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頓時大亂，同時發(fā)現(xiàn)，羽箭來自水面——洛水近岸處，游弋著數(shù)條艨沖，張弓之人，立于舷側，突騎帽、辨發(fā)、左衽、窄袖、羊皮袴——

    竟然是——鮮卑？！

    鮮卑而水攻，太玄幻了吧？

    飛箭如雨，人仰馬翻，但還沒真正反應過來，岸邊蘆葦叢中，呼嘯大作，伏兵已起！

    這支伏兵，一直銜枚屏息，默默注視追兵同乘輿護衛(wèi)拼殺，直到乘輿護衛(wèi)幾乎盡數(shù)戰(zhàn)死了，這才暴起發(fā)難。

    為首一騎，長槍遞出，槍借馬力，迎面的河間小校，整個人自馬上被高高挑起，在空中劃了個長長的弧線，血花飛舞之中，砸在其后的一騎上，一人一尸一馬，同時翻倒在地。

    騎士瞋目大喝，“某譙郡文鴦也！何物賊子，敢犯圣駕？”

    隨即縱馬入追兵之中，但凡一槍遞出，必有一人落馬，猶如虎入養(yǎng)群，無一合之敵！

    廟堂之上，“文鴦”是個被逐漸遺忘的名字，但在雍、秦一帶，尤其是在民間，這個名字，歷久而彌新，依舊是個不老的傳奇，河間兵皆為雍、秦子弟，真正是聽著這個名字長大的，倉促之間，當面對陣，心中震撼，難以言述！

    同時，河面利箭，又急又準，好像射鵠一般，幾無反擊余地！

    最要命的是，帶隊的宗岱一開始就被射殺，幾個低級軍官，無法有效指揮，追兵人數(shù)雖多，倉促接戰(zhàn)，個個跟沒頭蒼蠅一般，在對方水陸夾攻之下，混戰(zhàn)移時，不曉得誰喊一聲“走啊！”整支隊伍，便轟然崩潰，爭先恐后，掉頭奔北了！

    文鴦亦不追趕，撥轉馬頭，回到乘輿旁邊，跳下馬，右拳擊左胸，軍禮參見：

    “故東夷校尉，衛(wèi)將軍長史臣文俶，救駕來遲，請陛下降罪！”

    皇帝瞠目結舌，半響，顫聲說道，“次騫……君……辛苦了！”

    咦？天子曉得俺的表字？說話還介么客氣？

    “陛下受驚了！沒受傷罷？”

    “沒有！沒有！”

    “百神呵護，御體無恙，可喜可賀！”

    頓一頓，“臣等僥幸，賴陛下洪福，暫時殺退賊兵，可是，待彼等回過神，保不齊還會轉回來，再犯圣駕！”

    “啊？如之何？”

    “回陛下，目下，洛水北岸至洛陽城下，皆為戰(zhàn)場，亂兵縱橫，洛陽城暫時回不得了——”

    頓一頓，“臣伏請陛下，立即南渡洛水，脫離險境，暫幸伊闕，待戰(zhàn)事略靖，衛(wèi)將軍即奉駕返宮！”

    “呃……呃……好罷……”

    此處南距伊闕，大約七十多里的樣子。

    船是已經備好了的，過河，上岸，車馬也已經備好了。

    車中，清水、瓜果、點心，乃至手巾、痰盂，也都備好了。

    這叫“供奉不闕”。

    就這樣，皇帝來到了伊闕。

    塢堡大門敞開，何天率一眾僚屬，迎出大門外，伏于道左，恭請圣安。

    皇帝趕緊下車，趨前攙扶，口中說道，“衛(wèi)將軍請起！‘何天是忠臣’，故皇后的囑咐，我一直都記得的……”

    何天起身，皇帝嚇一跳，“呃！云鶴！你！怎變成……”打住。

    何天微笑，“‘癸未夜變’，臣身受重傷，痊愈之后，就變成這個樣子了?！?/br>
    “?。　弃Q，你受苦了！你受苦了！連聲音都……唉！唉！”

    “陛下方才提到了故皇后，這塢堡之內，還真有一位故人，正翹首以待陛下呢！”

    “??？故人？”

    “是，臣請前扈?！?/br>
    于是，皇帝換乘肩輿，何天在左前引路。

    來到一個兩進的小小院落，皇帝降輿，何天前引，步行入內，只見花木蔥蘢，異樣精潔，頗異于塢堡之別處。

    入上房，由明間入次間。

    一個嬌小女子立于房中，容顏依舊俏麗，烏發(fā)依舊如云，一對眸瞳，依舊黑亮，深不見底。

    她深深斂衽，“妾于此待陛下……已久了?！?/br>
    皇帝目瞪口呆，幾至天旋地轉。

    何天掩門出戶。

    很快，身后傳出了隱隱的痛哭聲。

    *

    長沙王眼見乘輿南去，無法可想，不再猶豫，集中兵力，向東突圍，雖然死傷慘重，但終于給他打破重圍，沖了出去。

    河間軍窮追，但一路上，河間軍筑以誘敵的幾重壁壘，給了長沙軍狙擊追兵的憑藉，就這樣邊打邊走，終于掙扎進了洛陽城。

    河間軍直薄城下，并不攻城，只是往來馳騁，耀武揚威。

    長沙軍元氣大傷，無力出戰(zhàn)，只能緊閉城門，嚴加設備。

    長沙王站在城樓之上，提心吊膽的瞻望——不是怕河間軍攻城，而是怕乘輿突然出現(xiàn)在河間軍中。

    如是，大事去矣！

    接下來的幾天，長沙王的食、宿，都在西明門城樓上，真正與士卒同起、同臥了。

    與士卒同甘苦以穩(wěn)定軍心、鼓舞士氣，還在其次，關鍵是，若乘輿出現(xiàn)在河間軍中，他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誰也無法預料，若他不在場，士兵們見到乘輿出現(xiàn)在對方陣營中，會有什么反應？

    若待士氣崩潰甚至一哄而散了再趕來收拾局面，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當然，也派出了許多斥候，各個方向察探乘輿下落，但皆不得要領。

    護衛(wèi)乘輿的，一個也沒回來，唯一能確定的是，乘輿護衛(wèi)隊在洛水南岸同追兵發(fā)生了激烈的戰(zhàn)斗，大部戰(zhàn)死。

    而乘輿，不知所向。

    不過，乘輿似也未落到河間的手中？不然，他們不能一直引而不發(fā)呀？

    這個不明不白的情形，不可持續(xù)，朝野上下，乃至整個洛陽城內，皆人心惶惶，如此再過得幾日，必然生變。

    或者，由河間方面入手，能得到比較準確的消息？但長沙在河間那邊沒啥熟人，內應啥的，就更加談不上了，怎樣才能塞幾個細作進去？

    正在絞盡腦汁，伊闕來人，奉上衛(wèi)將軍親筆信一封，大致意思如下：

    幾日前，路過洛水北岸某地，正正好撞到不知何賊犯駕，于是出手救駕；彼時戰(zhàn)況激烈，亂兵出沒，為萬全計，乃暫請乘輿南幸伊闕；現(xiàn)戰(zhàn)事略靖，不日將護衛(wèi)乘輿返宮，入自東陽門，到時候，請殿下派人接應，云云。

    長沙王喜出望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