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81節(jié)
她慢慢爬起來,一動,才發(fā)覺通體舒泰,沒有預(yù)想中的腰酸背痛,反而十分清爽。 低頭一看,連手臂上的傷口都被細(xì)細(xì)包扎過,早已不再流血。 “感覺如何?”江琮在問。 泠瑯嘗試活動手指:“比預(yù)計(jì)的好多了?!?/br> “預(yù)計(jì)?” “從前這般失序后,總會難受個四五日,這次竟然沒有?!?/br> “是嗎?!苯卣f。 泠瑯略微調(diào)動內(nèi)力,頗有些驚喜道:“甚至氣脈更充沛了,難道我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更上一層樓?” 江琮喝了口茶:“有人幫你度過氣?!?/br> 泠瑯哦了一聲:“誰?” 江琮半天沒說話,泠瑯也不催,自顧自摸索著下榻,道:“反正不會是你,你自己都空空如也——” 江琮又沉默了片刻,才道:“蘇沉鶴?!?/br> 泠瑯訝異道:“他竟然還有余力做這個?當(dāng)時我看見他在大象臺,也是幾乎脫力的模樣?!?/br> 江琮看著別處:“他說無礙,休息一會兒便好,還是你的事要緊些?!?/br> 泠瑯笑起來:“年輕就是這點(diǎn)好處?!?/br> 她趿拉著鞋行到他對面,坐下后端起案上茶盞便灌,一杯冷茶下肚,只覺得從里到外都爽快。 江琮默默注視著她:“沒別的什么想問?” “問什么?”泠瑯舒服長嘆,“你閑得在這里,不出去鬼祟探聽,外面的事兒當(dāng)然已經(jīng)被處理好了……顧掌門也不是吃素的?!?/br> “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br> 這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妙。 泠瑯終于抬起眼和江琮對視,他語氣很怪,神色瞧上去卻沒什么特別。 她試探道:“你瞧上了旁人,要同我和離?” 江琮立即移開視線:“沒有旁人。” 泠瑯怪異道:“怎么一覺醒來,你說話變得吞吞吐吐的,能不能利落點(diǎn)?” 江琮輕咳一聲:“你身上的藥是我換的。” 泠瑯愣了一下:“然后呢?” “是蘇沉鶴,他正好來度氣……我總不能讓綠袖動手,自己同他一道避出去,那樣會被瞧出端倪?!?/br> “然后呢?” “沒了?!?/br> “就這點(diǎn)事?換個藥而已,你又不是沒換過?!?/br> “今時不同往日,上次是你醒著應(yīng)許,這次卻沒有?!?/br> 泠瑯滿不在乎地起身:“從前沉鶴也幫過處理過呢,江湖兒女,不必拘束無聊小節(jié)?!?/br> 她自顧自往門外走去:“躺了一天,是時候舒展舒展——” 外面正是燒得亮堂的夕陽,云彩重疊,瑰麗夢幻。泠瑯沒有回頭,所以不知道身后的江琮面上是什么表情。 如果她看到,也不會想出原因。 入夜之后,院子外點(diǎn)了兩盞燈籠,光線昏黃。 屋子里,綠袖正紅著眼睛垂淚。 “怕什么,我這不好端端的么?”泠瑯柔聲安慰,“幸好沒讓你們?nèi)?,不然萬一有個好歹——” “那奴婢更應(yīng)該去!”綠袖哽咽道,“還能護(hù)著少夫人?!?/br> 泠瑯無奈,這幾個侍女當(dāng)天被她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躲在屋中,是以對她在大象臺上的表現(xiàn)一無所知,只以為她被打斗波及才受傷。 至于其他人—— 聽江琮說,層云寺來的僧人全部被殺死,一個也不剩。 并不是明凈峰不留活口,而是他們功法十分怪異,雙目赤紅,不剩理智,只余戰(zhàn)意,不到最后一絲氣兒喪盡便不停手。 而明凈峰的弟子們都被顧掌門再三告誡了,所聞所見,一個字兒都不許胡傳。 顧掌門還托江琮轉(zhuǎn)告,等泠瑯醒來后,她會親自來一趟。 綠袖還在嘆息自責(zé),泠瑯視線卻落到窗外,心中估摸著也該到約定之時了。 正思索,門忽地被敲響。 綠袖連忙起身開門,吱啦一聲響動過后,青衣鶴發(fā)的老者立于夜色中,含笑望于門內(nèi)。 片刻后。 室內(nèi)只余顧掌門和泠瑯二人,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包括江琮。 顧掌門面上有疲色,顯然是空明帶來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她開口十分直接:“你是李若秋的女兒?!?/br> 用的是肯定語氣。 泠瑯搖搖頭,她艱難道:“我不知道?!?/br> 顧掌門溫聲:“我們從前有過一段很深的交情,那時都還很年輕,她大概是你這個年紀(jì)?!?/br> 她深深注視眼前的少女:“你們十分相像?!?/br> 泠瑯垂下眼:“父親從未對我說起過她?!?/br> 顧掌門微頓,道:“你父親是李如海?” 泠瑯點(diǎn)點(diǎn)頭,她小心翼翼地觀察對面人的神情。 顧掌門仍然在微笑,但笑容中有一絲意外:“他們還是在一起了……我原本以為,云水刀是你母親給你的,沒想到是刀者本人?!?/br> 她頓了頓,終于意識到什么:“你父親他……” 泠瑯說:“他已經(jīng)去世了?!?/br> 顧掌門沉默了一會兒:“什么時候?” “已有五年。” “是因?yàn)椤?/br> “不知道,”少女輕輕搖頭,眼神中是顯而易見的迷茫,“所以我才找上了這里。” 顧長綺注視著她,并不急著探究一切,而是問:“五年前,你多大年紀(jì)?” 泠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反應(yīng)了一下才回答:“十三。” “十三歲,你帶著他的遺物出來行走,直到今日?” “是的。” 顧長綺輕嘆一口氣:“好孩子?!?/br> 她凝望著跳躍不止的燭火,感慨道:“雙兒若有你這般韌性,也不會如此。” 她們談了很久。 幾乎東方既白,林中有鳥雀聲響傳來,風(fēng)中浸潤了沉甸甸的露水氣息,廊下的燈柱都已燃盡。 泠瑯?biāo)皖欓L綺出門,老者行到院里,一個縱身,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晨色中。 有人走到她身后,沒有開口,她凝望昏沉天際,并未回首,卻知道是誰。 “掌門走了?”江琮問。 “走了?!便霈樆卮稹?/br> 江琮沒有說話,他看著少女的背影。 她一語不發(fā)地立在未醒的天際之下,背影有些哀愁和惘然。這種情緒極少出現(xiàn)在她身上,至少在他眼里是頭一回。 他忍不住猜想,她現(xiàn)在是不是在流淚,就像之前。 她于睡夢中喚了聲母親,他抬眼,便瞧見一點(diǎn)淚珠于她眼角滾落,閃著碎光。就那么一瞬間,剛好被他看見。 他其實(shí)是見過她流淚的。 在侯府的時候,她眼淚成串,說來就來,十足的哀婉柔弱?;蚴歉袆佑谝槐焘O,或是因他傷勢而擔(dān)憂,總之都是些故作姿態(tài)。 但今日不同,他當(dāng)時靠在椅背上,凝望那點(diǎn)脆弱的痕跡,他必須要十分克制,才不會上前為她拭去。 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獨(dú)享什么樣的苦痛。 他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第69章 風(fēng)波盡 天未亮, 萬物未醒,只有幾顆晨星在寥落閃爍。 他們站在沾了露水的院子中說話,用彼此才能聽聞的聲量, 比風(fēng)更輕薄。 “顧掌門同我說了很多, 關(guān)于李如海和李若秋,”泠瑯望著天際,“你應(yīng)該知道了我母親是誰?!?/br> 江琮低聲回應(yīng):“只是猜測?!?/br> 泠瑯垂下眼:“她說我們生得很像, 五官形貌都相似,但氣質(zhì)截然不同……母親要更溫和安靜,大多數(shù)時候喜歡笑,并不怎么說話?!?/br> “她穿綠衣, 不戴釵環(huán)首飾,和我一樣用雁翎刀,但我使得比她要好。母親其實(shí)并不喜愛用刀, 這大概是她最后離開師門的原因?!?/br> “是不是很奇怪?刀尊李虛極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 一個成了名譽(yù)天下的刀者, 一個其實(shí)根本不愛用刀, 甚至叛出師門……而這兩個徒弟竟然愛上彼此, 并且有了后代?!?/br> 泠瑯視線中顯露出疑惑茫然,她其實(shí)很難他們的恩怨情仇,它太過久遠(yuǎn)陌生,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掌門在說這些的時候, 也只是在講自己的話, 比起解疑答惑,更像在單方面的傾訴。 不過是一個老人對著故人之女, 緬懷一點(diǎn)無法復(fù)現(xiàn)的往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