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國王的meimei

    安妮王后安靜地坐在房間里，她僅存的幾個侍女都坐在房間角落做著針線活，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雖然已經(jīng)是六月，但開著的窗戶依然送進來一陣陣河邊吹來的清涼的微風(fēng)，使得屋子里并不怎么悶熱，外面陽光明媚，花園里似乎國王和凱瑟琳小姐正在逗弄孔雀，他們的笑聲在屋子里聽的清清楚楚，然而王后卻渾然不覺。

    她已經(jīng)完了，安妮坐在沙發(fā)上，心里已經(jīng)不再抱任何的幻想。兩周前當(dāng)克倫威爾先生垮臺的消息傳來時，她幾乎感到五雷轟頂。那天晚上，她恐懼地站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前，看著倫敦城里的火光。憤怒的市民在聽說克倫威爾先生倒臺的消息后沖進了他的倫敦宅邸，洗劫了這座豪華的府邸，并把它付之一炬，火光在十英里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那之后的日子里，她首先是被恐懼所籠罩，然而很快取而代之的則是釋然。石頭終于落下了，她不必繼續(xù)患得患失，擔(dān)驚受怕了。如今，兩周之后，她已經(jīng)能夠以一種平和的態(tài)度面對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了。

    路特蘭伯爵夫人走進屋來：“陛下，魯伯特公爵已經(jīng)離開了。他請我轉(zhuǎn)達對您的問候，他希望您一切如意。”安妮嘆了口氣，真是可憐的人，他似乎真的愛上了瑪麗女士。后來他又去了兩次赫斯登，瑪麗女士似乎并不排斥他，這也許給了他希望吧。

    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完了，克倫威爾希望促成的這樁婚姻，成了他背叛國王與外國勾結(jié)的罪證之一。這場婚姻永遠也不可能了，她記得魯伯特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傷懷。隨即她自嘲地笑了，她如今竟然還有心情去體諒別人？“也祝他好運吧?！蓖鹾笳f道。

    路特蘭夫人并沒有離去，反而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王后看著她的樣子，不由得苦笑：“夫人，您想要說什么就說吧，畢竟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了?！?/br>
    路特蘭夫人行了一個屈膝禮?！氨菹拢液臀业恼煞騽倓偨拥酵ㄖ?，國王要求我和我的丈夫在明天上午之前離開宮廷，并且以后除非有國王的詔令，否則不得出現(xiàn)在這里?！彼退恼煞蚴强藗愅栆稽h的中堅成員，如今僅僅是被放逐，而不是和他們的后臺老板一起呆在倫敦塔里，路特蘭夫人已經(jīng)感到非常幸運了。

    安妮王后許久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她終于點了點頭：“祝你好運，夫人?！?/br>
    “也祝您好運，陛下?！甭诽靥m夫人最后一次向王后行了屈膝禮，轉(zhuǎn)過身走出了房間。

    王后又回到了之前安靜的狀態(tài)，過了不久，屋外的走廊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王后的德國侍女希爾達。她看起來氣喘吁吁，驚慌失措：“陛下，外面來了好多衛(wèi)兵，還有樞密院的大人們都來了！”

    王后一下子癱軟在沙發(fā)上，雖然早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如今卻依然有五雷轟頂之感。她抓住沙發(fā)的扶手，試圖要坐直身子，然而卻怎么也做不到，旁邊的兩個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讓她坐直了起來。她的臉色發(fā)白，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半開著的房門。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是一大群人正在靠近，還伴隨著交談的聲音。王后深吸了一口氣，盡全力挺直了身子，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命運。

    屋門打開了，首先進來的是薩?？斯簦谒竺娴氖菢忻茉旱闹T位成員，最后則是一隊全副武裝的侍衛(wèi)。薩?？斯裘C穆地走到王后面前，深深鞠了一個躬：“夫人，我和樞密院的諸位同僚奉國王的命令，將要就一些問題對您進行質(zhì)詢，我們期待您的配合。”

    王后盡力做出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我很樂意服從陛下的要求?！彼⑽㈩h首。

    “那就再好不過了，夫人?！惫粑⑽⒁恍?，“我想我們還是坐下說話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他看上去就像在自己家的客廳里一樣隨意，這令王后不由得有些發(fā)怒，她如今可還是王后呢！然而她知道這不是她發(fā)火的時候：“您自便吧，閣下。希爾達，給諸位大人一人搬一把椅子來?！彼砹死碜约旱娜箶[，坐在了薩?？斯魧γ娴姆鍪忠紊?。

    當(dāng)樞密院的各位成員都已經(jīng)落座之后，薩福克公爵揮揮手，他的仆人立即為他送上幾張整理好的談話要點?！拔覀冮_始吧，夫人。”他說道，“首先請允許我問您，您與洛林公爵的婚約是怎么回事？”

    “1527年我十一歲時，當(dāng)時的洛林公爵與我父親簽訂了婚約，把我許配給了洛林公爵的兒子弗朗西斯。然而正如您所知道的，這樁婚約已經(jīng)在1535年被解除了?！?/br>
    “然而據(jù)我所知，情況并非如此。”公爵嚴肅的說。

    “請您說明?！蓖鹾蟾甙恋乜粗_?？斯?，她實在懶得繼續(xù)與這人兜圈子。

    “洛林公爵安托萬曾經(jīng)付給您父親價值15000杜卡特金幣的聘禮，然而據(jù)我們所了解到的情況，這筆錢并沒有全額退還?！?/br>
    “那是我弟弟與洛林公爵之間的事情，我并不知情?！?/br>
    “然而這產(chǎn)生了非常嚴重的問題?！惫魢@了一口氣，似乎感到很遺憾，“國王的律師提醒陛下這樁婚約因為聘禮沒有完全退回的緣故依然有效，陛下感到非常震驚，他的良心不允許他搶奪別人的未婚妻。”

    安妮幾乎要笑出來了，國王的良心？我的天。然而她的理智戰(zhàn)勝了本能，她可絕不能在這時候笑出來?！叭绻菹逻@樣想我感到非常遺憾，但我必須說我對此毫不知情，因此我沒有什么可以幫助您的?！彼鏌o表情地說。

    “好吧，如果您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我想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討論可以結(jié)束了?！惫魺o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跋旅嫖覀冞M行第二個話題，您知道您的嫁妝并沒有全數(shù)抵達英格蘭嗎？”

    “不，我不知道?！逼鋵嵞莻€草包大使已經(jīng)告訴了她，但安妮覺得還是繼續(xù)裝糊涂為妙。

    “貴國的大使卡爾·赫斯特博士?！彼_福克公爵在提到這個人時語氣中露出一絲鄙夷，“他之前曾經(jīng)告訴我，公爵閣下可能拖延支付一部分嫁妝，因為貴國的財政狀況欠佳?！?/br>
    “真是太遺憾了?！卑材菡f道，“然而您必須明白，我們國家是一個小國，可能還沒有英格蘭一個郡大，我們的財政狀況自然無法與英格蘭這樣的大國相比?！?/br>
    “那您是否認為這就是您的弟弟拖欠支付嫁妝的真實原因呢？”

    安妮的眼睛略微瞪大了，還能有什么原因，自己弟弟是一個吝嗇鬼，這是全歐洲都知道的事情。“我無法發(fā)表意見，您應(yīng)該去問我的弟弟。”她語氣變得生硬起來。

    “我想您知道，如果嫁妝不能夠全額支付，那么婚約就并沒有徹底完成，對嗎？”

    “的確如此。”安妮說道，同時在心里咒罵著她的守財奴弟弟和那個該死的大使。

    “那您如何看待這種猜想?！惫袈龡l斯理地說道，“您的弟弟知道您與洛林公爵的婚約尚未解除，但他并不愿意失去與英格蘭聯(lián)姻所能夠得到的巨額利益，于是他欺騙了陛下和我國的大使，是的陛下在收到蒙騙的前提下與貴國簽訂了婚約。而您的弟弟在這之后良心發(fā)現(xiàn)，希望通過拖延支付嫁妝使得您與陛下的婚約在法律上無法完全達成，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孽呢？”他狐貍一樣的眼睛盯著王后的臉，試圖看出她的內(nèi)心所想。

    王后被這復(fù)雜的邏輯弄的有點發(fā)暈，這都是些什么東西？當(dāng)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時，她抑制不住自己的驚愕：“您在說些什么，先生？”自己的弟弟？良心發(fā)現(xiàn)？她實在不知道這兩個詞是怎么能在薩?？斯舻淖炖锖翢o違和感地組合在一起的。

    “您哪一段沒有聽清楚？”公爵彬彬有禮地詢問，但他的眼神卻流露出些許嘲諷。

    “我每一句都聽的清清楚楚?！卑材菀呀?jīng)有些微微發(fā)怒了，國王竟然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別人身上，而他自己卻成了被蒙蔽的可憐的受害者，簡直是令人作嘔?！拔抑皇菍δf的一切感到無法置信?！?/br>
    薩福克公爵嘆了一口氣，“的確，我也感到非常震驚，也非常遺憾，然而我們必須面對現(xiàn)實，不是嗎？”他拿起另外一張紙，“這是陛下提供的證詞，他宣稱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zé)，因此并沒有與您圓房，您對陛下的證詞怎么看？”

    “我無可奉告?！卑材莸穆曇衾锓路饚е?，在大庭廣眾下詢問這樣的問題？她絕不會回答，即使因為這上斷頭臺也是一樣。

    “好吧，如果您不愿意回答的話?！惫粜α诵Γ诎材菅劾锼腿缤恢宦冻鲡惭赖睦?，“不過我們有一位證人?！彼麚]了揮手，示意衛(wèi)兵把證人帶進來。

    “難道我如今是面對國王的法庭嗎？”安妮問道，“為什么還有證人？”

    “不，夫人，您面對的僅僅是樞密院而已。”公爵并不理會她的反對。

    證人被帶了進來，安妮非常熟悉這張面孔，是國王的貼身男仆安東尼·丹尼，之前還曾經(jīng)受克倫威爾之托在國王面前說過安妮的好話。他看到王后嚴厲的眼神，就如同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立即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啊，不必害怕，丹尼先生。”公爵若有若無地看了王后一眼，眼神里包含著嘲諷還有警告，“請您把之前當(dāng)著大主教說過的證詞在樞密院的諸位成員和王后陛下面前再重復(fù)一遍?！彼f到“王后陛下”這個詞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安東尼·丹尼依舊畏畏縮縮的，他抬起頭，看到了薩?？斯艟娴难凵瘢谑撬K于鼓起勇氣：“我向樞密院作證，陛下從未與王后圓房，他既對此缺乏欲望，也缺乏動力。他的良心不允許他在所有對王后婚約尚未解除的懷疑消散之前就與她完成婚姻的全部義務(wù)?！彼行┍傅乜戳送鹾笠谎?，他一點也不想來的，然而前天晚上，國王把他叫到自己的臥室里，要求他“依照事實和自己的良心向上帝，法庭，和樞密院作證”，他可忘不了國王當(dāng)時的眼神。丹尼先生一直就是克倫威爾的人，自從主子被捕之后他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他除非是得了失心瘋才會違背國王的命令。

    薩?？斯魮]揮手，示意可憐的男仆退下，之后他又轉(zhuǎn)向王后：“夫人，您對這位證人的證詞有什么評論嗎？”

    “我無可奉告?！蓖鹾罂匆膊幌肟垂粢谎?。

    “那么我很遺憾，樞密院和議會必須認定您與陛下的婚姻無效?！惫粽f道，“陛下鑒于您也是受到蒙蔽的一方，他決定在日后將您稱為他的meimei，并且將里士滿宮贈送給您，您以后每年將獲得一位英格蘭公主所應(yīng)當(dāng)獲得的津貼?！?/br>
    國王的meimei？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安妮下意識地就要拒絕，突然她的余光注意到自己的德國女仆希爾達正在給她使著眼色，同時她手里還拿著一個鑲著珍珠的小包。安妮回想起來，這似乎是瑪麗女士的東西，她上回來時落下的……安妮突然明白了希爾達的意思，她腦子里又回想起瑪麗女士的那兩句忠告：

    “永遠別違抗國王，當(dāng)他向您提出解除婚約的條件時，馬上接受它?！?/br>
    “因為國王永遠不會出價第二次?！?/br>
    安妮王后感到自己的理智又回來了，她努力地壓制住眼睛里將要流出來的屈辱的淚水：“我感謝陛下的慷慨，我向上帝祈禱他……一切順利?！?/br>
    公爵滿意地點點頭，這女人還算識趣?！氨菹孪Ｍ绻奖愕脑捘軌虮M快搬離白廳宮，前往里士滿宮，那里已經(jīng)按照您的喜好布置好了，希望您能喜歡。”說是請求，但實際上是命令。

    “我謹遵陛下的吩咐?！卑材菀е勒f道。

    “那么，我祝您一切順利，公主殿下?！彼_福克公爵已經(jīng)把對安妮的稱呼改成了她婚前的樣子。他鞠了一躬，走出房門，樞密院的其他成員和衛(wèi)兵跟在他身邊魚貫而出。

    當(dāng)最后一個衛(wèi)兵的身影消失在房間門口時，安妮終于支撐不住，暈倒在侍女的懷里。然而令她驚奇的是，她昏倒前腦子里最后的念頭，并不是傷心或者是屈辱，而是慶幸。

    她活下來了。

    第20章 斷頭臺與祭壇

    愛德華有些無語地站在教堂的祭壇前，這里的一切幾乎與六個月前一模一樣，僅僅半年內(nèi)國王就辦了兩場婚禮，簡直是要成為全歐洲的笑話，而且他竟然迫不及待到在他將要處決克倫威爾的這一天舉辦婚禮，這已經(jīng)只能用瘋狂來形容了。

    教堂里的賓客總共只有幾十名，整個儀式都對公眾所保密，兩周之后才會被公布，據(jù)說國王已經(jīng)為公布婚訊之后的正式慶祝而下令法國珠寶匠打造一座鑲滿珍珠的婚床。而凱瑟琳小姐每天都能得到一份國王贈送的昂貴禮物，甚至連她的侍女們也都有一份，這位小姐受寵的程度簡直可以比肩全盛時期的安妮·波林。

    凱瑟琳小姐抵達了教堂，她穿著淡藍色的婚禮禮服，胸前佩戴著國王送給她的昂貴的玫瑰胸針。當(dāng)她走進教堂時，她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了一圈，她看到天花板上懸掛的緞帶上用金線繡著的hc（亨利與凱瑟琳），這簡直是一場夢一樣！她如今是王后了，連她的伯父，她的祖母都要對她屈膝行禮，想到這里，她不由的抬高了自己的腦袋。王后就是王后，她不再是貴人身后跟著的女官了，今天她才是主角。

    瑪麗女士冷冷地看著略有些得意忘形的小王后，她早已不對國王抱有什么希望了，然而娶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小姑娘做自己的妻子……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盡快回赫斯登去，她絕對無法忍受管一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女孩叫繼母，尤其她還是諾?？斯舻闹杜?。她轉(zhuǎn)過頭看著諾?？斯糁焊邭鈸P的樣子，又想起當(dāng)初他奉國王的命令把自己的母親趕出宮廷時的情景，她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帕子，幾乎要把那塊可憐的綢子扯到裂開。

    赫特福德伯爵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了薩?？斯舻纳砼浴！伴w下，今天可是諾?？斯舻暮萌兆幽亍！彼竭吢冻鲆唤z嘲諷的微笑。

    “也是您的好日子，我親愛的掌璽大臣。”薩?？斯粜敝劬戳怂谎?，“我之前還沒有機會恭喜您?！?/br>
    “感謝您，議長閣下。”伯爵謙遜地說道，“我也應(yīng)該恭喜您，不但獲得了提升，而且一勞永逸地擺脫了您的敵人?！笨藗愅栂壬K于要退場了，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好消息。

    公爵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感謝您的好意，雖然我覺得這并不值得我慶祝，不過是拍死了一只臭蟲而已?！彼戳丝唇烫玫拇箝T，國王還沒有到來的跡象?！罢婵上П菹乱鸦槎Y定在今天，否則我還真想去倫敦塔看看?！?/br>
    “我也是同樣?！辈粽f道，“遺憾的是陛下竟然允許克倫威爾被以貴族的方式斬首，真是便宜他了，這樣卑賤的家伙就應(yīng)該在絞刑架上被吊死?！?/br>
    薩?？斯粜α诵Γ澳阋詾槲視屗@樣輕松的死嗎，閣下？”他伸出左手，彈了彈右邊袖子上沾上的一點灰塵，“在他之前在樞密院大廳那樣侮辱我之后？”他轉(zhuǎn)過身來，一雙蛇一樣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伯爵，雖然已經(jīng)是夏天，可赫特福德伯爵依舊被這目光看的渾身發(fā)涼。

    ……

    克倫威爾先生被帶出了他的牢房，如果是其他人也許還會期盼國王最后一刻的赦免令，然而這位對他的主子無比了解的前大臣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完了。在倫敦塔里的這段時間里，他數(shù)次給國王寫信，語氣之低微，懇求之動人，恐怕在歷史上都是少見的，而這些陳情書全部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任何消息，毫無疑問國王已經(jīng)徹底厭棄了他。

    綠塔下的小丘上已經(jīng)搭好了木質(zhì)斷頭臺，而周圍則圍滿了觀眾。索爾茲伯里夫人這樣出身高的貴婦人可以享受到不被平民所圍觀的處決，而克倫威爾這個旅店老板的兒子則不能，雖然他已經(jīng)被國王賜予過爵位。斷頭臺邊上仿佛是鄉(xiāng)村里的周末市集一樣人潮涌動，許多人拖家?guī)Э趤砜礋狒[，甚至還有賣東西的小販在其間穿梭，仿佛他們是在看流動劇團的表演，而不是一場真實的死刑處決。

    當(dāng)克倫威爾先生走出綠塔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無數(shù)的人聚在這里，等著觀賞他的腦袋被一柄斧頭猛地劈下來，然后落到一個柳條筐里?？藗愅栂壬幌矚g打獵，事實上他不喜歡一切可能見血的場合，他實在無法理解這些人來圍觀自己死刑的動機，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感到巨大的屈辱。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陣嘈雜的喊叫聲，有的人對著克倫威爾怒吼，有的人似乎在嘲笑，一個中年男人喊了一句什么話，引得周圍一圈的人都笑了起來。然而克倫威爾先生什么也聽不見，無數(shù)的聲音匯集起來，傳到他耳朵里的只是一大片的嗡嗡聲，如同一個蜂巢落在了他的腳邊。

    克倫威爾先生一步步地踏上斷頭臺的臺階，當(dāng)他終于走到臺子上時，他直了直自己的身子，對著底下的人群喊道：“我，在此奉陛下的命令而死。我一直盡忠于陛下，也許我的某些做法招致了陛下的不滿，我在此請求陛下與上帝的原諒，我祝愿陛下的王國長治久安……”人群的喧鬧聲壓制住了他的聲音，無數(shù)憤怒的人在臺下對他揮舞著拳頭，克倫威爾先生本來還打算說一句“請你們也為我祈禱”，看到底下這樣的情景，決定還是不必自取其辱了。他轉(zhuǎn)過身，對著旁邊的衛(wèi)兵隊長說道：“我需要做什么呢，先生？”

    “請您稍等片刻，劊子手還沒有來。”隊長的臉上也露出些許焦急的神色，他揮揮手，旁邊的一個士兵跑了過來，隊長對著他的耳朵耳語了幾句，那個士兵立即離開了。他又把身子轉(zhuǎn)回對著克倫威爾：“我相信不會太久的?！?/br>
    ……

    國王終于出現(xiàn)在教堂里，他看起來氣色很好。事實上國王這些天里就好像年輕了二十歲一樣，變成了一個戀愛中的青年。婚禮前夜他竟然激動的睡不著覺，這只有在他十八歲與第一任凱瑟琳王后結(jié)婚的時候才發(fā)生過。一進到教堂里，國王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盯上了凱瑟琳小姐，而凱瑟琳小姐的臉立刻變的通紅，羞怯地低下了腦袋。

    主持婚禮的博納主教手捧著圣經(jīng)和十字架走上了祭壇，他對著國王和他的未婚妻深深鞠躬：“陛下，凱瑟琳小姐，請兩位站到祭壇前面來?！被槎Y開始了。

    在教堂的一側(cè)，赫特福德伯爵被薩?？斯舻脑捁雌鹆撕闷嫘模骸澳惺裁窗才艈?？”他很好奇公爵會對克倫威爾先生做些什么。

    “啊，我只是受到了索爾茲伯里夫人的一些啟發(fā)而已。”公爵輕生說道，“斬首有時候不一定能給人一個痛快呢?！彼穆曇粼絹碓叫。詈髱缀跬耆牪磺宄?。

    ……

    劊子手終于到來了，然而他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太對。他腳步虛浮，登上斷頭臺的時候差點一個趔趄從臺階上滾了下去，引來底下人群的一陣哄笑?？藗愅栂壬睦镉辛艘唤z不祥的預(yù)感，情況似乎有些不對。當(dāng)劊子手終于登上這短短的八級臺階時，克倫威爾先生注意到他眼睛發(fā)紅，目光虛無，身上還帶著濃烈的酒氣。

    衛(wèi)隊長不安地看了克倫威爾先生一眼，他走上前幾步，迎上醉酒的劊子手：“你是怎么搞的？”

    劊子手的腦袋依舊如同一團漿糊。昨天晚上他按照慣例去他常去的酒吧喝一杯麥酒，然而這天卻遇到了幾個威爾士來的羊毛販子，其中有一個是他當(dāng)年在軍隊服役時候的老相識。這位老相識顯然是發(fā)了財，他請劊子手嘗嘗昂貴的波爾多葡萄酒。劊子手本來就是貪杯之人，如此一來自然是敬謝不敏，雙方連著喝光了將近十瓶波爾多葡萄酒，劊子手最后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dāng)他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陽光直直得照在他的臉上，他不由得閉上眼睛呻吟了一聲。當(dāng)他·終于適應(yīng)了這光線睜開眼睛時，他發(fā)現(xiàn)一個倫敦塔的衛(wèi)兵正站在他面前使勁搖晃著他。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了？”劊子手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發(fā)瘋了嗎？今天要處決克倫威爾！你一個小時之前就應(yīng)該到倫敦塔待命的?！?/br>
    劊子手終于想起他今天還有工作要做?！澳蔷汀甙桑瑒e讓克倫威爾先生……等急了?！闭f著便要站起來，然而他卻身子一軟，就要倒在地上，旁邊的衛(wèi)兵連忙扶住他。劊子手站穩(wěn)了腳跟，立即一把把衛(wèi)兵推開：“我……很好，你……不用……幫我。”說著就要往門外走去，那個士兵緊緊地跟著他，生怕他再出什么狀況。

    當(dāng)劊子手走出酒館時，對面的一間鋪子的二樓，他的那個老相識正在窗戶的縫隙里，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他的動靜。

    ……

    “如果有誰對這場婚姻不贊同，請立即說出口，否則就請永遠別再提起?！敝鹘陶f道，底下一團寂靜，愛德華用側(cè)光看了一眼瑪麗女士，發(fā)現(xiàn)她正在用全力抑制住自己說話的沖動。

    “那么我宣布你們結(jié)為夫妻?！?/br>
    底下爆發(fā)出一陣掌聲，國王一把抱起了他的小妻子，親吻了上去，瑪麗女士嫌惡地轉(zhuǎn)過頭，不想再看這兩人一眼。

    “諾?？斯羧缃窨烧媸堑靡饬恕！焙仗馗５虏衾淅涞卣f道，他看著諾?？斯簦劬锏膼阂鈳缀跹陲棽蛔?。這本來是他的東西，他的meimei的王后位子，如今卻落到了他政敵的手里，伯爵完全有理由感到嫉恨。

    薩福克公爵看了一眼對面自己的老對手，對方看起來依舊是一副謙遜的樣子，但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怎么也遮掩不住。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不再理會赫特福德伯爵。

    ……

    克倫威爾先生不安地看著顯然已經(jīng)有點神智不清的劊子手，他跪在地上，做了臨終祈禱?！霸干系蹜z憫我?！彼痤^，看了劊子手一眼，對方依舊雙眼無神?？藗愅栂壬^望地嘆了一口氣，把腦袋放在斷頭木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