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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相公他其貌不揚(yáng)在線閱讀 - 相公他其貌不揚(yáng) 第13節(jié)

相公他其貌不揚(yáng) 第13節(jié)

    夜里,沈清河冒雨到家,還未下馬車,便見到撐傘挑燈立在門口的三姑娘,看樣子像是等了許久,身體微微抖著,似在抽泣。

    沈清河顧不得撐傘遮身,忙不迭跑到檐下道:“怎么了三娘,好端端哭成這個樣子?!?/br>
    施喬兒淚流不止,一時(shí)激動扯住了沈清河袖子道:“我……我做錯了事了,上午母親吃了我做的玫瑰酥餅,隨后便咳嗽不止,藥吃了,郎中也來了,不知怎么,就是止不住。他們還……還讓我趕緊去叫你回家,可我并不曉得你那學(xué)堂在哪里,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河伸手擦她臉上的淚,安慰道:“三娘別慌,先帶我去看母親情況如何,可好?”

    施喬兒點(diǎn)點(diǎn)頭,也顧不得遮雨了,拉住沈清河便往后院跑,留四喜在后面邊追邊喊:“傘!姑娘傘!”

    后院中,雨水都阻隔不住藥湯的清苦味。待夫妻二人抵達(dá)房里,床榻上的婦人已連咳嗽聲都微弱了下去,唯有呼吸時(shí)強(qiáng)時(shí)若,斷斷續(xù)續(xù)。

    沈清河哪怕在路上已經(jīng)告誡自己冷靜,但在看到人的那刻,喉嚨還是突然哽住,極輕地喚了聲:“母親……”

    沈氏聽到,微微睜開眼,嘴角帶著笑意,說:“清兒,過來。”

    沈清河紅著眼眶,一步步走去,跪在床前。

    沈氏的聲音極弱極小,如同一根眼看要斷的細(xì)絲。

    卻帶著笑意道:“玫瑰酥餅真的很好吃,不要怪三娘,是母親自己要的。母親這些年啊,喝了太多的藥了,忽然間,很想再嘗嘗,甜是什么滋味。怕晚了,就再也嘗不上了。”

    沈清河頃刻淚如雨下,無法抬眼再看,低頭不言。

    沈氏撐著抬起手,指尖擦著兒子臉上的淚,道:“你幼時(shí)好老莊,愛莊子的灑脫超然,如今可還記得,莊子在面臨生死時(shí),對兒女說過什么?”

    沈清河強(qiáng)忍喉頭哽咽,一字一頓道:“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br>
    “不要哭。”沈氏笑著,“母親只是從來中來,又到去中去了,如同四季變換,落葉歸根,人活一世,本是……”

    后面的字沒說出來,沈氏猛地喘上好幾口粗氣,雙目赫然發(fā)直起來,視線繞過沈清河,對上施喬兒,怕來不及似的,匆忙急促道:“喬兒……喬兒……”

    施喬兒頂著一臉淚,趕緊上前跪下,拉住沈氏的手:“我在的!母親我在的!”

    不知怎么,沈氏的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望著她道:“清河他……太孤單了,不要離他而去,不要……”

    施喬兒連忙點(diǎn)頭,含淚保證:“我不會的母親!你放心吧,我會永遠(yuǎn)陪著他的!我向你發(fā)誓!”

    沈氏的手漸漸松下去,目光又從施喬兒的臉上移到最上空,兩眼亮得出奇,也瞪得大的出奇,似乎在看什么人什么物,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大口喘氣道:“問生……你當(dāng)真……好狠的心吶……”

    油盡燈枯,絲盡蠶死。

    沈氏瞳仁渙散,眼中的光徹底暗了下去,雙目漸合,撒手人寰。

    施喬兒大哭出聲,人生頭次面對生死大事,本就彷徨無措,又想到沈氏平日里待她點(diǎn)滴,更加悲痛不能自持,一時(shí)情急沖動,撲到沈清河懷中大哭不止:“我好難過!我未想過人死竟是這般突然之事!沈澗,你同我說些話可好?我現(xiàn)在害怕極了,我不知該怎么樣才好……”

    沈清河抱緊了施喬兒,淚珠滴入她茂密的發(fā)中,嗅著她身上的香氣,方感覺自己此刻還活著。

    哽咽著喚了聲:“三娘……”

    還好有你在啊,三娘。

    作者有話說:

    夫妻之間就是要有福同享,嗯……有虐同當(dāng)(狗頭)

    “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br>
    ——莊子

    第18章 下葬

    沈家在京城舉目無親,沈老夫人離世,前來吊唁的不過左右鄰里,以及施家若干人。

    施虎親自來了一趟,上完香大為感慨一番。他昔日里只知這位親家母體弱,卻沒想到這么快就會長辭于世,又想起自己如今這把年紀(jì)了,指不定哪天也要走那一遭,心中既有辛酸,亦感不安。

    沈清河看著老丈人神情不大對,料到觸景傷情,便將人請到偏廳喝茶,也好轉(zhuǎn)變一下心情。

    由此,靈堂便剩下施喬兒、云姨娘,若干婆子丫鬟,以及哭得好似淚人此刻直抽抽的小猴兒。

    云姨娘心情本也沉重,不料上完香抬頭看了眼牌位,登時(shí)詫異道:“喬兒,你家婆婆的名字可是夠好聽的啊。”

    施喬兒眼眶通紅,兩只眼睛腫成桃兒一般,身著一身孝衣,未施粉黛,未點(diǎn)珠翠,俏生生跪在蒲團(tuán)上,半邊身子靠著四喜,竟比平日里更添脆弱之美,好似一朵搖搖欲墜的白色山茶,風(fēng)一吹瓣子便要散了。

    她原本只沉浸在悲傷中,哪里注意到牌位上寫了什么字,聽娘親這般說,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

    “沈華宵。”

    云姨娘自嘴里念了一遍,不由贊嘆道:“好生大氣端莊個名字,不似別家,總愛給女兒取個花兒朵兒什么的。名字里頭單這個華字,便好似有了大家千金的氣度,你婆婆的爹娘想必也是讀過些詩書的?!?/br>
    施喬兒吸了下鼻子,重新垂下頭靠在四喜身上,心中不懂娘親在詫異什么,橫豎不過是個名字罷了,又能說明什么呢,再好聽人也已經(jīng)去了,往后再也見不著了。

    想到此處,施喬兒不禁傷感,又要落淚。

    云姨娘聽到抽泣聲,轉(zhuǎn)身一看女兒又在落淚,不由嘆口氣,過去俯下身,伸手給閨女擦淚道:“人死不能復(fù)生,哭有什么用呢?你娘我要是在你外公去時(shí)哭死過去,現(xiàn)在可就沒你了。去了的人放在心里想就行了,活著的人才重要。如今沈家就你與沈澗夫妻二人,你一定要與他互相扶持,相敬相愛,等孝期一過,早日里為這個家開枝散葉,不然啊,這么大個家里,實(shí)在是太冷清了。”

    施喬兒悶悶點(diǎn)頭,想說話也沒力氣說了。

    到了夜里,人都走干凈了,猴兒哭累了,被劉媽帶去睡覺。四喜陪著在靈堂跪了一整日,腰酸背痛到不行,也被施喬兒打發(fā)回房歇著。

    偌大個靈堂,除了一口棺材和滿案香燭,就只剩下了施喬兒和沈清河兩個人。

    施喬兒也累,一天一夜沒能好好睡覺,靠在沈清河背上就起不來,但若讓她去睡覺休息,她又不肯。

    “三娘,聽話?!鄙蚯搴虞p聲道,“這里有我陪著母親,你去睡覺可好?再這樣下去,你會熬不住的。”

    施喬兒帶著鼻音輕哼一聲,語氣嬌弱無力:“不要,我答應(yīng)過母親要陪著你,怎么能把你自己留在這里?!?/br>
    沈清河心上一陷,原本荒蕪的內(nèi)心莫名涌出許多力量,萬般柔情齊上心頭,不由得摸了摸施喬兒的發(fā):“那我去廚房給你拿些吃的,你已經(jīng)一天沒怎么吃東西,再餓下去會出事的,等會多少吃上一點(diǎn),好不好?”

    施喬兒原本沒想到進(jìn)食,經(jīng)這一說,才感到腹中確實(shí)有些饑餓,便軟綿綿點(diǎn)了下頭:“隨便帶些什么便行了,我現(xiàn)在沒胃口,吃什么都是一樣的?!?/br>
    “好。”沈清河將她放臥在兩張拼在一起的蒲團(tuán)上,又給她捏了捏膝窩,方起身離開。

    “慢著?!笔﹩虄汉鋈灰簧焓帧?/br>
    待沈清河停下看她,她眨著兩只虛弱的杏子眼,望著對方,楚楚可憐道:“廚房若是還有茯苓糕,記得給我?guī)蓧K來?!?/br>
    沈清河噙笑答應(yīng):“好,我給你帶。”

    正要走,施喬兒又是一聲:“還有!”

    沈清河再度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望著自己“隨便吃點(diǎn)”的小娘子。

    施喬兒欲言又止咬了咬唇:“就是……最好是棗泥餡兒的,別的口味我都不愛,吃到嘴里犯別扭?!?/br>
    沈清河點(diǎn)頭,原本悲傷的心情得以暈染開,竟然無形中添了些莫名的喜感。

    施喬兒又累又餓又困,癱在蒲團(tuán)上看著沈清河的背影消失在外面夜色中,發(fā)著發(fā)著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梗起脖子扯起纖細(xì)的嗓子便嚷:“棗泥需得是今天現(xiàn)蒸出來的鮮棗泥!我不要陳的,我吃得出來!陳的我可不吃嗷!”

    “知道了?!鄙蚯搴釉谕饷鎽?yīng)聲。

    得到回應(yīng),施喬兒安了心,長舒一口氣,脫線木偶似的癱下去了。

    三日后,沈氏下葬。

    按照施虎的想法,是該給這親家母風(fēng)風(fēng)光光大辦一場,請上一大群人,吹鑼打鼓,熱熱鬧鬧的出殯,好讓其他人看出子女的孝敬。

    但沈清河并未如此,等到下葬之時(shí),依然是大殮時(shí)的那口薄棺,衣物亦未專門置辦,依舊是生前的幾身布衣。無樂聲,無哭聲,在城南依山傍水的山嶺上尋了塊空地,既享清凈,也能眺望城中繁華。

    他的母親,便在此,安眠。

    立碑之時(shí),沈清河看著上面的字,有些發(fā)怔。

    施喬兒覺得他不對勁,連忙晃了晃他,關(guān)心道:“沈澗,你怎么了?”

    沈清河搖頭,神情柔和,眼中卻帶了無盡的苦意。

    他看著碑文,喃喃念道:“沈家母,沈氏華宵之墓……”

    這時(shí)他忽然笑了一聲,眼眶卻發(fā)紅:“我的父親一輩子都活得像陣風(fēng),我母親永遠(yuǎn)是追風(fēng)的人,可她直到離開人世,也未曾同他的姓名列在一起?!?/br>
    “三娘你知道嗎,其實(shí)母親在很早之前就告訴了我,她說她死后不想盛棺入土,她想讓尸骨燒化成灰,灰再被風(fēng)吹動,這樣就可以同風(fēng)永遠(yuǎn)的在一起……”

    他自嘲似的笑了下,抬臉望著施喬兒道:“可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絕不了七情六欲,參不透生死,我不想在日后想念她時(shí),連個可以去的地方都沒有。三娘,你說,我是不是自私極了?”

    施喬兒慌了,她覺得此刻的沈清河給人的感覺真的好難過,甚至比親眼見到母親去世的那天還要難過。

    她不知怎么好了,干脆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抬起臉努力搖頭如撥浪鼓:“不自私!沈澗你相信我,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我……我哭的時(shí)候你都不嫌我煩!”

    沈澗忍俊不禁,將手臂從施喬兒懷中抽出,順勢攬住了她的肩,舒了口氣,眺望遠(yuǎn)處風(fēng)景。

    心中想的是:“傻姑娘,可我不想讓你哭啊?!?/br>
    作者有話說:

    其實(shí)喬兒和小沈本質(zhì)都是非常溫柔的人~

    第19章 學(xué)堂

    天近拂曉,薄霧籠罩在通往城外的小路上,周遭萬籟俱寂,唯有馬蹄聲噠噠作響。

    施喬兒在睡夢中被塞進(jìn)車子,眼睛一直沒睜開過,靠在沈清河身上睡了一路,這會還沒醒,被顛了一下后皺了皺眉頭,貓兒似的哼唧一聲,倦倦道:“還沒到么?!?/br>
    沈清河側(cè)目看向少女微顫的睫毛,溫聲道:“快了,私塾在出了城門往西十五里,眼下已經(jīng)走了一大半了?!?/br>
    “好遠(yuǎn)。”施喬兒嘟囔一聲,臉頰蹭了蹭沈清河的肩頭,心想怪不得他每天都要天不亮從家中走。

    沈清河將她兩鬢的碎發(fā)撥到耳后,語氣中帶著柔意說:“我昨日里不是讓你早睡嗎,是不是又同四喜玩鬧至半夜了?”

    老夫人臨終那天,施喬兒因?yàn)椴恢廊ツ睦镎宜?,急得在雨里哭著等他回家,沈清河一直記得,如今便帶她來認(rèn)路了。

    “才沒有?!笔﹩虄杭?xì)聲反駁,“我就是茶水喝多了而已,睡不著?!?/br>
    沈清河笑而不語,只管順著她。

    隨著馬車漸遠(yuǎn),太陽緩緩升起,金燦燦的光芒打在萬物花草上,照亮了三千世界,薄霧漸退,天地澄澈凈明。

    施喬兒感覺到光線,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眼睛,一時(shí)好奇,便掀開窗布看向外面,哪想入目之處皆是金光萬丈,瞬間震撼了她的心神。

    “好漂亮!”施喬兒轉(zhuǎn)回頭,眼中倦意未消,卻笑得燦爛,“外面好漂亮,沈澗你要不要看看?”

    沈清河過往看遍了世間雄奇美景,朝陽落日,更是每日路上必觀,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在看到施喬兒笑容的那一刻,他還是不由心動了一下,開口道:“好?!?/br>
    二人靠在車窗邊,一起望著外界的山清水秀。

    清晨的風(fēng)很涼,往外張望時(shí)像冷水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