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除非皇后與姜假仙兒與你同聲共氣，不然此法定然不成，別的不說，光是朝中清流的奏本都能將明堂埋了！大張旗鼓令女子為官，武周都未做的事！”

    聽陳伯橫這般說，衛(wèi)薔笑而不語。

    陳伯橫見此笑，心中突然一頓：“小衛(wèi)丫頭，你不會真與那將姜假仙兒……”

    福至心靈，陳伯橫猛地抬起手：“不止姜假仙兒，那杜曉也與你通氣，你們多方謀算，將我賺來同州！我還以為是杜曉謀中書省之權(quán)，沒想到啊，你們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早將羅網(wǎng)織成，只等老朽來了！”

    衛(wèi)薔連忙拍拍他肩膀：“陳相不要動氣，身子要緊，身子要緊！”

    陳伯橫一想到自己是被姜假仙兒算計，氣的面色潮紅，怒瞪衛(wèi)薔，他大喘兩口氣道：“對呀，我還在想，你們祖孫姐妹若真聯(lián)手，一個大梁哪里夠你們折騰的，沒想到你要做的是顛覆千古之事，有姜假仙兒和皇后為你周旋，東都眾人只覺你囂張跋扈不通人情，還重武貪財……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你……”

    一想自己被姜假仙兒算計至此，當(dāng)頭羊似的給送來給了衛(wèi)薔，陳伯橫便怒氣叢生，幾乎要厥過去。

    衛(wèi)薔實在怕這老人再吐血，給他順了順氣道：“陳相別氣，也不光是你，還有世家女子，杜氏那個小子，都是他們幫我弄來的，我外祖還把他手下得用之人都送來了七州，可見這是惦記于您。”

    這話倒是還算動聽。

    陳伯橫氣息一順，喘了兩聲，揮開了衛(wèi)薔的爪子。

    “你別在我面前氣我，我倒是能好些，你們祖孫三人實在是身有瞞天過海之能，十幾年了，整個天下都以為你們是真心不和，好么，居然是騙人的……”

    衛(wèi)薔看著陳相被活生生氣成了一個話癆。

    一聲不停將姜清玄和衛(wèi)氏姐妹翻來覆去罵了一刻，陳伯橫坐到椅上，道：

    “你來找我可是要我替你們說項？”

    “說項倒不必，您多說些同州被我弄得民不聊生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話就成了?！?/br>
    看著笑瞇瞇的衛(wèi)薔，陳伯橫沉默片刻，終于憋出了一個字：

    “滾?！?/br>
    “多謝陳相，我先走了?！?/br>
    看著衛(wèi)薔揮揮手就走了，陳伯橫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姜假仙兒的外孫女……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

    秋收時節(jié)要說整個絳州最高興的人就是龍十九娘子了，他們來絳州之后種下的糧種收獲了，粟麥滿倉，瓜果飄香，掐指一算，湛盧部墾荒盈余的糧食足夠換五十只豬崽。

    龍十九娘子歡喜壞了，自己駕著糧車游走在絳州的村落之間，用嫻熟的絳州話問村里哪家的豬有豬崽要賣，便駕著糧車顛顛去了。

    在農(nóng)戶家門口卸掉一袋袋的糧食換了幾只豬崽，龍十九娘子抱著煤球似的小黑豬崽愛不釋手。

    圓滾滾的小豬仔吃了幾日豆粕就毛色油亮，龍十九娘子在絳州府衙后面的隋園里辟了一塊空地建了豬圈。

    隋園的池邊有大片梨林，梨子成熟，定遠(yuǎn)軍每日都抬幾十筐梨子出去，龍十九娘子沒事兒就在林中轉(zhuǎn)悠，有熟透的梨子砸在了地上，她就歡歡喜喜撿了去喂小豬崽，

    聽說有朝廷派的州官來了絳州，龍十九娘子依依不舍地從豬圈里出來，剛到府衙后門就見幾個做文士打扮的男子站在隋園門口。

    幾位男子見了身上帶著泔水氣的龍婆，也都皺起了眉。

    “敢問大嫂，龍將軍可在園中？”

    “大嫂”眨了眨眼，答道：“現(xiàn)下是不在了?！?/br>
    為首一人名叫裘乘虛，聽這婦人如此說，他不禁怒氣漸生：“都說龍將軍自從占了絳州便流連隋園，剛剛那幾位將士還說龍將軍在園中，大嫂你不必懼將軍之威，今日我倒要問問龍將軍她在絳州這半年都做了何事。”

    說完，他大步走進(jìn)隋園，龍十九娘子怕這群人嚇著自家豬崽，連忙跟了進(jìn)去。

    裘乘虛又問她道：“大嫂，龍將軍在這園中何處？”

    龍十九娘子低頭看看自己沾了些許豬糞的褲腿，緩緩道：“正在你面前。”

    裘乘虛登時瞪大了眼。

    一只手叉著腰，龍十九娘子眉頭倒豎：“我流連隋園又如何？網(wǎng)魚挖藕種菜，還得給梨樹施肥，這些活計你做來試試？老娘一處院子養(yǎng)了半個絳州城，你到底有甚可聒噪的？你這……養(yǎng)了幾個人？種過菜？抓過魚？喂過豬？”

    眾人被她身份所嚇、氣勢所懾，連著裘乘虛都后退了小步。

    “咳，是下官莽撞，不知龍將軍竟親自耕種，至于農(nóng)活，下官年幼時也養(yǎng)過豬?！?/br>
    龍十九娘子立時變了臉色、

    “好好好，你來看看我這些豬?！?/br>
    靠著能養(yǎng)豬，裘乘虛成了姜清玄派來七州里唯一受到“重用”的，其余人等皆被定遠(yuǎn)軍一車裝了運回北疆，正好勝邪部管事祁齊奉衛(wèi)薔之名辦的“北疆官學(xué)”第二期開課，這二十人被塞了進(jìn)去重新學(xué)習(xí)北疆之法。這也是因為他們多是是姜清玄所看重的寒門朝臣，未做過什么壞事，不然衛(wèi)薔就把他們?nèi)サV上了。

    一群人鬧過罵過，偏偏押送他們的定遠(yuǎn)軍油鹽不進(jìn)，待到了豐州，望著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被定遠(yuǎn)公給流放了。

    “各位，咱們今日先砌城墻，能拿到全工者算優(yōu)?！弊谳喴紊系睦险呖聪虮娙?。

    “昨日我算準(zhǔn)了訣竅，我今日定要拿了全工回去！”

    見一人大聲呼喊著高舉木杵沖向筑城墻之地，有人輕聲道：“我可是看錯了？”

    另一人道：“若是你看錯了，只怕我們都看錯了?！?/br>
    那便是沒看錯了，剛剛穿著粗衣挽著褲腿沖過去的，正是臨走之前檢舉世家私占鹽鐵，令世家聲勢漸微的前戶部侍郎伍顯文伍大人，他們一干寒門朝臣心中敬仰之人。

    祁齊看著這二十人，笑著道：“各位，拿了全工者可吃rou，若是排于末尾，今日可只有粟米清水可用了?！?/br>
    眾人面面相覷，自然有人是不肯動的，可也有人一挽衣袍，快步走向了城墻處。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

    祁齊手持蒲扇輕扇，一頭白發(fā)隨風(fēng)輕動。

    “若是連著兩日排于末尾，便連屋子都不能進(jìn)了，若是連著三日……”

    若是三日呢？

    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得姜清玄青眼，這些人中無一是愚笨之人，不等祁齊說完，便有人看向了身上的衣袍。

    有一人道：“我等是朝廷命官！”

    老者歪在輪椅上緩緩道：“爾等不知百姓如何活，又如何能做百姓的官？”

    片刻后，又有人抬腳向城墻處走去。

    ……

    洛陽紫微宮里的皇寺藏經(jīng)樓說是樓，卻建在皇寺后面的坡下，七層高樓除了樓頂兩層都終日不見光亮，自從住進(jìn)了藏經(jīng)樓，謝引之便專心抄經(jīng)，他師承智暉大師，智暉大師乃是法照大師親傳徒孫，當(dāng)年前唐末帝請法照大師入長安封為“大德和尚”，前唐猝亡，法照大師流離中原十余年，又被還未稱帝的大梁高祖趙嚴(yán)所敬，最后死于長安，他最后二十年的誦經(jīng)心得亦都留在了大梁皇寺之中，將這些書抄錄回南是智暉大師生前遺愿。

    北地風(fēng)干，同樣是熱，與金陵也大為不同，抬頭看向窗外，只能見飛鳥掠過大梁的皇宮。

    定遠(yuǎn)公不敬神佛，若她真有一日成中原之主，這些佛經(jīng)只怕也難存續(xù)。

    ——這也是謝引之執(zhí)意來北的緣由，大梁牝雞司晨，綱紀(jì)漸亂，能多留些經(jīng)書傳世，也是他不負(fù)智暉大師一番教導(dǎo)。

    筆架的影子漸長，謝引之站起身準(zhǔn)備下樓。

    藏書樓落鎖之時將至，雖然小事有壺，可他若是不提前將大事了結(jié)，一直憋到明日午時可就難熬了。

    還有水壺也得接滿。

    快步走到藏經(jīng)樓底層，謝引之匆匆向外走，突然停住了腳步。

    一穿著月白羅裙的女子正站在書架之前仰頭看著。

    猜測此人是替宮中妃嬪來尋書的尚書局女官，謝引之又抬步出去了。

    等他凈了手提著水壺回來，卻見這女子仍在找書。

    轉(zhuǎn)身看一眼天色，謝引之出聲道：“娘子想要尋什么經(jīng)文？”

    那女子低頭看向謝引之，緩緩一笑，

    因書架遮擋，謝引之只見了這女子半張臉，心中念著非禮勿視，他低著頭道：“娘子不必驚惶，在下是在這樓中抄書的閑人，已在這盤桓了半月，你想找的經(jīng)文在下多半知道在何處。”

    “我要找一本叫《往生咒》的?！?/br>
    “《往生咒》是凈土宗《阿彌陀佛根本秘密神咒》的俗稱，不在此層，你且稍等?！?/br>
    謝引之提著水壺上去找了書又下來。

    以袖子墊著手，他將書遞了過去。

    “多謝……你上上下下都拎著這水壺，不累嗎？”

    女子說話時又笑了。

    謝引之耳中梵音大振，不禁輕吸一口氣，道：“多謝提醒，是在下忘了?！?/br>
    將書接過，女子點點頭，緩步離去，腰間環(huán)佩輕響。

    謝引之看著書架不敢動，一直站到了身后傳來落鎖之聲。

    第177章 承顯   “百姓躬耕隴畝，鐵匠打造利器，……

    裘乘虛,十九歲進(jìn)國子監(jiān)，二十四歲中狀元，今年三十有九,為官十五載宦海沉浮,他曾從縣令一步步做到正五品御史中丞,也曾被左遷為從六品的秘書郎,去年剛升為正四品下尚書右丞，絳州乃是上州,絳州刺史位列從三品，可他在尚書省乃是尚書令姜清玄的左膀右臂，又豈是一個區(qū)區(qū)外官刺史可比的？

    如今，前尚書令左膀右臂、今從三品上州刺史正在拌豬食。

    一旁的龍十九娘子一邊心疼地看著圈里的豬崽,一邊道：“要不要再加點兒豆粕？我再去油坊要點兒?！?/br>
    “不必不必，加了糠麩和曬干的魚蝦已經(jīng)夠了?！蔽氖颗墼缇兔摿?，裘乘虛穿著棉布制的短打,腳上踩著草鞋,用葫蘆瓢舀了一勺豬食看看，他長出了一口氣,“這般喂了便可,這些豬也不過月半大小，騸了之后幾天便可康復(fù)?！?/br>
    龍十九娘子接過豬食，笑著說：“小裘你養(yǎng)豬果然有一套！”

    見她喜滋滋地提了豬食去喂，裘乘虛嘆了口氣,提起了另一桶豬食從豬圈另一邊開始下瓢。

    看見躺在地上露出下腹傷口的小豬，裘乘虛便想起了昨日龍將軍是如何的手起刀落。

    二十二之公豬留了四只做種豬，余下的都騸了，龍將軍手里寒光凜凜,一刀一個，連著包傷口，十八只豬也用了一個時辰。

    龍將軍對這些小豬仔極為上心，聽說可以喂磨碎的魚蝦干，她就背著糧食去與河邊網(wǎng)魚的孩子們換了小魚小蝦曬干碾碎，一番心思用下來，裘乘虛眼下都覺得龍將軍養(yǎng)的豬比旁人的都好。

    “多吃些多吃些，吃飽了多長些rou，哎哎哎，你這小背花是將豬腦袋往哪兒塞？這許多地方不夠你吃？非要同旁的豬搶？莫不是腦袋里都叫豬食塞滿了？”

    “哎呀，這是哪來的小忘八豬？剛被騸了還往小母豬身上騎，腦袋沒有我割下來的rou大！”

    讀了一輩子圣賢書的裘乘虛在一旁說不出話來。

    龍十九娘子卻笑著看他道：

    “小裘，你可比我家古文將好多了，她寧肯把督促秋收的事全攬下也不來陪我喂豬！”

    裘乘虛想說自己并非是自己愿意來的，可見豬圈里一群小豬吃得正香，他又覺這話也不必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