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還等什么？

    回了屋，三娘子四娘子兩人就跟一眾人說：“我原以為祖父要二meimei整治菜品是需她親自動手的，哪知她菜刀都沒碰一下，只站在那里小嘴兒巴巴的使喚別人，這大冷天的，那廚上的人愣是給她使喚出了幾身汗，那夏嫂子，做一道菜就念一聲阿彌陀佛，今兒咱們這頓飯食，也算是有功德的飯食了。唉，也是我和四meimei憨實，真就蹲在那里掐了半天銀芽須子?！?/br>
    大家笑：“今兒可算是辛苦你們兩個了?！?/br>
    四娘子補(bǔ)充：“二meimei還是動過手的，她將泥巴鴨投進(jìn)灶膛了，我原以為那是要祭灶王爺爺?shù)?，還道徽南的習(xí)俗忒怪，祭灶用的吃食需用泥巴裹來的?！?/br>
    老爺子開口問：“可是做了八寶富貴鴨？”

    玲瓏點頭。

    老爺子又問：“此地?zé)o筍子鮮菌，可是用何物為替？”

    玲瓏回道：“換成香梨荸薺南瓜丁了，咸口也改成甜口了?！?/br>
    甜口兒的？老爺子想到上次的甜味蹄膀，便不再作聲了。

    三娘子四娘子猶自興奮著，向一眾兄弟姐妹們訴說著廚房發(fā)生的事，引的一眾人越發(fā)的饞起來。

    鄒氏看向她派去廚房如今也回來的媳婦子，兩個媳婦子暗地里點點頭，鄒氏這才坐踏實了，然后看了眼興高采烈的女兒，再看一眼乖巧做在祖母身邊神色平常的侄女，忽然后悔這些年疏于對女兒的教導(dǎo)。

    不多時，飯食便好了，遠(yuǎn)遠(yuǎn)的就聞到了香味，羊rou湯霸道，雞rou栗子也不遑多讓，另有一股更奇異的焦香味，鮮香味，醬香味，清香味……幾個男孩子也不打鬧著玩了，都麻溜坐好，等著菜肴上桌。

    家里擺了三桌，炕上一桌，地下兩桌。一家子女眷們都擺在炕上，男人們在堂下，姨娘們只擺了一小桌，擺在男人們那桌稍遠(yuǎn)燈光昏暗的地方，菜品倒是一樣，該有的都有，可惜她們?nèi)跃筒桓液涂簧咸孟碌娜艘黄鹑胱?，得幫著將菜品端來擺好，再布好碗筷，伺候一家子洗過手，等眾人皆落了座，她們才敢落座。吃飯時，仍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或有人需要添酒添茶更換吃碟，她們需迅速且安靜的做好，然后再次回到角落座下吃飯。輪到敬酒時候，她們先伺候鄒氏向老爺子老太太敬酒，再伺候鄒氏夫妻兩個喝平杯酒，然后才是她們幾個向老太太敬酒，再向鄒氏敬酒，敬完酒還不能坐回去，得站著看小輩們敬酒。小子們向長輩敬酒由長兄帶領(lǐng)，長兄不在，便由次兄帶領(lǐng)；女孩兒們由二娘子領(lǐng)著，先給祖父母敬安康酒，再給父母敬如意酒，再與兄弟們喝太平酒。

    今日菜品新鮮，味道也獨(dú)樹一幟，小炒和涼碟都很開胃，還下酒，顧家人吃的滿意，喝起酒就快意的很，不多時，六壇酒就空了。

    也是米酒度數(shù)低，玲瓏被三娘子四娘子壓著灌了好幾盅，仍是面色不變神志清明，自己卻不敢再喝了。醉酒誤事，萬一喝醉了，從前萬般涌上心頭，再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便不用活了。

    天上月是人間月，照今人也照古人，同一輪紅日明月沐此身，便當(dāng)此鄉(xiāng)是吾鄉(xiāng)吧。

    堂下幾個男孩子搶翡翠包吃，搶完翡翠包又搶八寶鴨，搶完八寶鴨又搶豆腐釀，搶四喜丸子，搶銀芽泡翠……吃的差不多才肯安穩(wěn)品嘗別的菜品，又說廚娘們太小氣，盤子里只擺那樣少，一人夾一筷子也就沒了。

    今日宴席確是他們十幾年來都沒嘗過的新鮮滋味，為這，兄弟們各自捧了一盅米酒，要敬玲瓏辛苦置辦的這一宴。

    顧大伯吸完羊骨髓，對老爺子說：“侄女確是有幾分能耐，這桌宴，比百香樓八十兩銀的宴席也不差什么了?！?/br>
    老爺子得意非常，咋摸著魚腮rou，卻不說話，這孩子鬧騰歸鬧騰，手里的本事卻不差，針只女紅也好，廚下技藝也好，管家理事也好，讀書識字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脾性，看著柔和，實則依然長了副不乖順的剛骨。

    于是舊事重提：“年后能幫玲瓏相看人家了，你侄女性子柔善，處事寬和，行事周全，你多上心，須尋個四角俱全的好人家。”

    顧大伯應(yīng)道：“我會好好尋摸的。”

    老爺子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br>
    炕上老太太也對鄒氏囑咐：“你也上些心，她父母不求她多富貴，只想讓她一輩子活的稍自在些，不拘什么家世，都須家里規(guī)矩寬松些，她性子善，若是那家人太利害，恐會欺負(fù)了她?！?/br>
    鄒氏也應(yīng)道：“我記下了，春節(jié)各家走禮的時候，我會細(xì)細(xì)看城中人家的?！?/br>
    老太太這才高興：“如此正好。今兒這豆腐做的好，嫩嫩的，吃著香，初二珍珠兒回家來，讓人給她弄今日的豆腐吃。rou也做的極香，可惜她們夫妻正守著孝，你是她娘，得上心，給她弄些可口的吃食補(bǔ)補(bǔ)。”

    鄒氏點頭：“我省得。今日菜品確是極好，萬想不到玲瓏一個小小娘子竟能整治出這樣一桌極像樣的宴席來，您老人家調(diào)l教出了一個極出色的孩子。以后讓她姐妹們多處交處交，也讓家里別的女孩子學(xué)她一兩分本事，可比我用心教養(yǎng)還強(qiáng)些?！?/br>
    老太太呵呵笑了。

    炕上堂下說的熱熱鬧鬧，被談?wù)摰漠?dāng)事人玲瓏好似完全沒聽見祖母和大伯母的話，只是面色微紅的和姐妹們低頭說話。平常，這種話，老太太是絕對不會在許多人面前說的，今日是多喝了幾盅，失了平時的警慎。

    所以，玲瓏告誡自己，不論何時何地，千萬不許喝醉。

    守歲的時候，維郴維榭兩個過來教姐妹們打圍棋，只會下五子棋的玲瓏看見那些復(fù)雜看不懂的棋路就覺雙眼冒花兒，只能借口喝多了頭暈躲在一邊，看三個小姑娘翻花繩。

    老爺子老太太熬不得夜，城里一更鼓的梆子一響，眾人就散了，服侍兩個老人睡下，眾人又轉(zhuǎn)去了上院，誓要將除夕熬到天明。

    最后誰都沒熬過去，三更時，都撐不住回屋睡了，次日天剛蒙蒙亮，一家人又都帶著一張倦憊的臉，去中院拜年。瞇蒙蒙的磕頭領(lǐng)紅包，吃了一頓不知滋味的早餐，老太太看大家伙實在困的利害，就讓都回去歇著，今日歇好了，明日才好有精神接待大娘子夫妻。

    眾人便散了，獨(dú)玲瓏嫌自己屋太冷，就歇在了中院，裹著老太太的大襖，睡的昏天黑地。

    顏四郎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樣貌有幾分俊俏，面皮白凈，只是也瘦的利害，遠(yuǎn)遠(yuǎn)看起來挺像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娘。近了看，就看出來他身上讀書人的文氣也重，有幾分目下無塵的清高傲慢，這倒罷了，現(xiàn)在的讀書人都是這個樣子。

    年前玲瓏和姐妹們?nèi)チ艘惶藭亢皯艏垼l(fā)現(xiàn)如今的詩書釋義全是《朱子釋義》，全天下的讀書人都納一家之言，信奉的是“存天理滅人欲”，走的是“先知后行”的儒道規(guī)法，也難怪，如今的世俗規(guī)矩嚴(yán)苛成這樣。

    從前，玲瓏就不喜歡朱熹，如今來此，遭受種種，更對此人厭惡非常，一個偽君子而已，竟以一家之言誤了幾百年的讀書人，也害了幾百年的女子。

    想起此人就憑白讓人生氣，玲瓏索性不看這位姐夫了，專心和姐妹們逗起笑來。

    宴上果然多是素菜，只給老爺子老太太備了幾道葷菜，但架不住這兩人疼孫子孫女，又分給眾人了。

    吃了飯，顏四郎便帶大娘子回家了，今日宴上，顏四郎吃了不少飯，一鍋豆腐煲?guī)缀跞M(jìn)了他肚子，席間沒飲酒，他又用銀芽豆腐湯里的湯泡著飯吃了兩盅。

    大娘子也吃的盡心，一份蘑菇醬釀?wù)ǘ垢粤似叱?，實在吃不下才放了碗筷?/br>
    兩人一走，鄒氏和老太太兩人就開始難過，這是饞狠了才有的樣子，顏家也不缺銀子使，如何兩人就熬成這樣子了呢？

    下晌紅綾黃絹幾個過來伺候時才說起：“紅綃jiejie說，家里的吃用都是二奶奶在管著，每日的飯食只供應(yīng)兩個素菜三張面餅，一日兩頓，多一碗湯水都是沒的，言說家里守著孝，老爺又卸了任，需得節(jié)省些過日子。姑娘不知道，紅綃jiejie原是圓潤潤的人，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看著可憐。”

    三娘子不懈：“大jiejie前次來說，她婆婆不許她們守孝的，如今怎的又……”

    紅綾說：“我的好姑娘，這原是顏太太賭氣時說的一句話而已，若大娘子大姑爺不守孝，又叫他們?nèi)绾蚊鎸︻伌笕耍俊?/br>
    三娘子又說：“即便如此，這苛刻的也太過了?！?/br>
    “誰說不是呢，總不能為著守孝，將人生生餓死吧？”

    “可這又有什么法子？大jiejie如今是顏家的人，我們即使有心也無力啊，守孝是人倫大事，若是處理不好，大姐夫就要損聲譽(yù)了?！?/br>
    “大jiejie的日子，過的可真苦?！?/br>
    是很苦，可她回家來卻不愿與父母說，也不知她是動心忍性上佳，還是覺得那樣是應(yīng)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