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牽著韁繩，背脊筆挺地騎馬轉(zhuǎn)了一小圈，面對著她展開右臂，身后則是一望無際的白色。

    “歡迎來到北方大平原?！?/br>
    第11章 . [最新] 獵戶   雪原小屋3

    在胡慕斯學(xué)院里生活近十年，坎蒂絲自然是見過別人使用魔法。

    冰系法術(shù)雖然比基礎(chǔ)的四大法系難一點，可也并不是多么稀奇的東西。

    在她還沒有能力到城里接零活的時候，院長會安排她在學(xué)院里打雜，并給予相應(yīng)的報酬。

    其中就包括回收并整理魔法科教學(xué)使用的稻草人。

    那些可憐的稻草人先生會變得奇形怪狀。

    被燒焦、被吹散、被削掉腦袋……凄慘的形狀各不相同，唯一的共通點大概是沒一個保有“全尸”。

    除了被冰系攻擊的那個。

    枯黃的干草變得硬邦邦的，晶瑩的小顆粒還沒有融化，附在上面折射出點點光芒。

    在一堆七零八落的廢品中，它就像一個藝術(shù)品。

    那個被冰霜包裹的稻草人讓她窺見了魔法的另一面。

    她第一次覺得魔法不是可怕的代名詞，它們也可以是美麗而夢幻的。

    “如果被這樣的魔法擊中，就算死去，尸體也會變得很漂亮吧？”

    十二歲的坎蒂絲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將熱水潑到稻草人上進(jìn)行清洗。

    “哎呀，又是些可憐人?！?/br>
    艾伯單手勒緊韁繩，讓他的愛馬轉(zhuǎn)了個方向，側(cè)身提醒坎蒂絲：“小心點，讓你的馬繞開走?！?/br>
    坎蒂絲僵著一張小臉，面無表情地與地上的凍尸兄們來了場無聲的視線交流。

    嗯，果然世上沒有漂亮的尸體。

    在雪原游蕩的三天里，十九歲的坎蒂絲再次為自己的人生閱歷添磚加瓦，淡定地控著馬兒往前走。

    “看他們的表情，不是凍死，像是被殺的?！笨驳俳z靠近艾伯，被小披風(fēng)包住的頭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這種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會有強盜？”

    今天的風(fēng)比較小，艾伯拿著張地圖，低頭分辨方向：“有人的地方就有強盜?！?/br>
    坎蒂絲瞇眼看向遠(yuǎn)處：“哦?！?/br>
    “你別不當(dāng)回事兒。冒險冒險，就是時時刻刻都會遇到危險。”艾伯把地圖卷成卷，在半空空揮了兩下，呲牙恐嚇道，“食物緊缺的時候，你的隊友就是你最可怕的敵人！”

    坎蒂絲瞥他一眼，布料下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個音節(jié)：“哦。”

    艾伯：……被鄙視了！

    青年無趣地收回表情，帶著坎蒂絲往確定的方向行進(jìn)。

    北方大平原自大崩壞起，已經(jīng)被冰雪籠罩二百多年。

    從前的原住民已經(jīng)在那場災(zāi)難里死去。而后來遷入的，大多是在正常區(qū)域混不下去的人。

    比如逃犯、強盜團(tuán)、以及被領(lǐng)主驅(qū)逐流放的犯人。

    村落沒了主人，可基礎(chǔ)設(shè)施還在。

    這些人便在此定居，世世代代繁衍下去，倒也發(fā)展出不少村莊。只是安不安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為了自己的小命，坎蒂絲和艾伯必須在每天天黑前找到下一個落腳點，不管是有人的還是沒人的。

    幸運的是，他們前兩天都找到了兩處廢棄的村子。

    “在這里，沒人的地方比有人的地方安全。你以后可不能一個人過來?！?/br>
    艾伯的地圖上標(biāo)有不同標(biāo)識的標(biāo)記，來劃分這些村鎮(zhèn)是否安全。

    多虧冒險者協(xié)會人均愛作死，各種奇奇怪怪的地方都有人去過，共享的信息自然也多些。

    坎蒂絲皺著眉，再次繞過一個面色安詳?shù)膬鍪?/br>
    一轉(zhuǎn)眼，又瞥見個一臉滿足，坐在枯樹下的裸｜尸，不禁有些疑惑：“這里的尸體也太多了……而且，他們怎么都沒穿衣服？”

    這批跟之前的不太一樣。從表情上看，他們死前并不痛苦。

    艾伯：“人在快凍死時會感到熱?！?/br>
    話雖這么說，可他也覺得不太正常。

    凍死的人神態(tài)不會這么安詳，身體多呈卷曲狀，跟眼前這些完全不同。

    而且今天遇到的也頻繁了些，幾乎沒走多久就能看到一具。

    “前面就到了，有個獵戶住在這里。”艾伯抬抬下巴，示意坎蒂絲跟上，“他算是半個協(xié)會的人，我們可以在那里住一晚，順便打聽情報?！?/br>
    索性艾伯的方向感和運氣都不錯，在沒有什么參照物的情況下，兩人在天黑前找到了獵戶的小屋。

    “歡迎你們，我的朋友！”獵戶在查看過艾伯的協(xié)會徽章后，熱情地將兩人迎進(jìn)屋，“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我這兒了，請務(wù)必讓我好好招待你們?！?/br>
    坎蒂絲喝上了久違的熱水，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她被讓到屋里唯一一張木椅上，雙手捧著杯子，平時略顯冷淡的語氣都柔和了不少：“感謝您的慷慨?！?/br>
    盡管在來的路上看到遠(yuǎn)處的森林，可在這種天氣惡劣的地方，柴火必定是相當(dāng)金貴的。

    想想那個脾氣不好的旅館服務(wù)生。那個小鎮(zhèn)還算不上貧瘠，客人卻連杯熱水都不配擁有。

    艾伯趁她閉眼享受的時候，將住宿的費用塞到獵戶手里，并給他使了個眼色：“巴哈澤先生也算是協(xié)會的一員。協(xié)會的人只要是來北地探險，第一站都會到他這里?！?/br>
    獵戶巴哈澤是個肌rou發(fā)達(dá)、胡須茂盛，身形卻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

    面對艾伯的擠眉弄眼，他駕輕就熟地從身后接過錢袋。

    年輕男士都想在異性面前多表現(xiàn)下，他懂。

    “艾伯說得沒錯?！卑凸勺詠硎斓嘏呐乃募绨?，“你們先安心住一晚。明天正好是大集市的日子，我?guī)銈內(nèi)マD(zhuǎn)轉(zhuǎn)?！?/br>
    坎蒂絲的注意力沒有被集市吸引，反而挑出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道：“巴哈澤先生，也‘算’是協(xié)會的人？”

    巴哈澤倒也沒藏著，大咧咧地坐到壁爐旁的獸皮毯上：“我原本是南大陸的人。后來那里開始打仗，我的母親就帶我來到弗朗斯大陸了?！?/br>
    他摸摸自己異常茂盛的胡子，說道：“也許你也看得出來，我并不是莫丹人，我的父親有矮人的血統(tǒng)……這在南大陸很常見。”

    薄暮時代末期，隨著風(fēng)神維因圖斯的隕落，漂浮在空中的天之國墜落到地面，將大陸砸成七塊。

    后來天之國變成了黑洞，現(xiàn)在只剩下六塊大陸。

    東弗朗斯大陸和西弗朗斯大陸都屬于莫丹人的聚集地。處于天之國，也就是現(xiàn)在的黑洞的西南方。

    從兩塊弗朗斯大陸往北走，就是精靈常居的西大陸。

    到達(dá)西大陸再往東走，跨越暗海，是魔人族的地盤——北方諸島。

    再坐船往東南方行駛，就能到達(dá)屬于矮人氏族的東大陸。

    而東大陸和弗朗斯大陸中間的那一塊，就是種族混雜而居的南大陸了。

    由于當(dāng)?shù)鼐用袢朔N多樣，還都是混居，自然會有文化沖突的時候。

    可南大陸的各地政府都十分弱勢，面對各地產(chǎn)生的暴亂束手無策。

    最終，問題逐漸積累，直至爆發(fā)。

    沒用的政府被暴民推翻，形成現(xiàn)在這種軍閥混戰(zhàn)的糟糕場面。

    在那種地方，光靠守規(guī)矩是活不下去的。

    巴哈澤先生從小在那種環(huán)境下長大，自然而然地養(yǎng)成了不少陋習(xí)。猛地來到一個相對和平的地方，一開始并不是很適應(yīng)。

    尤其是在母親去世后，他因小偷小摸和暴力沖突多次被抓進(jìn)監(jiān)獄，留下太多犯罪記錄。

    冒險者協(xié)會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進(jìn)的，申請者除了武力要達(dá)標(biāo)，也不能有太多的道德瑕疵。

    雖然巴哈澤長大后用行動證明，自己并不是個無藥可救的人。可早年留下的案底太多，多到協(xié)會實在無法忽視，只能遺憾退回他的申請。

    大手握轉(zhuǎn)著自己的護(hù)腕，這位敦厚的男人倒是沒什么沮喪的表情，一副笑呵呵的樣子：“雖然沒能加入?yún)f(xié)會，可我也經(jīng)常跟協(xié)會里的人出任務(wù)，逐漸就熟了?！?/br>
    “后來我年紀(jì)大了，正想找個地方定居。偶然聽協(xié)會的管理者說過北地的事，我就決定過來了?！鄙钌畹拿脊窍?，一雙精神的小眼睛還是充滿活力，“我是個閑不下來的人。即使準(zhǔn)備隱退，也不想被外面的世界落下。協(xié)會也正好想在這里設(shè)立安全站……都是命運的安排?！?/br>
    坎蒂絲聽他的語氣，就像一位老者。

    可他看起來分明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頭發(fā)和胡子都是黑色，一根銀絲都沒有。

    秉承著不懂就問的學(xué)者精神，她習(xí)慣性的直接開口：“我的問題可能有些冒犯……請問您的年齡是？”

    巴哈澤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問題，有些惡趣味地笑了三聲，才捋著胡子悠哉道：“我今年六十八歲了?！?/br>
    看到坎蒂絲大吃一驚的樣子，他才拍著大腿笑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有趣，每次都會問一樣的問題?！?/br>
    坎蒂絲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因為您的父親……”

    “對，他是個脫離部落的矮人。不過除了這個刺青和血脈，他什么都沒留給我?！卑凸上破鹩冶鄣男渥?，結(jié)實的小臂上有個圖騰似的紋身，“我身體的成長速度比一般的莫丹人慢，卻也比不上純種的矮人。他們跟精靈一樣長壽?！?/br>
    見坎蒂絲手里的水被空了，巴哈澤立刻起身，再次為她倒?jié)M熱水。

    “說說你的故事吧，可愛的小姑娘。我喜歡聽路過的旅人講述他們的故事?！彼贿吔o艾伯倒水，一邊沖坎蒂絲眨眼，“況且，我還從沒在北地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子?！?/br>
    坎蒂絲看著手里的小木杯，有些晃動的水紋里倒映著自己的臉。

    “我叫坎蒂絲·奈默，來自米勒烏薩維斯塔地區(qū)的阿魯布姆城……”她抬手抿了口水，原本低垂的眼睫掀起，看向坐回毛毯的巴哈澤先生。

    對上他真誠又溫和的視線，坎蒂絲突然改變主意了。

    “……可我并不是在阿魯布姆城出生的。十年前，我的養(yǎng)父在旅行途中撿到昏迷的我，才把我?guī)Щ貣|弗朗斯大陸?！彼俅慰聪蛩瑢χ约耗：哪?，似是進(jìn)入回憶，“而他發(fā)現(xiàn)我的地方，也是在南大陸?！?/br>
    第12章 五只眼睛   雪原小屋4

    人類似乎都是這樣，比起親近的熟人，在毫無利益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面前反而更容易說出心結(jié)。

    “我沒有五歲前的記憶。從我開始記事時，就住在南大陸的一個孤兒院里?！庇沂帜粗覆吝^光滑的杯沿，坎蒂絲仰起脖頸，雙眼沒有焦距地看向房頂。

    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那里的人很奇怪……我們每天都要到一間暗室，對著一面黑底的旗子念祈禱詞，上面用白色的顏料畫著五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