薔依照顧予歌所言設(shè)下的,連里面職務(wù)之名都是顧予歌起的,最初連著王大家在內(nèi)的十幾個人也是顧予歌給她的,這些年她遍尋北疆能人異士將他們送到此處,雖然也被人騙過,可到底也真得了不少好東西。

    比如統(tǒng)合算學(xué)的《算綱》,研究萬物運行之理的《物法》,記錄了物候變化與如何讓田地豐產(chǎn)的《農(nóng)經(jīng)》,顧予歌打了底子的那本《化學(xué)》也被進一步印證和完善,如此種種,落在實物上就成了更進一步的曲轅犁,她用來展示給裴道真看的精鋼,百姓們?yōu)⒃诘乩锏姆柿?,藥店里的各種成藥丸劑,還有……

    今日國公府里的點心是夾了糖餡兒的烤餅,陳仲橋送來了二十斤南吳的雪糖,雪糖昂貴,崔姨卻毫不吝嗇地將她夫君的心意送到了大廚房,讓大廚娘將糖做成了餅中糖餡兒。

    她還記得衛(wèi)薔吃不來甜,單獨吩咐給衛(wèi)薔的餅中少糖而多胡麻。

    看著盤中的餅,衛(wèi)薔取了一個,與衛(wèi)瑾瑜分而食之。

    “你那小爹,不,你那師父,又給你送了些書和衣物,別忘了謝他。”

    戴著黑色的面罩,衛(wèi)瑾瑜捧著餅看著衛(wèi)薔:“姑母,你心里想著也就罷了,竟然還說出來?”

    衛(wèi)薔哈哈一笑:“我說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沒說!”

    堂堂定遠(yuǎn)公,北疆之主,五地節(jié)度……她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

    衛(wèi)瑾瑜啃了一大口餅,吃下去才說道:“姑母,我若是說動了王爺師父去青州……”

    “不必?!?/br>
    衛(wèi)薔搖了搖頭,緩緩道:“我曾想過再動些手腳讓鄭衷離了北海,可燕歌用了這法,他留在北海城中反而更好些,呂氏鄭衷二人我也放心交給她對付?!?/br>
    說完,衛(wèi)薔吃完了餅,自己提筆給衛(wèi)燕歌寫了一封回信。

    在信的末尾,她想了想,又落筆寫道:“秋葦姑娘久歷坎坷仍心懷仁善,風(fēng)骨品性與養(yǎng)護我等的北疆百姓無異,撤退之時亦同北疆百姓一般,務(wù)必護其周全,以后行事,亦同此例?!?/br>
    衛(wèi)瑾瑜撐著傘,悄悄從院中出來,最后一小塊餅她捏在手中還沒吃完。

    站在院門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寫信的衛(wèi)薔,又看向院中被雨水洗的越發(fā)青翠的梧桐,她竟看得出了神。

    衛(wèi)清歌拎著十盒撐傘而來,在一旁輕聲道:“世子,怎么在雨里發(fā)呆?”

    衛(wèi)瑾瑜似嘆似笑,輕聲道道:“有人心懷萬里,只居一隅,有人狗茍蠅營,高坐廟堂……清歌,我姑母這院子真是太小了?!?/br>
    衛(wèi)清歌一臉茫然,仿佛沒聽懂衛(wèi)瑾瑜在說什么,家主在北疆處理公事的地方也不比這里大呀。

    衛(wèi)瑾瑜沒有再說話,笑了笑,將最后那塊餅放在嘴里,轉(zhuǎn)身走了。

    ……

    收到自家元帥信的時候,衛(wèi)燕歌正在城外謀劃入?yún)渭覄e院救出楊知章之事,秋葦去了兩趟呂家別院,已將其中情況探了個七七八八。

    對著草圖略一估算,衛(wèi)燕歌認(rèn)為楊知章所住之處周圍最多有九處守衛(wèi)。

    衛(wèi)燕歌并沒有讓秋葦同時探明守衛(wèi)所在,做了這么多年的斥候,沒人比衛(wèi)燕歌更清楚,對于這樣第一次做探查之事的人來說,能將一件事做到六成,已然是極難得了的。

    這世上,十個探子九個死于貪。

    “楊知章的家眷都在他老家,身邊只有一個呂家送的妾,我們要做的就是救出他一人,記住,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我們的任務(wù)只是救他出來,若有必要,直接打暈扛走,絕不要去關(guān)心他是如何想的。”

    這也是每次救人之前衛(wèi)燕歌都要說的話。

    經(jīng)過元帥這些年努力,“定遠(yuǎn)安民”的想法在定遠(yuǎn)軍士兵心中算是刻下了,不傷農(nóng)田護衛(wèi)百姓的士兵們有事看起來太過和善,也有過趁機強要帶走自己財物的人,定遠(yuǎn)軍也付出過無謂的犧牲。

    衛(wèi)燕歌不愿再看這種事再發(fā)生。

    “嘿嘿,將軍你放心,我們可都是老人兒了,什么不知道呀!”穿著短衣的男人岔開腿蹲坐在地上,頭頂一個斜歪歪的道士髻,一根木簪從正前方扎了進去,正是想出裝神弄鬼之法的方永。

    衛(wèi)燕歌看向楚眉,楚眉點點頭,道:“方永,此次你負(fù)責(zé)在外接應(yīng),若是有差錯,上次李濟凡道長還與將軍說起你。”

    這道士立刻縮在了樹底不再說話了。

    衛(wèi)燕歌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事,無論我等事成與不成,天黑之后,其余人要將秋娘子與柳訊官帶出北海城?!?/br>
    “是!”

    鄭衷和呂氏劍拔弩張,呂顯仁的親伯父呂彰懷從齊州趕到了北海,呂彰懷好養(yǎng)鶴,據(jù)說院子里有三十多只不肯飛走的鶴,他也在齊、青二州被尊稱一句“鶴翁”。

    可如今養(yǎng)鶴弄琴的清雅早就蕩然無存,他在呂家別院中指著鄭衷的鼻子大罵道:

    “無恥小兒!我與你祖父同朝為官的時候你怕是連字都未識得一個,竟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一團rou堆在主座,鄭衷皮笑rou不笑:“世伯說笑了,我祖父鞠躬盡瘁,死在吏部尚書任上,先帝賜下謚號‘文忠’,不及呂世伯如此善于保養(yǎng)自身,辭官閑散于鄉(xiāng)間?!?/br>
    呂彰懷年少才高,從太子洗馬一路高升,四十多歲做到太子詹事,若非得罪了申榮不斷被貶,最后不得不辭官以自保,又哪有區(qū)區(qū)一個外官刺史在自己面前無禮的道理?

    若是那身居侍郎之位的鄭裘也就罷了。這鄭衷,他父甚至都未入朝堂!連個官宦子弟都算不上的一豎子!住著他們呂家的屋宅還敢貪呂家的錢財!

    見這專會剪仙鶴翅膀裝風(fēng)雅的老匹夫還要與自己聒噪,鄭衷冷笑道:“世伯,你們呂家得罪了定遠(yuǎn)公,也不必來與我撒氣,呂氏鹽倉里風(fēng)波不休,鬧得整個北海城人心惶惶,我既然是朝廷所派的青州刺史,此事自然應(yīng)該過問。”

    鄭衷也不知道這呂家在自己面前還有什么可猖狂的,一邊是被定遠(yuǎn)公盯上,一邊鹽池又鬧出了亂子,若不是靠自己幫忙遮掩,那呂少卿在朝中都未必坐得穩(wěn)當(dāng),自己不過要些好處,他們竟然還敢對自己如此無禮。

    見那老匹夫負(fù)氣而去,呂彰威在后面小心跟著,鄭衷心中甚為快意。

    他在青州當(dāng)這幾年官,沒少收呂家的好處,也沒少為呂家做事,呂氏如今只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呂顯仁,偏偏還自以為是兩京十三世家中說一不二的人家,若不是大兄要拉攏呂家以免自家在于、陳兩家中間受那夾板氣,他又何苦虛與委蛇至今?為他們出人出力,旁人還以為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就這呂家上下一門蠢貨,也配他鄭衷為他們跑前跑后?

    心中一暢快,他大聲道:“來人,將鸝娘子給我請來?!?/br>
    ……

    承影部救出了楊知章的一路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青州府兵看著人強馬壯,也只是看著而已,一共六處哨卡,數(shù)十人,竟然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一行四人,讓他們順順利利將楊知章扛了出去。

    一路上最危急之時就是躺在床上的楊縣令看見他們之后的一聲驚叫。

    隨后,他便被打暈在了一漢子懷中。

    到了接應(yīng)地,衛(wèi)燕歌看見負(fù)責(zé)接應(yīng)的方永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

    “將軍,柳訊官傳信,午后鄭衷請了秋娘子去,平時二更前就回來了,今日卻到此刻都還未回來。”

    到此刻?

    她們初更入城,二更到了呂家別院之外,三更一刻動手,此刻差不多已經(jīng)四更過半,初夏天長,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衛(wèi)燕歌抬起藍色的眼眸看了一眼天,和身后在夜色中幽深高聳的北海城。

    第80章 明珠   “可憐明珠墮劫灰。”

    所有人都看著衛(wèi)燕歌,他們都未曾見過那秋娘子,也都知道這幫他們找出了楊縣令被藏之處的女子做的是什么營生。

    要帶著這女子離開,他們自然是樂意的。

    可眼下……卻是要再冒險一次。

    衛(wèi)燕歌低頭看了眼自己剛解開的手套,聲音低沉而果決:

    “李文永,你隊帶楊縣令往北去,依照之前所定,將楊縣令送去冀州裴家?!?/br>
    “是?!?/br>
    “朱勁,你帶著勝邪部訊官連同大隊人馬即刻往徐州去,與陳惠等人匯合,為其余各路做好掩護?!?/br>
    “是,將軍?!?/br>
    一切安排都與既定相同。

    有人低下頭,無聲一嘆,到此地步,救與不救都在情理之中,想來那鄭衷喜愛秋娘子,也不會想到秋娘子到底做過什么,秋娘子大概也不至于……

    卻在這時被叫了名字。

    “楚眉,方永,按照原本的備用之法,你二人隨我往呂家別院放火?!?/br>
    見二人有些呆愣,衛(wèi)燕歌皺了下眉頭,用來爬墻越屋的黑色棉布皮手套已經(jīng)重新戴在了手上。

    “時間緊迫,即刻行動?!?/br>
    “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