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過很多次薩路基跟著貴族們打獵，它們從后方一躍撲倒獵物，尖銳的犬齒會精準(zhǔn)刺入頸部皮rou，直到獵物昏厥或死去才會松開牙口。

    克拉的心隨著獵犬劃過弧線的跳躍蹦到了嘴邊，希爾被撲倒在地順著獵犬的慣性打了幾個滾。那只黑白相間的薩路基是梅塔公爵用活物養(yǎng)大的。犬狼雜交，它有一半沙漠狼的血統(tǒng)。它每天要在公爵府的后院里進(jìn)行一場追逐游戲，有時是一只比它更高大的羚羊，有時是一窩靈活的兔子?？死紶柸ス舾桓堆核腿蝿?wù)，有幸親眼見過幾次，薩路基威風(fēng)凜凜口齒沾血。

    “大人！您不需要這樣。他什么都沒做。”克拉用力掙了掙手腕上層層纏繞的麻繩，細(xì)小的麻刺接連扎進(jìn)了皮膚里。

    “你不是說，你們，萍水相逢么。”梅塔公爵的笑不再寬厚，反而爬上了一股猙獰的味道：“他為了你回來了?！蹦腥说恼Z氣里滿是驚喜：“你真是個寶貝，克拉。”公爵拍了拍他的臉，第一次近距離直視了他的雙眼：“真漂亮。”他對親衛(wèi)們說：“過去把那個人綁過來，如果他敢反抗也不要客氣，別弄死就行。我還有話要問他。”

    克拉無言以對，他沒想到希爾會只身回來，芙蕾呢？他是為了什么回來？

    他鼓起勇氣轉(zhuǎn)過身，想象中血腥的畫面并未出現(xiàn)。希爾從沙子里爬起來拍拍衣服，背對著跳出天際線的月亮，薩路基夾著尾巴站在一邊全神戒備，雖然隔得太遠(yuǎn)聽不真切，但獵犬似乎在低聲嗚咽，像是怕極了。

    十幾個親衛(wèi)將希爾團(tuán)團(tuán)圍住，抽出了佩劍。十幾把劍尖反射著月光，同時指向手無寸鐵的人，他看著遠(yuǎn)處希爾在交錯的劍光里翻騰，像一條纖長柔韌的影子，盡管親衛(wèi)們在他靈活閃避下顯得力不從心，可還是有幾只劍擦著希爾的腰身和咽喉險險而過。

    克拉拔腿就要沖過去，卻被身后的聲音喝止?。骸澳愀赣H?！泵匪艟従忛_口：“你父親，你猜他希望你怎么做。”他面帶輕蔑，成竹在胸：“去把你的朋友給我?guī)н^來，現(xiàn)在?！惫粢粋€眼神，旁邊的人用匕首割斷了克拉腕上的麻繩。

    克拉確信自己并沒做錯什么，父親，希爾，芙蕾，他們都沒做錯什么。

    “抱歉公爵大人。我做不到。”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軟弱，算不算背叛，至少他誠實(shí)的面對了自己。他無法對希爾出手。

    希爾不擅長演戲，光是克制住自己不要當(dāng)場捏死這幾個蠢貨就已經(jīng)夠令人煩躁的了。他原本沒準(zhǔn)備動手，可愚蠢的人類又是放狗又是拔劍，簡直不可理喻。

    他實(shí)在不想讓事情變得更棘手，盤算著干脆讓他們把自己拿下，至少可以省點(diǎn)力氣直接與他們的領(lǐng)主對話。他側(cè)頭避掉掃過耳畔的劍風(fēng)，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他看到從城墻下狂奔而來的克拉，快得像一道白光。沙漠的天空從來沒什么云，月亮就是像他這樣無遮無擋的發(fā)著光。

    “住手！”克拉伸出了手。

    笨蛋。腰間不是別著佩劍么，伸手做什么？希爾心中一陣氣惱，那一劍原本也傷不到他。

    克拉氣喘吁吁地抓住了劍刃，手腕輕巧一翻便借著慣性將親衛(wèi)扭倒：“都住手?！?/br>
    那幾個蠢貨像是有點(diǎn)害怕克拉，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希爾看到克拉一身狼狽。他的前發(fā)濕了一小片，粘成幾縷在額前和臉頰側(cè)晃蕩，一向整潔的衣物也沾了些臟東西。白皙的手腕留著明顯的綁縛過的紅痕，表皮挫傷微微滲血，下巴尖有一小塊黑乎乎的灰塵。

    克拉像沒感覺到手心被劍刃割開的傷口，跪在他面前急切地問：“希爾！你受傷了嗎？”

    希爾搖搖頭，見他不放心便解下披風(fēng)讓他檢查?？死闪丝跉猓骸澳?，干嘛要回來……”委屈巴巴的語氣像是在埋怨自己。希爾啞然，他忍不住伸出手，用拇指幫他擦掉下巴上的灰塵。

    “克……杰姆騎士，我們現(xiàn)在需要把他交給公爵。”親衛(wèi)們有些錯愕，起初他們看到克拉撲過來以為是要幫他們，而后又以為是要揍他們?？煽死瓋H僅制止了他們就徹底將所有人拋諸腦后，不但不和這個回來自投羅網(wǎng)的逃犯劃清界限，居然還在眾目睽睽下毫不避諱一副很親密的樣子。

    克拉盯著希爾微笑的新葉色眼睛，大腦飛速旋轉(zhuǎn)。自己有把握撂翻這群親衛(wèi)，然后追上希爾，護(hù)送他跑出沙漠，去安全的地方?？筛赣H呢，父親怎么辦……

    “杰姆騎士，您宣誓過效忠。”親衛(wèi)長盯著他：“您的父親還在公爵府上等您圓滿完成任務(wù)。”他少見的用了“您”來尊稱克拉，這不免讓人覺得受寵若驚，但克拉何嘗不知他的險惡用意。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克拉的后腦勺上，他覺得自己的顱骨都要被看穿。

    原本引以為傲的騎士身份此時像一顆被對方捏在手里的籌碼，變成綁在克拉腳上的千斤阻力。宣誓效忠。他該效忠于什么？克拉摸了摸胸前的勛章，這是他長這么大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東西，他為此努力了很久很久，在所有人的嘲諷與冷笑中。騎士該是堅持正義的，可為何他卻要一再受他們的脅迫？他甚至連自己無辜的父親都保護(hù)不了。

    他抬頭看著希爾，到現(xiàn)在為止，這個人像一粒從遠(yuǎn)方飄來的充滿謎團(tuán)的種子，他們之間的時間太短，克拉并不知道他會開出什么花結(jié)出什么果，卻不忍心將其拔除。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我……不要做……”他用盡力氣深呼吸，手指一掐打開了勛章的別針，昂起頭笑笑，想在自己騎士生涯的最后時刻盡量保持優(yōu)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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