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嚨發(fā)干，擠出聲音：您之前走過一些地方，就是試圖改變那一部分的規(guī)則？

    是的，改寫規(guī)則是精細活，我必須親自去一趟實地，將所有細節(jié)了然于心。安何停下來，手指不再觸碰四周，我覺得那片區(qū)域很有潛力，會變成不錯的地方。

    在我們停留此地的期間，外界應(yīng)該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他對洛夏說，所有事情已經(jīng)完成，你就去幫我親眼看一看那里現(xiàn)在的樣子吧。

    安何剛說完，洛夏還來不及回應(yīng)，背后就傳來無形的推力。

    洛夏朝前踉蹌幾步，周邊環(huán)境一改，溫暖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他踩到了柔軟的草坪，四周傳來喧鬧的人聲，剛才的光怪陸離像是一場夢境，醒來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從世界深處重新歸回了現(xiàn)實。

    遮擋眼睛的黑色絲線無聲消弭，洛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納入附近的景象。

    孩童在草坪打滾嬉戲，青年爬上大樹為心愛的女孩采摘水果，女孩站在樹下仰起脖子，擔憂又甜蜜地看著。洛夏呆滯了幾秒，才將這處地方和腦海的記憶畫上等號，他記得這里原本是渺無人煙的山坡，和神明的懸空山峰一樣寸草不生，即使是走投無路的野獸也不會來避難。

    現(xiàn)在，此地變成了生機勃勃的樂園，清風卷著樹葉打著旋兒經(jīng)過洛夏面前，洛夏鬼使神差伸手抓住一片嫩葉，手掌收緊，感受到葉片中充盈的水分。

    一個青年置于這神明賜予的美麗樂園，頌?zāi)罱o予神的贊美詩，洛夏走過去問：發(fā)生了什么？

    看到洛夏燦金色的眼瞳和發(fā)絲，青年頓時認出他的身份，回答道：當然是偉大的神明降下了神跡！附近三個部落和一個城邦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更遠地帶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以前我們這里是最荒涼的地帶之一，都沒有外人愿意過來，以后就不會了！

    洛夏沉默了。

    他知道，凡是幾年前神明走過的地方，都會像這片地帶一樣，覆蓋上濃郁的生機。

    從前洛夏聽聞神的傳說，總是難以在腦內(nèi)構(gòu)建具體的想象。古早人類在絕境掙扎時，他尚未誕生，等他出生以后，神已經(jīng)很少展現(xiàn)神跡。

    現(xiàn)在，他親眼目睹了。

    生來就是奇跡的洛夏，初次體會到真正神跡的分量。

    *

    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桀驁不馴的洛夏搖身一變，成為了神明最忠實的信徒。

    曾經(jīng)洛夏立下雄心壯志，要讓神明為拒絕他的事情感到后悔，即使神明改變主意，重新提出讓洛夏當神子，他也不會松口答應(yīng)。但是，謁見神明回來后，洛夏開始拼命為了成為神子而努力，洛氏首領(lǐng)對兒子的改變滿懷欣慰，樂見其成。

    變強到擁有一定底氣后，洛夏再度來到山巔神殿，提出想成為神子的愿望。

    然而，他還是被神明拒絕了。

    洛夏忍不住問：為什么？

    安何解釋了神侍的存在，洛夏不甘心道：不是神侍，就沒有資格成為神子嗎？即使神侍真的出現(xiàn)，我也自信能做得比他更好。

    不是的，洛夏。安何溫和道，你是不一樣的，唯獨你不能成為神子。

    洛夏不折不撓地追問：憑什么我不行？

    我的權(quán)柄性質(zhì)，與你的異能截然相反，成為我的神子，獲得我的神力，你雖然會變得強大，身上的光芒卻會黯淡。安何道，你的異能舉世無雙，其中蘊含的寶藏還未完全發(fā)掘，它們無比寶貴，你要好好珍惜，不要用外物將它的光輝蒙上塵埃。

    人們最需要的存在不是我，而是你。

    之前你的愿望其實很好，不要想著變成我的附屬，而是要想著超越我。

    安何說：洛夏，你要成為照耀這里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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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正反兩面

    對于神的說法, 洛夏不敢茍同。

    人類延續(xù)至今，都是因為神的拯救，他曾親眼見證神明如何用雙手締造無與倫比的神跡, 當時的震撼依舊深植于他心底。他固然可以帶領(lǐng)子民開拓險境，狩獵異獸，甚至驅(qū)趕天災(zāi), 卻永遠無法做到相同的神跡。

    他怎么可能比神的存在更重要？

    神已兩度拒絕他，也寬容解釋了不讓他成為神子的原因, 洛夏不再執(zhí)著于神子的位置, 但仍然悶頭努力, 拼命程度不下于之前。

    洛夏之所以希望成為神子, 本質(zhì)就是想成為離神最近的存在，凡世對他早已沒有挑戰(zhàn), 只有神的領(lǐng)域才值得追求。見識過一次神明眼中的世界，洛夏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即使他窮盡一生也無法抵達目標的終點，追逐的過程也是快樂的。

    換一個角度想，就算神子真的出現(xiàn)，他只要比神子出色無數(shù)倍就夠了。

    洛夏的愿望變相實現(xiàn)了，他雖然沒有成為神子，卻得到了神的另眼相看, 擁有了令無數(shù)信徒嫉妒眼熱的特權(quán)，尋常人難以得見的神明，洛夏可以隨時登上神殿去拜謁。

    其他信徒羨慕的同時, 也不得不對洛夏感到心悅誠服。洛夏生來被規(guī)則眷顧，擁有旁人無法企及的天分，卻依舊努力到令人驚嘆的程度, 別人連他的背影都望不見。無論是信仰的虔誠、自身的優(yōu)秀以及美好的品質(zhì)，洛夏都無可挑剔，得到神的重視理所應(yīng)當。

    神殿常年僅有神一個存在，洛夏換位思考，如果是他住在這種與外界隔絕的荒涼地方，很少與其他生靈交流，甚至沒有一處可以欣賞的美麗風景，他斷然是受不了的。雖然以人的想法揣度神很愚蠢，但洛夏就是忍不住猜測，神有時會不會覺得孤獨。

    因為，安何有時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個人。

    洛夏的行動力很強，產(chǎn)生這種想法之后，有時候他就算沒事，也會前往山巔神殿，陪安何聊會兒天。

    一天，洛夏熟練地來到神殿。對于通往神殿的路徑，他已經(jīng)和回家一樣爛熟于心。

    這次，洛夏在疾病之神身側(cè)發(fā)現(xiàn)了一道從未見過的白色虛影。

    洛夏驚訝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安何將一根青綠色木制權(quán)杖交給白色虛影，麻煩了，替我多謝大地女神。

    虛影緩緩伸手接過權(quán)杖，用力握緊，這次我沒有替你聯(lián)系大地女神，你是怎樣從祂手中借到權(quán)杖的？

    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安何回答，大地女神是創(chuàng)世主神之一，每寸大地都是祂的眼睛與耳朵，就算是規(guī)則特殊的無名星系也一樣。你幫我向祂尋求過幫助，只要有過一次聯(lián)系，在大地女神允許的情況下，再度聯(lián)系上祂就并不困難。我還要感謝女神，愿意向我這個小小的低位神伸出援手。

    這是在害你！虛影的情緒有些激動，你忘記自己的本源了嗎？每使用一次我或者大地女神的權(quán)柄，都會給你的神格造成傷害，你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否則你會支撐不住的！

    安何笑了笑：反正我的神格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再多些裂痕也無所謂。

    虛影氣息一冷，洛夏遠距離站著都感受到駭人的壓力，不受控制倒退了一步。

    安何像是感覺不到一樣，反過來安慰對方：不用擔心，我心里有數(shù)。

    我怎么可能不擔心？虛影深吸一口氣，無奈地閉了閉眼睛，祂知道安何的想法很難改變，于是說，算了，你的信徒到來，我就不繼續(xù)滯留了，下次再找你談這件事。我去找大地女神，請求祂不再對你提供幫助，下次見面，我希望不會看到你的狀態(tài)變得更差。

    安何笑容不變，沒有回答。

    虛影消散在原地，安何側(cè)頭看向遠處的洛夏，洛夏身體一僵，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有種偷看被抓的心虛感。

    安何問：你聽到了多少？

    也沒多少，我一開始不敢偷聽，到后來才意識到，您早已察覺我的到來，沒有驅(qū)趕我，就是默認我可以旁聽，所以我就偷聽了一點點。洛夏露出討好的笑容，不知虛影的身份是？

    祂是醫(yī)藥之神，我與祂互為正反兩面。安何說。

    前幾次的聊天中，洛夏從神口中得知了許多秘辛，對于其他神明的存在并不意外，反正那些神管不了他們，也從未在意過他們，洛夏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疑惑問：這樣的話，你們不該水火不容嗎？

    不完全是這樣，性質(zhì)相反的神明彼此之間相斥又相連，有些相斥比較嚴重，即便是兄弟看起來也像敵人，另一部分則可以相容，我與醫(yī)藥之神正是后者。安何解釋道。

    明白醫(yī)藥之神對安何沒有敵意，洛夏想起從醫(yī)藥之神話語中聽到的關(guān)鍵信息，面上流露出擔憂，您的狀態(tài)不好嗎？

    沒事的。安何說。

    安何面對洛夏，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像是一位良師，盡量細致明了地解答洛夏的疑問，這次卻簡單帶過，與安何的以往作風不同。洛夏意識到不對勁，理智卻清楚明白，他無法從神的口中問出更多了。

    對于自己僅位于神明之下的地位與實力，洛夏原本是有些自滿的，經(jīng)此過后，他重新深刻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他對于神的領(lǐng)域依舊渺小到如同看不見的塵埃，神明與他平等交流，不過是因為神的寬容施舍，他本身并沒有這個資格。

    洛夏更加拼了命地努力，幾乎到了別人會感到觸目驚心的程度。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多年，直到洛夏父親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古老時代的人類壽命都偏短，異能者的壽命會長一些，像洛氏首領(lǐng)這般頂尖的異能者，更是可以活到兩三百歲。

    然而，再長的蠟燭也會燃盡。

    蒼老的洛氏首領(lǐng)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四周忽然浮現(xiàn)一些漆黑的絲線，安何從虛空走出來。

    洛氏首領(lǐng)的眼睛陡然睜開，搭在床邊的手掌止不住劇烈發(fā)抖，他強撐著虛弱無力的軀體要起身，安何制止他的動作，不必起身。

    信徒惶恐、信徒惶恐！洛氏首領(lǐng)布滿溝壑的臉頰流下激動的熱淚，想不到這把老骨頭臨死前能夠獲得如此殊榮，我再沒有遺憾了。

    安何道：你是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人族領(lǐng)袖，也是信仰我時間最長的存在，我當然要來送你最后一程。

    洛氏首領(lǐng)急促喘息好幾下，總算稍微平復(fù)過于激蕩的情緒，他說：以后最優(yōu)秀的領(lǐng)袖，會是我最小的兒子，也是我最驕傲的兒子。他會超越我，變成陪伴您最久的信徒，一想到這點，我就會產(chǎn)生滿心的欣慰與榮耀。

    不會了。安何搖了搖頭，世上沒有永恒不朽的事物，神也一樣，再漫長的壽命，也有走到終點的一日。

    洛氏首領(lǐng)驚恐地瞪大眼睛。

    四周的黑色絲線纏上他的手腕，避免他受到過度的情緒沖擊。

    安何繼續(xù)說：等你離開，我也快要死去了。

    話音未落，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猛然推開。

    洛夏站在外面，胸膛不住起伏。

    安何知道洛夏在門外聽到了最后幾句話，他就是特地說給洛夏聽的。

    他對不可置信的洛夏說：我死以后，有重要的任務(wù)要交付給你。

    剩下的話語，洛夏都沒有聽見。

    這是他第一次在神明尊前心不在焉，不去傾聽神的話語。

    洛夏無法接受現(xiàn)實。

    神離開后，洛氏首領(lǐng)顫顫巍巍抬起手，用力攥住洛夏的手腕，艱難從喉嚨擠出聲音：你要找到辦法，輪到我們來回報、拯救過我們的偉大神靈。

    洛夏堅定保證：我會的。

    接下來的日子，洛夏看遍無數(shù)書籍，走過無數(shù)地方，試圖找尋挽救神明的辦法，卻一無所獲。

    人類距離神太遙遠了，他們享受著神的恩惠，卻對神明本身知之甚少。

    只有同樣身為神的存在，才可能有辦法。

    洛夏想起曾經(jīng)見過的醫(yī)藥之神。

    洛夏不確定醫(yī)藥之神能不能聽見他的聲音，他按照當初對白色虛影的印象制作了神像，獻上精心準備的祭品，跪在神像前默默頌?zāi)钺t(yī)藥之神的尊名，虔誠地祈禱著。

    醫(yī)藥之神的虛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天生柔和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涼意，如此虔誠向自己信仰以外的神祈禱，可不是合格信徒該有的行為。

    洛夏連忙道：我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請您聽我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醫(yī)藥之神直接打斷，我對疾病之神的狀況沒有辦法。

    洛夏的情緒波動起來：您是執(zhí)掌治愈權(quán)柄的真神，怎么會沒有辦法！

    疾病之神是我的半身，我比任何存在都要關(guān)心祂的安危。醫(yī)藥之神淡漠俯視著他，狀似平靜的眼眸內(nèi)潛藏著懊惱與痛心，我用盡全力阻攔祂，嘗試過無數(shù)手段緩解疾病之神的情況，卻還是挽救不回一意孤行走向自我毀滅的神。

    這番話語將支撐著洛夏的力量打散，洛夏的背脊無力地彎下去。

    完成疾病之神交給你的任務(wù)，不要讓祂的心血白費，這是我最后的忠告。

    醫(yī)藥之神悲憫又復(fù)雜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我看到了。

    你會是最后目送疾病之神消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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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自我毀滅

    洛氏統(tǒng)治的領(lǐng)地, 地表最繁榮的地帶，建立起一座新的神殿。

    民眾歡欣鼓舞，感到無比榮耀, 唯獨洛夏注視著逐漸完成的神殿，眼中燦金色的光輝褪去，染上nongnong的郁色。

    神殿竣工當日, 大限將至的神明將洛夏傳喚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