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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11節(jié)

    沈云如的臉有些發(fā)燙。

    她不是不知道剛才自己下手的時候有些草率,也曉得祖母指出不足向來是這樣直來直往,都是為了她能做得更好。但當(dāng)著父親和叔父的面,她還是感到有些難堪。

    而祖母話中對二叔的薄諷也讓她聽來有些尷尬。

    果然,下一刻她便聽到二叔訕訕笑道:“掌珠還小,能有這份造詣已是娘您教導(dǎo)有方了?!?/br>
    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面上瞧不出喜怒。

    沈慶宗也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開了話題:“娘,我和二郎有件事要同您商量?!比缓髮ε畠旱溃罢浦?,你先下去吧?!?/br>
    沈云如心下微松,端端應(yīng)了聲是。

    待屏退了左右,沈慶宗才將朝廷要新修運(yùn)河的消息說了,并道:“原先二郎就瞧著那停塌買賣可做,只是尋常難得商機(jī),也需得不少錢本。現(xiàn)下蔣老板有心合伙,并許了出六分五,我那禮房為官的老師也愿意參入?!彼f到這兒,微頓了頓,方續(xù)道,“我和二郎來時路上大致議了議,覺得此事可為?!?/br>
    沈耀宗附和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出六分五?”沈老太太微感詫異,狐疑道,“那蔣家商賈之性,當(dāng)真肯吃這樣的虧?”

    沈耀宗笑著解釋道:“娘,這也算不得多么吃虧,不過是收回本錢的時間略拉長了些罷了。但停塌生意收入可觀,投入也只是前期建房時大些,即便起初少賺了點(diǎn)也無妨,人家蔣老弟又不傻,算算賬就知道這樣既能賣咱家的好,又可圖更遠(yuǎn)了?!?/br>
    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見識多的確實不同。”

    沈耀宗不防又碰了灰,尷尬地抿了抿唇角,沒有言語。

    沈慶宗知道母親的性子,于是并不多辯什么,只道:“若不是這回我們家占了些消息的先機(jī),恐怕那沿岸又要早早被宮里和貴人們給拿了?!?/br>
    沈老太太默然未語。

    片刻后,她才似是關(guān)心地問了句:“這事做來可有風(fēng)險?”

    沈慶宗就把自己找余錄事合作時的想法大致說了一遍,又道:“這樣老師也會盡力。”

    至于自己提出如何分成的過程他卻沒有細(xì)說,只道余錄事錢本有限,所以只打算出一成。

    沈老太太并不太懂這些,也不喜歡在這些銅臭之事上費(fèi)心思,見兩個兒子都這樣說,便也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允道:“那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沈耀宗卻有些猶豫要不要向母親交代一下這買賣的錢本也不少,自家少不得要動一動現(xiàn)有的產(chǎn)業(yè),這不是小事,按理是該讓母親心里有個數(shù)。但又見兄長似乎并沒有直說的意思,他不免就有些遲疑。

    沈耀宗正自斟酌間,卻又忽聞母親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上次給你看的那幾個人可看好了?”

    果然該來的躲不過。沈耀宗于心中默嘆了一口氣,微頓,然后恭回道:“娘,現(xiàn)下家里正要做大事呢,我實沒有那個閑暇。再說我瞧著那幾個人也不是很合眼,勉強(qiáng)納來我還得養(yǎng)著,實沒有那個必要。”

    沈老太太聽他這么一說,立刻就有些壓不住火氣了。

    “我又不是昨日才給你看的人,你早沒有閑暇,晚沒有閑暇,難不成要到七老八十了才有閑暇?”她蹙眉冷道,“不過就是納個妾,也值得你們夫妻兩個推三阻四。人都沒見到就說不合眼,只憑那帖子上寫的幾句出身和性情,你就曉得人家長什么樣子了?”

    見次子又是一臉低頭認(rèn)真聽訓(xùn)的模樣,想到其實則陽奉陰違的做派,沈老太太不免越說越上火:“再說我讓你納妾難道是讓你沉迷女色的?你那媳婦若當(dāng)真容不得旁人,就該想辦法早早給你誕下個子嗣才是,而不是在這里拈酸吃醋!”

    沈耀宗不敢頂嘴,但也并不想納妾,于是只能默默聽著訓(xùn)。

    沈慶宗等到母親一番話落了畢,方委婉地勸道:“娘,雖說納妾是為了綿延子嗣,但也得要二郎看得上眼才行,不然朝夕相處也著實難受。這樣吧,等這件事忙過了,我再押著他好生瞧瞧?!?/br>
    沈老太太聞言,心火稍順,當(dāng)下也懶得再多說此事,于是丟開了話頭轉(zhuǎn)而對長子道:“外頭那些雜事雖需你幫襯著,但心思還是要更多放在正事上?!?/br>
    沈慶宗恭順地頷首應(yīng)是,然后又照例征詢地問道:“娘,晚飯我們陪您用吧?”

    沈老太太也一如既往地回道:“不用了,你們自去隨意吧?!?/br>
    她這兩年養(yǎng)生開始講究少吃多餐、入夜不食,自知和家里人習(xí)慣有別,所以也不想彼此勉強(qiáng)。

    沈氏兄弟兩個便恭敬地告了辭。

    從福壽堂出來后沈耀宗便長松了一口氣。

    “大哥哥,謝你先前出言相救,不如晚上我請你去白樊樓喝酒?”他誠懇地對兄長說道。

    沈慶宗笑了笑,說道:“你我兄弟,不講這些。”說罷,卻又話鋒一轉(zhuǎn),續(xù)道,“不過我雖幫你兜了話,但娘說的那些我心里卻是贊成的。你也不小了,子嗣教養(yǎng)非小事,總不能等到你已垂垂老矣還要憂心身后。”

    沈耀宗不想糾纏這個話題,索性告饒道:“好哥哥,你就暫且先放我一馬吧,我又不是明日就七老八十,等再過兩年說這些也不遲?!闭f完也不等對方再啰嗦,便立馬轉(zhuǎn)開了話題,“那我先走了,回頭理完賬目便去找你?!?/br>
    沈慶宗頷首道:“此事需快,否則難免落于人后?!?/br>
    這種機(jī)會若錯過了,便幾乎不可能再有下一次。若不是他們正好有蔣家這么個近鄰,只怕短時間內(nèi)要找到有一定錢本實力的合作伙伴也不容易。

    沈耀宗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于是鄭重地應(yīng)下,轉(zhuǎn)身去了。

    翌日早晨,謝暎跟著謝夫子從家里出來,看見了正在蔣家門前等著他們的蔣修。

    “謝夫子,早上好?!笔Y修端端正正地朝對方叉手一禮,客氣地說道,“爹爹讓我陪元郎一起去學(xué)里。”

    說完,他還悄悄沖謝暎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

    謝暎因之前已從自己叔祖那里聽說了這事,所以此時也不覺意外,只表示感謝地向蔣修回以了微微禮笑,然后對謝夫子說道:“叔祖,您就不必送了,我和善之兄一起去就是,您在家里多歇息。”

    蔣世澤自不可能只讓八歲的兒子帶著謝暎去入學(xué),所以還派了個管事跟在蔣修身邊。

    謝夫子見狀便也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叮囑謝暎道:“你在學(xué)里若有什么不慣或者不知該如何辦的,就多問問修哥?!?/br>
    謝暎恭聲應(yīng)是。

    謝夫子又對蔣修道:“勞你多照顧著他些?!?/br>
    蔣修保證道:“夫子放心,以后元郎就由我們照管著了?!?/br>
    謝夫子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怎么好像有種自己把孩子送給了蔣家的錯覺?不過他也拿不準(zhǔn)蔣家這小娃子是不是在故意擠兌自己,便只佯作無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居高臨下地含笑“嗯”了一聲,然后挺直背脊轉(zhuǎn)而進(jìn)了蔣家大門。

    眼見著謝家老頭的背影遠(yuǎn)了,蔣修瞬時一松先前端莊的架勢,高興地拽了下謝暎,沖他笑道:“走,我給你看樣?xùn)|西?!?/br>
    謝暎隨他上了馬車,剛坐下來,就見蔣修拿出來了個小巧精美的漆木罐子。

    車馬緩緩行進(jìn),蔣修揭開蓋子,現(xiàn)出了裝在罐子里的一只指頭大小的蛐蛐兒。

    “你看它頭上有圈紅色,”蔣修小心地指給謝??矗谥械?,“所以我叫它血將軍,望它上場披荊斬棘、戰(zhàn)無不勝?!?/br>
    謝暎默默看了他一眼,心想那這個名字怕是不太吉利。

    他頓了頓,問道:“你是要拿去與人斗的?”

    “啊,”蔣修一邊戀戀不舍地將罐子重新收起,一邊隨口回道,“同那個能把牛吹死的袁四郎。”

    謝暎想起了蔣嬌嬌,忽然覺得這兄妹兩個在這方面似乎有點(diǎn)像。

    他正想著,便又聽得蔣修說道:“你別告訴蔣嬌嬌啊,不然她肯定要鬧著玩,回頭累著我的血將軍?!?/br>
    謝暎覺得自己倒是能保密,但卻又深覺承諾一事責(zé)任重大,所以秉著謹(jǐn)慎的原則,他還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但你們兩人相斗,到時應(yīng)不止一人知曉?!?/br>
    蔣修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

    “哦,對,也是?!彼D時覺得麻煩起來,索性道,“那算了,不理她就是?!?/br>
    說到蔣嬌嬌,謝暎就又想起了昨日她悶悶不樂的模樣。

    “你meimei可還好么?”他盡量用一種寒暄的語氣問道。

    蔣修雖然沒太明白才過了一天有什么可問好的,但也并未太當(dāng)回事,如常回道:“謝你關(guān)心了,她成日里都好得很?!?/br>
    謝暎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多言。

    蔣修卻突然想到什么,說道:“不過我懷疑她是不是又背著我聽了什么話本子,昨日里跑來神叨叨地同我說讓我以后只準(zhǔn)娶一個媳婦,簡直有毛病。”

    謝暎頓了頓,說道:“可能她只是好心?!?/br>
    “誰知道她一天天腦袋瓜子里想什么?!笔Y修不耐煩地道,“我看她就是慣愛想一出是一出地窩里橫?!?/br>
    窩里?謝暎回想起當(dāng)時蔣嬌嬌一臉正色叮囑自己的模樣,不由略感茫然。

    蔣修又“嗤”了一聲,頗不以為然地道:“你看蔣嬌嬌那樣就知道女孩兒有多麻煩,我以后才不想娶媳婦兒,我勸你也別娶?!?/br>
    謝暎:“……”你們兄妹兩個是真得很像。

    學(xué)堂很快就到了。

    大盛蒙學(xué)興盛,至少每三巷便有一所,有些人口更密集些的地方甚至?xí)_(dá)到每一里巷便有一二所,即便是在偏遠(yuǎn)鄉(xiāng)下也有私學(xué)辦設(shè)。

    而謝暎將要入讀的這間廣明京學(xué)則屬于官學(xué),其間學(xué)生基本是來自照金、東榆林和甜水三巷。

    入了學(xué)堂,他便跟著蔣家的管事先一道去拜見了教諭,大約是因有蔣家這邊已先打理好了的緣故,謝暎就學(xué)的事安排得很順利。隨后教諭又考了他幾道題目,末了,很快便決定將他分到了“義淵齋”,說是和同巷的沈家二郎還有姚家二郎正好都在一處。

    蔣修在外頭等著他,見到人出來便立馬迎了上去,還未開口,那蔣家的管事已委婉地笑道:“謝元郎被分到了義淵齋?!?/br>
    蔣修:“……”

    第14章 逞強(qiáng)

    謝暎知道學(xué)堂里分齋一般是按照年紀(jì),但偶爾也有年紀(jì)小卻已超出同級學(xué)識的,所以這些學(xué)生就都會被分到一起以便教學(xué)。他也已猜到了蔣修不在義淵齋,此刻不免覺得有幾分尷尬,于是硬著頭皮正想開口勸慰兩句,卻見蔣修伸手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肩。

    “我原以為沈二郎已經(jīng)很厲害了,沒想到你也不差?!笔Y修一臉安慰地道,“不錯,謝元郎,你很給我長臉?!?/br>
    謝暎:“……”

    蔣修就又積極地親自帶著他去了就在不遠(yuǎn)處的義淵齋,走到窗前張望著尋到沈約的背影,當(dāng)下便喊道:“沈二郎,我給你帶新同窗來了!”

    不止沈約,義淵齋里其他學(xué)生也紛紛循聲轉(zhuǎn)了頭看來。

    謝暎原本還覺得有些拘謹(jǐn),然而被蔣修這么猝不及防“灑脫”地一喊,他頓時也有了種釋然的感覺。

    總要來的。他迎著那些或詫異或好奇的目光,心想,這樣也好。

    姚二郎也在,跟著沈約身后也走了過來,頗訝然地瞧著謝暎,問道:“你分到我們齋里了?”

    這比起謝暎并沒有如其所說那樣年后才來上學(xué),還要讓他意外。

    謝暎輕點(diǎn)了下頭,向他們兩人見禮:“姚二哥、子信兄?!?/br>
    沈約也客氣地頷首回了一禮:“謝元郎?!?/br>
    蔣修沒他們那么多客套,直言調(diào)侃地道:“沈二郎,瞧見沒?咱們巷里現(xiàn)下可不止獨(dú)你一人專美了?!?/br>
    謝暎不想尷尬,便及時接了話,對沈約禮道:“以后還要多麻煩子信兄了?!?/br>
    沈約知蔣修那喜玩樂又好勝的性子,自不會將那句話看得多重,于是只對謝暎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反應(yīng)平平地對蔣修說道:“你要是也能分過來,下回就不用只在窗外面喊我們了?!?/br>
    蔣修笑道:“那不如你別升學(xué)不就好了,以后我們兩個再一起去府學(xué)里頭隔著窗喊暎哥。”

    沈約漠然地轉(zhuǎn)開了目光。

    姚二郎湊熱鬧道:“再加一個我,你們也來喊我?!?/br>
    蔣修爽快道:“沒問題!”

    沈約覺得與他們兩個實在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于是轉(zhuǎn)而招呼謝暎:“我?guī)闳フ椅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