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宗一下就聽了出來，他這是想轉(zhuǎn)移沈縉的注意力，以免后者久久沉浸于挫折與壓力之中。

    一個是他侄兒，另一個也是他侄兒，沈耀宗覺得自己于情于理都確實(shí)無法不幫這個忙。

    于是他便硬著頭皮地答應(yīng)了。

    等沈約走后，他就嘆著氣把事情和妻子說了一遍，感慨地道：“我也沒想到，縉哥兒那孩子的心里頭原來已是出了問題?！?/br>
    鐘大娘子也有些同情沈縉，同時也不免感到遺憾：“若早知他不想再舉業(yè)了，我們還不如先和兄長商量一下，讓縉哥兒來跟著你慢慢學(xué)著把這些攤子接過去，這樣我們可能也不必編出這個謊來?！?/br>
    沈耀宗苦笑著搖了搖頭：“大哥哥對子孫舉業(yè)的看重，和娘是很像的。他雖不至于覺得經(jīng)商是下流，但若有的選，他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從商的，不然今日來找我的就不是二哥兒了?！?/br>
    “那你打算怎么辦？要不，我去阿姑那里也幫你勸兩句？”鐘大娘子道。

    “你就算了?！鄙蛞谝恍Γ^妻子的手握著，嘆道，“好不容易現(xiàn)在娘對你還好說話，你莫去招惹她，我們先安安穩(wěn)穩(wěn)把這關(guān)過了，其他的以后再說。”

    第77章 補(bǔ)救

    沈耀宗決定之后就先差人回家把沈縉約了出來,說是他這個當(dāng)叔父的要請客。

    為此，他還特地去白樊樓提前訂了間酒閣子。

    沈縉很快來赴了約。

    沈耀宗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眼下有些發(fā)青，顯然這兩天都沒太能休息好,他也不多說別的，邀了侄兒入座，還親自要給他倒酒。

    沈縉雖然話少,但禮節(jié)卻沒欠缺，搶著給叔父先倒好酒遞了過去。

    兩人碰了一杯,然后一飲而盡。

    沈耀宗是常與人打交道的，只看沈縉喝這一杯酒的模樣，他就已經(jīng)看出來了侄兒往日里沒少與酒為伴,而且顯然不是風(fēng)雅小酌。

    看來二哥兒說的沒錯。他想，這孩子早就悄悄變了許多。

    想到這里，沈耀宗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憧稍敢鈦斫o二叔搭把手？往后若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也能慢慢把家里這攤子接過去，替你爹爹頂住門庭。”

    沈縉忽地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二叔叫自己來竟是為了說這個,他也沒有想到,二叔竟然會這樣對他說。

    沈縉倏地微紅了眼眶,但卻垂下眸，沒有言語。

    沈耀宗以為他還是有些放不下身段,便故作輕松地笑著說道：“其實(shí)你應(yīng)該知道，我以前也是和你爹爹一樣讀書的，不過家里的生活總要有人照顧,我也不及你爹爹有天賦,所以就來做這些了,但也是一樣為家里在出力嘛?！?/br>
    “你若有其他的打算,二叔也支持，若是沒有，那先在家里幫幫忙也不錯，你說呢？”沈耀宗看著他，小心地問道。

    沈縉緊緊抿著嘴唇。

    沈耀宗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縉哥兒，你心里怎么想的，要對我們說?！庇忠馕渡铋L地道，“二哥兒他也是很擔(dān)心你的。”

    沈縉抬手在臉上揩了一把，然后抬起了頭，頷首道：“二叔，我愿意去幫您?！?/br>
    沈耀宗瞬間放了心，含笑道：“那好，等回去我就與你爹爹說?！?/br>
    他已經(jīng)把說辭想好了，就像是剛才勸說沈縉的那樣，他打算也這樣去應(yīng)付兄長，只先哄著說是暫時的，以后若縉哥兒做得好，想必家里也能容易松口些。

    畢竟是親兒子，沈耀宗覺得他哥哥應(yīng)該還是會顧及著孩子的。

    于是他也沒耽誤，等前腳剛回家，后腳就去找了沈慶宗。

    沈慶宗此時正在房中練字，見弟弟來了，也沒急著放下筆，只是口中問道：“你帶縉哥兒出去吃飯了？”又問，“他怎么樣？”

    沈耀宗借著酒勁熱血，就笑著直截了當(dāng)?shù)匕咽虑檎f了。

    “我想讓他換換心情也不錯，”他說，“等縉哥兒緩過這陣了，又或者有了別的事想做，再回來就是。”

    沈慶宗面色微沉地放下了筆。

    “不行?！彼麛蒯斀罔F地回答道，“讀書最忌心散，他這一緩心情，以后再收不了心怎么辦？你還說什么‘或者有別的事想做’，何意？難道他對你說了什么喪氣話？”

    沈耀宗本就微薄的幾分酒意霎時被沈慶宗的態(tài)度給驚到了九霄云外。

    “沒有，我就是這么一說，你別想太多?！鄙蛞谡f道，“是我見縉哥兒這回落榜心情實(shí)在低落，擔(dān)心他年輕人受不住，才想著適當(dāng)緩解一下也好?！?/br>
    “你我難道不是從他這個年紀(jì)過來的？”沈慶宗當(dāng)即駁道，“他才落榜了三次就受不住了，那別人怎么能受得??？我當(dāng)年又是怎么受住的？”

    他越說，越是氣不打一處來：“我這幾天容他排遣，不代表是要縱容他消沉。我們家又不是那供不起他的，他只需要安安心心舉業(yè)就是了，想那么多作甚？我看他就是心思太多，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沈耀宗對兄長的固執(zhí)不免覺得有些頭疼。

    他只好說了句重的：“但你就不怕逼得太緊，適得其反么？萬一他想不開……”

    沈耀宗話還沒說完，沈慶宗已倏然惱道：“他若是這么沒出息，也不配做沈氏子孫！”

    這話說得就更重了。

    沈耀宗怕自己一片好意反而鬧得人家父子之間起火，也不好再多言，于是只能作罷。

    他親自去找了沈縉，歉意地向?qū)Ψ奖硎敬耸挛茨艹晒?，并表示：“你爹爹還是希望你能更好，要不，你再試一榜？到時正好和二哥兒一起。”

    兄弟倆若能一起考中固然最好，但只要沈約到時能一舉得中，家里長輩們的期許得到了安慰，大概也就能對沈縉放得開手了。

    沈耀宗雖然沒有再多說別的，但沈縉卻好像是早就有了預(yù)料似的，聞言只是極淺極淡地牽了下唇角，然后回了聲“是”，并對他再道了回謝。

    鄭麟覺得自己這回受傷像是因禍得了福。

    自那日起，蔣黎對他的照顧和體貼又像是回到了他們那次吵架之前，他覺得很高興，也很安慰，想她果然還是更看重他的。

    他就忍不住想與她更親近，但蔣黎每次都以他傷勢未愈拒絕了，鄭麟不免又覺得她太講規(guī)矩，心里也忍不住遺憾這傷養(yǎng)得實(shí)在久。

    這天，蔣黎剛剛服侍完他喝藥，鄭麟趁她幫自己擦嘴的時候飛快把人給拉過來在臉上親了一口，然后迎著蔣黎錯愕的目光，笑著道：“這樣解苦可比吃干果子好使。”

    蔣黎就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么。

    恰好女使稟報說高大娘子過來了，她便趁勢離開鄭麟身邊，出了門來迎接。

    高大娘子不是一個人來的，在她身邊還跟著個模樣漂亮的年輕娘子。蔣黎見很是面生，不由多看了兩眼，對方迎上她的目光，略顯拘謹(jǐn)。

    高大娘子上前來親親熱熱牽了蔣黎的手，笑道：“今日得了個好消息，你一定也高興?！?/br>
    在蔣黎的記憶里，高大娘子除了上回為了高家外舅找自己借錢的時候，就只有這回才主動來親近自己了，她不由心想看來果然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高大娘子直接牽著她一路走進(jìn)了內(nèi)室，躺在床上的鄭麟見到母親，正想問禮，結(jié)果下一息目光落在隨后進(jìn)來的那人身上，霎時一頓，臉色瞬間變了。

    蔣黎順著他的視線，回過頭復(fù)又朝那陌生的女子看去，滿目狐疑。

    “同你們夫婦倆說個好消息，”高大娘子笑著回手把那女子拉到了近前，說道，“雙蓮已有了身孕，你們就快要做父母親了！”

    蔣黎驀然一震，半晌沒能反應(yīng)過來。

    鄭麟起先也是愣住了，但后來他便似不敢相信，又似帶著幾分難掩的驚喜地問道：“真的？”說話時明顯是看著那叫雙蓮的女子。

    后者輕輕點(diǎn)了下頭，柔柔回道：“大夫說已有兩月了。”

    鄭麟不由起笑，但笑意還未舒展開，他又忽地想起什么，轉(zhuǎn)頭朝旁邊的蔣黎看去，見對方只面無表情地沉默著，不由頓生忐忑。

    “娘子……”他伸手去拉她。

    但他才剛碰到她的手背，她已倏地避開了。

    高大娘子自然也看到了媳婦毫不避諱的動作，但她沒有說什么，只是仍笑著說道：“你和六郎成親這么久也沒個孩子承歡膝下，這下好了，我們做父母的也能放下心?！?/br>
    蔣黎看了她片刻，忽而輕彎了下唇角，說道：“既是六郎的孩子，姑舅欣慰也是應(yīng)當(dāng)，只是我就不勞阿姑費(fèi)心了?！?/br>
    她這話一出，不止高大娘子，鄭麟和雙蓮也愣住了，似是都沒有想到她竟會對阿姑說出這樣的話。

    高大娘子皺了皺眉，說道：“你們是夫婦，六郎為你擔(dān)心，我也為你cao心，這難道不對么？”

    誰知蔣黎連個停頓都沒有地便接了句：“很快就不是了?！?/br>
    眾人再次一怔。

    等鄭麟反應(yīng)過來妻子說了什么的時候，頓時又驚又怕，忙想再來拉住她。

    “娘子，你聽我說……”他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從床上滾了下來。

    高大娘子驚呼一聲，忙上前去扶，卻見蔣黎站在原處半點(diǎn)反應(yīng)也無，當(dāng)即氣道：“你還不來扶他？！”

    蔣黎卻只語氣平靜地說了句：“我原本想著等六郎傷好了再與他提和離的，既然現(xiàn)在雙蓮來了，我正好不占著位置，照顧六郎的事就交給她了?！?/br>
    言罷，她便丟下滿臉錯愕的三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蔣黎直接回了娘家。

    蔣嬌嬌聽說她小姑突然回來了，很是開心，結(jié)果高高興興地跑到歡喜堂一看，才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太對。

    蔣黎正在緩緩地講述著來龍去脈：“……我為他這么一點(diǎn)心意深覺感動，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他，忍受著他們一家人的麻煩，在鄭家蹉跎了這么些年只為將來能與他有個好結(jié)果，就連決定了要和離都想盡量不傷害他的自尊心。結(jié)果他連承諾的事都沒有做到，兩個月的身孕，真是太諷刺了?！?/br>
    如果鄭麟早就背叛了他的諾言，那她的感動和堅(jiān)持又算什么呢？

    他根本沒有拿她的青春當(dāng)回事，也沒有拿她的人生當(dāng)回事，所以才能這么輕描淡寫地背叛她，欺騙她。

    現(xiàn)在還想用“外室之子是他一片苦心替她生的”這套說辭來綁住她，讓她踏踏實(shí)實(shí)在鄭家做個賢惠媳婦，實(shí)在太可惡了。

    她想起這幾個月里鄭麟對自己的親近，就只覺惡心到想吐。

    蔣老太太氣憤地罵道：“這個混賬東西！”

    金大娘子也皺著眉，說道：“這樣的男人，的確也不值得你再為他考慮什么。”

    蔣黎點(diǎn)了點(diǎn)頭，平靜地道：“所以我已經(jīng)提出了要分開，不想再在鄭家多浪費(fèi)一天的時間了?！?/br>
    蔣老太太看女兒這樣堅(jiān)定清醒，也不多說，只支持地道：“你既清楚以后的路要如何走，那就這么辦。等你二哥哥回來娘就與他說，這事讓他去替你出面，免得讓你見了那些人鬧心?！?/br>
    蔣嬌嬌在旁邊聽著，這才明白了原來她小姑這次回家，是鐵了心要與姑夫和離。

    她走上去抱了抱蔣黎。

    “小姑，”蔣嬌嬌輕撫著對方的后背，安慰道，“你別難過，姑夫?qū)δ悴缓茫院蟛焕硭褪橇??！?/br>
    蔣黎淡淡笑了笑，牽過侄女的手，說道：“我才不難過呢，他還沒那個本事讓我為他難過，我就是生氣?！彼f，“太生氣了?！?/br>
    “嬌嬌，”她說，“你也要記住，那些打著為了你好的名義卻只做些虧待、算計(jì)你的事的人，都是壞蛋。你莫要去聽那些花言巧語，瞧小姑就是個例子，男人說什么不要緊，重要是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br>
    蔣嬌嬌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78章 挽留

    晚些時候,蔣家父子回來后也先后得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