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天上，洛夏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先前忘記觀察安何是怎么控制日輝船的了。

    *

    之后的日子，洛夏再沒見過安何，但偶爾能聽說安何的消息，聽到他消滅了哪些異獸，教導(dǎo)了哪些人寶貴的知識，拯救了哪些部落。

    不知從哪個時間點(diǎn)，洛夏開始產(chǎn)生了競爭意識，暗暗與安何較勁，比一比誰做出的功績更多。

    這是洛夏有史以來遇到的最大挑戰(zhàn)，安何沒有日輝船，走過的地方卻不遜于他，其他人都會被洛夏輕松超越，唯獨(dú)安何令他產(chǎn)生了難以趕上的感覺。洛夏熱血沸騰，感覺從未過得如此充實過。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流逝得飛快，洛夏單方面的暗自較量持續(xù)到一年后，安何的消息越來越少，直到消失殆盡。

    洛夏駕駛?cè)蛰x船四處尋找，人類生活的區(qū)域被他找遍，他就去普通人難以踏足的地方去找。

    終于，他在通往山巔神殿的道路上發(fā)現(xiàn)了安何。

    這里沒有任何人類文明的痕跡，屬于無名星系特色的恐怖自然環(huán)境盡顯獠牙，前往朝圣的神明信徒都會經(jīng)過此地，他們認(rèn)為這是必要的考驗，只有通過如此嚴(yán)苛的考驗，才有拜見神殿的資格。

    日輝船懸浮在安何頭頂，洛夏叫住他：喂，黑斗篷。

    他抬頭看向洛夏，面容依舊被陰影遮擋，辨別不清，僅能模糊看到一雙波瀾不驚的漆黑眼眸。

    洛夏問：你也是要去朝圣的信徒？我告訴你，神明是很難見到的，幾百個虔誠信徒里都不一定有那么一個幸運(yùn)兒。

    安何平靜問：所以呢？

    所以，你別去了唄。洛夏抓了抓凌亂的燦金短發(fā)，沒有你當(dāng)比較對象，我打架都沒那么有動力了。去朝圣的人動輒都在神殿山下待個一年半載的，要是你也那樣，我的進(jìn)步速度不就要變慢了？

    安何道：這似乎和我沒有關(guān)系。

    洛夏趴在甲板邊緣看著他：這樣吧，我有一次謁見神明的資格，到時我?guī)阋黄鹑?，保證你絕對能親眼見證神的尊容。

    安何道：這是屬于你一個人的特權(quán)，帶上其他人不妥吧。

    你們這些信徒就是死腦筋，我就算帶人去又怎么樣？洛夏神采飛揚(yáng)，沒人可以管得住我，神也不行。我不但要帶上我的朋友去見祂，還要讓祂后悔當(dāng)初對我的不屑一顧，承認(rèn)是祂自己看走了眼。

    安何道：對你不屑一顧，是指拒絕你成為神子的事？

    洛夏臉色一垮：果然，這件事你也知道。

    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目標(biāo)，不能因為沒有了追趕對象，就止步不前。斗篷底下傳出的聲音帶上了零星笑意，比如，讓神對你刮目相看。

    期待我們的再次見面。

    安何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洛夏沒有再跟上去，目送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盡頭。

    *

    三年過去，洛夏徹底成年。

    洛夏每天都在以恐怖的速度進(jìn)步，現(xiàn)在的他或許在其他方面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學(xué)習(xí)，但在實力上已經(jīng)舉世沒有敵手。去年他特地找當(dāng)初的金翼鷹首領(lǐng)打了一架，不動用日輝船，金翼鷹首領(lǐng)瞬間落敗。

    在父母又一次催促他去拜謁神明后，洛夏特地去最大的草原擊殺了那里的異獸之王，拖著龐大如山岳的異獸尸體回來。洛夏身上沾滿了異獸的血，準(zhǔn)備就這樣去將異獸之王的新鮮尸首作為送給神明的見面禮。

    洛氏族人大驚失色，紛紛勸阻。

    怎么能將如此血腥污穢的事物獻(xiàn)于神明尊前！

    萬萬不可??！

    洛夏大人，請您三思，放下這具丑陋的尸首吧。

    吵吵嚷嚷的反對聲讓洛夏的頭都大了兩圈，他沒耐心再聽下去，伸出左手的小拇指塞住左耳，右手拉著異獸尸體就跑。

    其他人拼命追趕。

    洛夏大人，等一等！

    臭小子！你快給我滾回來！

    太不敬了、太不敬了！

    洛夏將所有阻攔的聲音拋在身后，縱身一躍登上日輝船，躥升到天際。

    這樣一來，即使是速度最快的勇士也追不上他了。

    洛夏站在船頭吹了聲口哨，駛向神明的神殿。

    神殿所處的山峰懸浮在半空，被終年不散的濃郁云霧遮擋住，任何異能都無法穿透這看似脆弱的屏障。

    日輝船暢通無阻穿透云霧屏障，洛夏降落在懸浮山巒的底部，徒步向上攀登。

    無論如何，神明都是拯救了他們的偉大存在，最起碼的敬重是必須的。

    途中洛夏留意過，無論是云霧之外的信徒聚集地，還是懸浮山脈上，都沒有黑斗篷的人影。

    三年前的那一次，就是他們最后的見面，三年間黑斗篷連點(diǎn)聲息都沒有，不知道跑哪去了。

    洛夏拖著血淋淋的巨大異獸尸體，登上山頂。

    出乎洛夏的意料，這里完全沒有他想象的金碧輝煌，宏大威嚴(yán)。神殿的巍峨固然令人倍感自身的渺小，卻散發(fā)出一種荒涼的感覺。這里沒有生長一株草木，沒有任何的生命存活，放眼望去只有一望無盡的單調(diào)巖石，頭頂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讓洛夏不期然聯(lián)想起書籍記載的，神明誕生前的嚴(yán)峻環(huán)境。

    四周響起一道不含感情的聲音。

    到神殿背后來。

    洛夏帶著異獸尸體繞到神殿背后的懸崖，看到了神的側(cè)影。

    祂籠罩在漆黑的衣袍下，像是將夜空披在了身上。黑色長發(fā)到腰部為止，剩下的部分不是截斷，而是隱沒進(jìn)了虛空當(dāng)中。

    神正面對一朵頑強(qiáng)生長在石縫中的野花。

    這是洛夏看到的，第一個出現(xiàn)在神殿的生命。

    神用蒼白的手虛虛罩住野花，為它遮擋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

    花朵依戀地依偎在神明掌心。

    洛夏感覺神的側(cè)臉有點(diǎn)眼熟，專注于在腦海搜刮熟悉感的來源，一時忘記了行禮。

    疾病之神轉(zhuǎn)過來，洛夏目睹了祂的正臉。

    洛夏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神明瘦削的下顎，以及深潭般的黑色眼眸，都與他曾在某個人斗篷底下看到的特征吻合。

    這不是

    這不是！

    跟隨在洛夏身后的洛修同樣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底隱隱有所猜測，認(rèn)為安何的身份大概率非同一般，但真相呈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還是使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洛修頭腦一片空白，震驚到失語。

    安何勾起微笑，比出噤聲的手勢。

    噓。

    這個舉動，看似是對洛夏做的。

    但洛修清楚知道，安何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安何在現(xiàn)實的身體跟疾病之神特征有些相似，比如都是黑發(fā)黑眼，但長相不一樣。

    這個等式是，洛修先知道安何=黑斗篷

    現(xiàn)在又知黑斗篷=疾病之神

    所以安何=疾病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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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照耀這里

    洛夏神經(jīng)大條, 倒是接受得很快，而且這樣一來，黑斗篷身上的謎團(tuán)就全部有了解釋。

    不過, 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著黑斗篷放下的豪言壯語，口口聲聲說要讓神后悔，結(jié)果本尊當(dāng)時就在他面前, 洛夏忍不住感到尷尬。

    他還帶來了這種不太得體的禮物。

    洛夏不動聲色松開拖著異獸尸體的手，偷偷摸摸將龐大如山的尸首往后踢, 快要踢進(jìn)懸崖時, 一直注視著石縫野花的安何頭也不回地開口：這是給我的禮物？

    當(dāng)然不是！洛夏瞬間停止動作, 這是我的最新戰(zhàn)利品, 想向您展示一下我目前的實力。

    安何似笑非笑：然后讓我為當(dāng)初拒絕你成為神子感到后悔，是嗎？

    洛夏一個激靈, 果然還是沒逃過這個話題。

    他吶吶無言，組織不好措辭，也不想說謊，讓神刮目相看確實是他一直以來奮斗的目標(biāo)。

    安何沒再追究，平靜道：坐下吧。

    洛夏下意識席地而坐。

    黑斗篷被洛夏視為值得敬佩的朋友，神明則是他的崇拜對象，正是因為將其視為偶像，神明的否定給他帶來的打擊才更大。當(dāng)著安何的面, 洛夏曾因為驕矜自大不聽勸阻，被金翼鷹首領(lǐng)擊落懸崖，還曾夸夸其談, 聲稱神也管束不了他，想起這一樁樁丟臉事跡，洛夏就感到無地自容, 來時的氣勢消失無蹤。

    安何打量著鮮血淋漓的異獸尸首：這真不是帶來給我的？

    洛夏試探著說：如果您喜歡的話，當(dāng)然可以收下。

    不太喜歡。安何誠實地評價。

    洛夏心里一梗，恨不得回到昨天，給想出這個主意并且沾沾自喜的自己一拳。

    我會準(zhǔn)備更好的禮物。洛夏小聲說。

    安何無所謂道：不用，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也不需要什么。

    神殿的荒涼浮現(xiàn)在心頭，洛夏按捺不住好奇心，開口詢問：您的神殿，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覺得寸草不生，荒蕪蒼涼，幻想破滅了？安何隨口問。

    洛夏暗自懊悔，感覺自己又說錯了話。

    沒關(guān)系。安何仿佛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

    洛夏道：我只是覺得，您之前為日輝船做的改造，和這里的環(huán)境大相徑庭。

    不一樣，那是送給出色人之子的禮物。安何道。

    洛夏剛因為神說自己出色感到沾沾自喜，又聽安何接著說：我沒有人類的居住需要，也不需要人們對神殿產(chǎn)生憧憬與幻想，趨之若鶩，所以簡單一點(diǎn)就好。

    洛夏覺得神的觀點(diǎn)哪里不太對勁，卻又理不清具體的思路，只是呆板地問：為什么？

    以后你或許會知道。安何道。

    隨著對話的進(jìn)行，洛夏逐漸放松下來，大腦不再混亂成一團(tuán)。安何對他說話的姿態(tài)和語氣，與幾年前裝扮成斗篷人的時候一模一樣，即使洛夏發(fā)現(xiàn)了祂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任何改變。

    來之前，洛夏從未想過會發(fā)生這種情況，神與人宛若朋友地相處，平等地交流。

    洛夏問：您之前為什么要假裝成人類，行走在外面？

    這是個好問題。安何微微一笑，打個比方，你想完成一個地方的工程，首先當(dāng)然要去實地考察清楚各種細(xì)節(jié)。

    洛夏疑惑問；您想完成什么工程？

    跟我來。安何說，你今天來的正好，我正要進(jìn)行到最后一步。

    話音落下，四周虛空浮現(xiàn)絲線，纏繞住洛夏的眼睛。

    不要緊張。安何的聲音變得遙遠(yuǎn)且虛無縹緲，你會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聽到的話語在腦內(nèi)無限拉長，洛夏知道，這是他的思考變慢了。

    接著，如同被熄滅的油燈，洛夏的意識歸于虛無。

    不知過去多久，洛夏恢復(fù)神智，感覺頭腦眩暈到近乎疼痛的程度，像是跳進(jìn)龍卷風(fēng)，被猛烈風(fēng)力裹挾著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導(dǎo)致站在地面的時候還感到四周環(huán)境在旋轉(zhuǎn)。他保持著這種難受的感覺，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仍閉著眼睛，他抬起手貼上雙眼，上面仍纏繞著冰涼的絲線。

    不要試圖睜開眼睛。安何提醒道，這是在保護(hù)你。

    洛夏放下手。

    絲線的冰涼感從眼部皮膚和視覺神經(jīng)蔓延到全身，消除了洛夏的暈眩感。

    你可以看看周圍了。安何的聲音響起。

    洛夏沒有睜開眼睛，卻能看見周圍的環(huán)境。

    他所處的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四周充斥著宇宙盡頭一般深邃的漆黑，洛夏以為自己站在地面，其實是飄浮在半空或者說，這里根本沒有地面與天空的概念。無數(shù)顏色各異的光線交織成立體網(wǎng)格，將他包圍在中間。

    安何走在前面，洛夏連忙抬步跟上。

    洛夏伸出手，想觸碰一下身邊神秘瑰麗的線條，安何制止道：不要亂動。

    這些是什么？洛夏好奇問。

    是規(guī)則，它們搭建成框架，支撐世界按照一定規(guī)律運(yùn)轉(zhuǎn)。這是世界的最深層面，屬于神的領(lǐng)域。安何邊走邊說，時不時伸手在路過的線條上輕輕一點(diǎn)，洛夏跟在后面聽得似懂非懂。

    人類在母胎孕育，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從這個地方孕育的。安何也不指望洛夏能完全明白，簡單解釋道，天在上，地在下，魚類生存在水中，生來擁有翅膀的鳥類可以在天空翱翔這是普通的自然規(guī)律。有些生靈是規(guī)則的寵兒，他們擁有異能，一定程度上可以打破這種規(guī)律。

    這些事物背后的原理，你或許有的理解，有的不理解，它們都屬于規(guī)則的一部分。

    洛夏左顧右盼：規(guī)則的形態(tài)是線條？

    不是。安何道，只是我的權(quán)柄外在表現(xiàn)是絲線，它們蒙住了你的眼睛，所以你看到的就是線條，這些都是經(jīng)過我處理過后，才被你大腦接收的信息。

    洛夏又問：您說的工程，是指什么？

    在你們生存的星系之外，是廣袤的宇宙，那里生存著更多的人類。安何說。

    洛夏驚呆了，有生以來的世界觀搖搖欲墜。

    他們生存的環(huán)境比這里優(yōu)渥無數(shù)倍，這里的規(guī)則其實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人類的誕生純屬機(jī)緣巧合，注定迎來滅絕，成為歷史上一閃而逝的流星。安何接著說。

    洛夏想起史書的記載，我們的誕生果然是錯誤。

    我要做的，就是讓這里的規(guī)則向外界靠攏。安何下了總結(jié)。

    洛夏的頭腦再度開始眩暈，這不是盯著規(guī)則線條的時間太長，也不是從神明話語中接收的信息量過大，而是神一直在做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范疇，他無比深刻地認(rèn)知到，兩者完全不在同一個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