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這些果子，純粹是想給酒樓爭面子，尋常酒樓可沒的果子賣，元繡既對他沒二話，他也定然得將這些果子都賣個高價，也好別叫元繡吃虧。

    元繡心中想著，為人不必多狡詐，大家都有錢賺才是正理兒，也是這樣有來有往的，生意才長久。

    莊里到了白天大家就各自忙活去了，因此除了玉香嬤嬤跟銀花婆婆，并沒有什么人，這果子再不摘就要熟透了，也不用元繡遣人，侯掌柜自個兒帶了不少人來，就是為的這些果子。

    元繡樂的不用幫忙，只叫趙娘子看著場子，過會兒搬果子時再由她再看個稱，也不是不放心侯掌柜，主要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不是？

    累了好久，現(xiàn)下才有口喘氣兒的的功夫，嬤嬤方才在后院兒跟銀花婆婆擇菜嘮嗑，看元繡可算歇下來，才到前院兒喊元繡。

    元繡便跟著嬤嬤進(jìn)里院兒，幾日不見總覺得嬤嬤瘦了些，臉色看著也不大好，正要問，卻被嬤嬤搶先開口：

    “我瞧著你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事兒都是干不盡的，你年紀(jì)輕輕，要多注意身子，若是熬壞了以后可要后悔的?！?/br>
    元繡點(diǎn)頭，“我瞧著您也瘦了不少，可是咱們這地界兒的飯食不合口味兒？”

    “見天兒魚吃著，rou也吃著，新鮮菜式都有，連這都不合口味兒，那也就仙人吃的東西才能進(jìn)我口中了。”玉香嬤嬤笑。

    “您若身子不適，可得告訴我，咱們叫大夫瞧瞧。”嬤嬤嘴上說沒事，元繡仍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沒事兒，你平安萬福嬤嬤就平安萬福，放心吧?！?/br>
    元繡聽她這般說，只得拉緊了嬤嬤的手，可心里也還是不覺得寬泛，只想著明兒要把江晏請來瞧瞧才行。

    第五十六章

    嬤嬤固執(zhí), 若叫她去看大夫，她勢必不愿意，只有把江晏請回來, 她說不得才會叫人家看看。跟兩位老人家聊了半個下午, 直到太陽西斜, 趙娘子帶著侯掌柜回來, 元繡才停了話頭。

    這第一回 侯掌柜不敢摘太多，再加上果子也不是全都熟了，所以他是想著分三回摘。

    今兒攏共摘了六百多斤, 皆用不同的籃子裝了，又鋪了軟布，生怕碰壞了一顆，畢竟這些可不是一般的金貴。

    元繡想著嬤嬤的身體，現(xiàn)下顧及不上這些果子, 匆匆忙忙記了賬, 待侯掌柜把果子賣了再一道算銀錢。

    也是怕嬤嬤胃口不好，晚飯?jiān)C干脆自個兒撩起袖子做了幾道開胃的小菜，什么醋溜藕片, 酸湯羊rou, 涼拌花生, 蜜漬櫻桃，種種菜色擺了一桌子, 嬤嬤撐著吃了兩口, 又佯著眼兒說困了要去歇會兒。

    元繡見此也就回去了，臨了前又問莊上人, 嬤嬤近來身子可有不適, 眾人皆說沒有, 只不過每頓都吃的不多，幾人勸不下也不好再勸。

    隔日元繡便趕車去縣里找江晏，她爹的腿也好了，所以她許久都不曾來過醫(yī)館，若叫外人知道，怕是要啐她一句忘恩負(fù)義。

    連現(xiàn)下她也不大愿意見江晏，因?yàn)榭偛挥傻孟?，他那天晚上的話到底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真切切想對她說的。

    江晏在前頭看診，江太醫(yī)在后院教江靈跟江明辨藥，見元繡過來，頗感驚訝，元繡久未登門，他心里估摸著兩人是不是鬧出什么小嫌隙來了。

    “姑娘今兒來是……？”江太醫(yī)怕說錯話，只問了元繡這一句。

    元繡回道，“家中有人身子不適，也不愿來看診，我便想勞小江大夫過去瞧瞧?！?/br>
    江靈不知察覺了什么，這回見著元繡也不敢開玩笑，只朝元繡問了聲好，元繡也點(diǎn)頭，將食盒遞過去，里頭裝了桂花糯米藕，還有些小點(diǎn)心。

    在江太醫(yī)的授意下，江靈接過食盒，去廚房將點(diǎn)心都挪出來，又將食盒還給元繡。江明想到前頭跟江晏知會一聲，元繡攔手說不必，待他忙完再去也不遲。

    “要等也不知等到什么時候，我這把老胳膊老腿兒，很不敢四處顛簸，更別說出去看診，我看還是我去前頭將他替下來，你趕緊將他帶去瞧瞧病人才是。”江老太醫(yī)聽元繡說家中有人身子不適，也怕耽擱時間久了，二話不說就去前頭替江晏。

    元繡連話都沒說，江老太醫(yī)就三步兩步去前堂了，哪看的出什么老胳膊老腿的樣子。

    江晏無事時愛炮制藥材，所以他一來便藥香撲面，許久不見，他整個人看著也清瘦不少。

    元繡行禮，江晏回的客氣疏離。

    回去時元繡趕車，江晏騎著馬跟在后頭，二人途中半句話不曾說過。

    氣氛略有些僵，元繡看江晏懶得理會她，心里也難受，想來那天晚上江晏說的話真的是一時興起，這么些天肯定是想通了，所以故意避著她。

    江晏心里也不好受，他這么些天也確實(shí)是想通了。元繡多小心仔細(xì)的人，那路又顛簸，即便再瞌睡，也不會心大到在路上就睡著了，甚至他喊了兩聲都沒喊醒。

    必定是聽見他說了什么，又不好意思落他的臉面，這才裝作什么都沒聽見，連后來接蔣衡回去時也刻意避開他。

    是他自己心切，有失分寸。

    他之前從未想過以后，本以為回丹桂縣以后，?？丛\救人，這輩子勉強(qiáng)也算過了，江明江靈也到了兒也能給他送終，想來救的人多，江家先人也不會怪他。

    江晏他之前從未想過的是，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元繡。

    可他沒辦法，他又遇見了元繡，更沒法兒的是，元繡不喜歡他。

    本以為幾個月不見，他就不會想起這一茬了，可今兒元繡一來，他還是繃不住。她肯定是勞累了，眼見著黑了些，也瘦了些，好在氣色不錯。

    兩人各想各的，也就到了地方，田地麥都收起來了，還余下麥茬兒等著肥田，再一直往前，就到了莊子，江晏這還是頭回親眼見到元繡的家業(yè)。

    替人看診時聽人說起過元繡，一個姑娘家，手里有百畝良田，還會制糖，會榨油，連帶著雙井村都跟著沾光。

    每每聽到有人夸，他比自個兒被夸還開心，若有人說元繡的不是，他恨不得站起來同人家爭辯。

    莊里人沒見過江晏，不過知道元繡今兒要去請大夫，想來這位就是了，大家都得了囑咐，沒對嬤嬤露口風(fēng)。

    這會兒嬤嬤仍是跟銀花婆婆在后院兒擇菜，見元繡來了，不免嘮叨兩句：“可是手頭事兒都忙完了，怎么今兒又來了……”

    還沒說完，又見著后面跟著的江晏，臉上笑意瞬間收了回去。江晏見著玉香嬤嬤也驚了，放下手里診箱，鄭重拱手問過好，才有些驚訝地開口：

    “竟不知是嬤嬤！？”

    玉香嬤嬤也點(diǎn)點(diǎn)頭打了個招呼，元繡來回看看，這才知道二人認(rèn)識，想來都在宮中待了許久，認(rèn)識也正常。

    不等江晏再開口，嬤嬤自己便先嘆了口氣，復(fù)又開口，“不必替我瞧了，我自個兒身子自個兒清楚，多活一日都是賺的，都是從前老毛病了，到老發(fā)出來，怕繡丫頭擔(dān)心，才不去醫(yī)館，沒成想她竟把你請來了……”

    “嬤嬤你說的這叫什么話！叫小江大夫給您診脈！什么就活一日賺一日，說這些沒的叫我傷心?！痹C拉著嬤嬤在石凳上坐下，抖著手請江晏過來瞧。

    嬤嬤見此，又像之前一樣，替元繡順了順頭發(fā)：“又不是不給大夫瞧，你看你這副樣子，叫人見了笑話?！?/br>
    江晏才搭上脈，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才剛見嬤嬤的臉色，知曉她怕是身子不好，現(xiàn)下診過脈，才曉得病已然入了膏肓。

    看元繡的樣子，江晏不忍心開口。

    “都是遲早的事兒，你就告訴繡丫頭吧，免得心里總掛念。”嬤嬤早已看開，能落葉歸根于她已是最好的歸宿的，況且繡丫頭也在跟前兒，她沒什么掛念的。

    “胃有不治之疾，進(jìn)食不易?！苯讨徽遄弥f了這么一句。

    “早先在京中便請大夫瞧過，自知時日無多，本不想再來嚇著你，到底想看看我的繡丫頭是如何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這才回來了?！庇裣銒邒咭槐橛忠槐樘嬖C順頭發(fā)，又用帕子給她抹了臉上的淚，“嬤嬤回來可不愿見你傷心，若知你哭成這般模樣，當(dāng)初我就不該回來，死在外頭想來你也不知道?！?/br>
    元繡再忍不住了，抽噎出聲，整個身子都立不住，江晏滿心擔(dān)憂，想上前去扶。

    玉香嬤嬤伸手?jǐn)r下，“小江大夫，今兒招待不周，你先回去，明兒我再叫繡丫頭去醫(yī)館送診費(fèi)?！?/br>
    江晏點(diǎn)點(diǎn)頭，這都無妨，他只怕元繡傷心。

    人家來一趟，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元繡自覺失禮，紅著眼將他送到門口，“今兒多虧的你，否則嬤嬤怕還不會告訴我?！?/br>
    “你顧好嬤嬤，也顧好自己?！苯桃膊恢涝撜f些什么，見元繡哭的氣兒都喘不勻，只覺得心跟被人剜了一樣，一面又恨自己到底還是醫(yī)術(shù)不精。

    在門口站了許久，被風(fēng)吹過才清醒，江晏又趕緊叫元繡快些回去照顧嬤嬤，說完后便翻身上馬，逃也似的跑的，心里思緒紛雜，竟沒發(fā)現(xiàn)藥箱落下了。

    嬤嬤看江晏走了，臉上又帶了笑：“我這事兒你也知道了，我瞧著你還有事兒沒告訴我?！?/br>
    元繡不愿理她這一茬，只擦了擦眼淚：“您如今還有閑心管這些有的沒的，早先回來直接告訴我就是，前一陣忙著都沒顧上您，這會兒只恨日子過得太快……”

    說著說著又開始抹淚，玉香嬤嬤瞧著心疼，“我這帕子今兒盡給你抹淚了，瞧瞧都能擰出水來?！?/br>
    說著還故意擰了擰帕子，元繡見此愈發(fā)生氣，她信江晏的醫(yī)術(shù)，若是還有一點(diǎn)法子，他肯定不會像今天似的。

    “您怎么跟沒事兒人一樣，我只恨不能代您受些罪！”

    “呸呸呸！你這死丫頭說的是什么話！我可不要你受這罪，嬤嬤我又不是明兒就死了，早先便說了，多活一天就賺一天，成日里愁眉苦臉，說不得還要折我兩天壽數(shù)，不如開開心心地過?！?/br>
    說的在理，可元繡就是忍不住，看嬤嬤怪模怪樣非要逗她露笑臉，這才擦了淚，勉強(qiáng)扯出個笑臉。

    “你不想說你跟小江大夫的事兒就罷了，但嬤嬤須得跟你說個小江大夫的事兒?！庇裣銒邒邔袢找姷叫〗蠓颍睦飿O為震驚，雖說她出宮以后一直在京里，也能聽些大事，但她向來不問也問不著前朝后宮的事兒，對小江太醫(yī)怎么出宮了，她更是一無所知。

    元繡知道嬤嬤要說的事兒跟江晏有關(guān)，但她現(xiàn)下不想聽，嬤嬤見她這樣，嘆了口氣。

    “你即便不聽我也是要說的，若這事兒被我?guī)У降叵拢遣排率茄鄱缄H不上。”玉香嬤嬤搖搖頭。

    當(dāng)初皇后薨逝，宮人盡數(shù)或賜死，或重罰，元繡那時被賜了頓板子，打發(fā)到浣衣局，小江大夫偷摸給送藥，這她知道。還悄悄幫著遮掩過幾回。后來元繡好了，她就不愿再叫小江太醫(yī)再跟元繡有牽扯，畢竟深宮內(nèi)院，若是傳出什么事兒，只怕二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再后來，小江大夫興許是知道她跟元繡熟識，竟不知天高地厚，求嬤嬤行個方便，他想了主意，要制假死藥帶元繡出宮。

    本就不愿二人多有牽扯，加之內(nèi)宮動亂，嬤嬤怕江晏做出什么傻事，趁事態(tài)稍稍平息就將元繡悄悄塞進(jìn)尚食局，順道斷了他二人的聯(lián)系。

    原本嬤嬤以為兩人這輩子再沒有干系了，直到方才又見著小江大夫。

    第五十七章

    “我方才看他那樣子, 不免就想，若當(dāng)初真由他帶你出宮，興許你二人這會兒也是神仙眷侶了?！眿邒咭睬瞥鰜韮扇酥g的別扭勁兒, 才跟元繡說這些。

    元繡只知道當(dāng)初江晏給他送過藥, 不知道江晏還曾想豁出性命帶她出宮。

    “你對他也不是無意, 若說他對你假情假意嬤嬤更不信?！彼恢碎g生了什么嫌隙, 單看元繡遇著事兒愿意去找他，且小江大夫也很在意的過來瞧，就知道二人心里都有對方。

    若說這田間地頭的事兒, 元繡有把握朝著好的地方發(fā)展，但感情一事，她真的是拿不定主意。

    先前她只覺得就算跟江晏二人相熟，純粹是因?yàn)槎藦那坝羞^幾面之緣，更深些的, 就是江晏曾救過她性命。

    她不知道在江晏那些話, 不是短短幾月就脫口而出、沒有深思熟慮過的話，是在心里頭，憋了好多年都不曾說出口的。

    甚至都不用嬤嬤再開解, 她自己就想通了。

    想通了以后才恍然, 這些日子怕是真有些傷江晏的心, 今兒回來江晏不大搭理她，她就清楚江晏怕是知道她那天晚上是裝睡, 再加上后來一直躲著他, 便是泥人也生氣了，何況他不是泥人, 今兒能同她一道來給嬤嬤瞧病, 恐怕都是念著往日情分的。

    元繡心里自覺有些愧對江晏。

    嬤嬤又在一邊說,

    “今兒我可給你留了話，明兒一早去醫(yī)館，小江大夫的診費(fèi)還沒給，再說他方才走的急，藥箱也沒帶上，若不給送去，怕是要誤事?！?/br>
    元繡點(diǎn)頭，這話說的她不去也不行了。

    嬤嬤笑：“要我說，老大不小了，既他有情你有意，不如趁早成親，嬤嬤若能看到，說不得身上病都好了一大半?！?/br>
    元繡吸吸鼻子：“若真想看我成親，就該一直好好的。”

    到晚上元繡也不愿意走，只叫嬤嬤朝里去，她躺在邊上和衣睡了一夜。嬤嬤側(cè)著身子，笑罵她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要擠著睡。

    今兒江晏沒坐堂問診，似乎也料到元繡要來，早早倒了茶坐在桌邊等，江明江靈在外堂給江老太醫(yī)跑腿，后院這會兒就他們二人。

    元繡把藥箱放好，江晏拿出早就配好的藥。

    “這是給嬤嬤的，回去以后煎服，一日一次即可，好歹能緩緩?fù)?，也能吃下點(diǎn)東西，總這樣吃不下，病沒如何，身子反倒先垮了?！?/br>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