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那么一下，門立刻從里面打開。

    他露出半個腦袋，不作聲地盯著她看。

    可能是剛洗完澡，他眼角泛著一點水紅。

    “……該吃飯了?！绷衷娞m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尷尬。

    等見到譚盡，她突然心里有點拿不準(zhǔn)了。擱平常，譚盡嘻嘻哈哈沒一點兒脾氣，沒事就愛找她開玩笑，讓他消個氣輕輕松松。但是現(xiàn)在，進房間前譚盡明顯地對她不悅，如今她再過來，他會不會又像剛才重重地把門關(guān)了？

    他也并不回答她的話。

    房間沒開燈，譚盡的臉蒙著一層陰影。他扒著門，黑黑的腦袋像長在潮濕樹上的毒蘑菇。

    林詩蘭不知他什么意思。沉默的對望中，譚mama端上最后一道菜，喊大家來吃。

    于是她離開譚盡的房門口，先過去了。

    林詩蘭選擇角落坐下，譚子恒拿碗筷給她，正要坐到她旁邊……一道身影飛奔而來，占據(jù)了那個座位。

    她剛想說一句：你出來啦，卻見他并沒有要和她講話的意思。譚盡目不斜視地端起了飯碗，已開始動筷子吃飯。

    譚mama一看就是常下廚的，飯桌上擺滿好吃的。

    魚香rou絲、瑤柱排骨湯、蒸黃花魚、拌黃瓜、炒土豆絲、鍋包rou、黑椒炒牛rou，辣子雞丁……看都看不過來。

    譚叔叔笑著招呼她：“小蘭，別客氣，放開吃。菜不夠一會兒再整幾道?！?/br>
    “怎么可能不夠呢?！绷衷娞m真心實意，毫無恭維：“這都太豐盛了，比下館子吃得還豐盛?！?/br>
    譚家待客面面俱到。譚子恒發(fā)現(xiàn)林詩蘭離排骨湯太遠，特意幫她舀了一小碗。她端起湯碗，剛喝兩口；余光瞥見，旁邊的譚盡已經(jīng)吃完了一碗米飯。

    可能是這些菜太下飯了吧，林詩蘭自己也吃得停不下來。譚mama煲的湯美味醇厚，每道菜都做得各有滋味。

    今天隆重的晚飯是為了慶祝譚子恒回家，桌上的話題也一直圍繞著他。譚子恒從小成績優(yōu)異，而且他不是像林詩蘭這種擅長做題和背書的成績優(yōu)異；他腦子聰明又靈活，擁有廣泛的興趣愛好，屬于做什么都像樣的人。

    他講起自己在大城市里參加的機器人比賽和同行交流會，講起自己新認識的教授和業(yè)界名人。譚爸爸和譚mama聽得投入，眼里寫著對他的贊賞與支持。

    明明這么些好吃的菜，他們卻都以聊天為主，飯吃得慢條斯理的……不過，林詩蘭注意到，有一個人安靜了很久。

    她轉(zhuǎn)頭看向他。

    譚盡，那是真的在吃飯。

    一筷子能夾起好幾個鍋包rou，他張開嘴，一口把它們?nèi)粤?。這邊在嚼，那邊又開始夾新的菜。他也不發(fā)出什么聲音，只是默默地自己吃著，扒飯的速度快如瘋狗。

    一不留神，桌上的菜已經(jīng)空了大半。

    他們聊他們的，他吃他的。

    漸漸地，除林詩蘭外，也有人注意到了菜的消失。

    端起辣子雞丁和土豆絲的空盤，譚爸爸樂呵呵地說：“小盡今天胃口很好啊，出去一趟餓著了？”

    譚mama見他吃飯的樣子，卻是有些擔(dān)憂：“可不能吃這么多，又胖回以前的樣子怎么辦？”

    譚盡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吃飯。

    在吃了那么多后，他竟然還保持著平穩(wěn)的姿態(tài)，勻速地夾菜咽菜，絲毫不見疲態(tài)。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發(fā)現(xiàn)，之前譚叔叔說的“菜不夠一會兒再整幾道”，居然是真實的。

    譚盡坐在飯桌最不起眼的位置，悶聲干大飯，一個人把五人份的菜都吃了。

    他也沒有要離桌的意思。

    沒吃的了，他仍呆坐在這兒。

    林詩蘭偷偷看他一眼。他發(fā)現(xiàn)了她的目光，也用眼角的余光斜斜地看她。她發(fā)現(xiàn)，他吃飽后的小肚子鼓著，有個很搞笑的褶子。

    他意識到出丑，立刻吸一口氣，那里又變得平坦。

    這個動作，讓林詩蘭想起，電梯里，去拉面店進行大胃王挑戰(zhàn)的初中譚盡。

    如果他知道了她聯(lián)想到的畫面，估計會像她一樣想笑。

    可人畢竟沒法鉆進彼此的腦袋，所以譚盡不知道林詩蘭在想什么，就像林詩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樣。

    他是不是因為她沒有照顧好靜靜怪罪她了？或者是，他們說好的活出自我、反抗她媽，她卻又再度妥協(xié)，所以他對她失望？

    林詩蘭想：得找個機會和譚盡聊一聊。

    譚mama站起來，系上圍裙準(zhǔn)備去廚房加點菜：“孩子們，想吃啥，我再做一些?！?/br>
    “炒點牛rou吧?！弊T子恒說。

    譚mama看向林詩蘭，她連忙擺擺手：“我吃飽了，謝謝阿姨，不用再做我的了?！?/br>
    譚叔叔挑眉：“不會吧？吃那么幾口就飽了？小蘭，不管吃啥，都再吃一點?！?/br>
    “真的飽了，你們繼續(xù)吃，我不吃啦?！?/br>
    他們聊天時，她心不在焉，能插話的時候少。

    所以，她和譚盡一樣沒閑著，確實是吃了挺多的。

    譚mama覺得沒把林詩蘭招待周到，說什么都想再留留她。

    “那小蘭去客廳看會兒電視，消化一下，一會兒再吃。哪怕你不想吃菜了，最后也來點水果呀?！?/br>
    譚子恒也跟著一起勸：“是啊，今晚的水果拼盤可是重頭戲。我特意買回來的芒果，你一定要嘗嘗，可甜了?！?/br>
    說話聲中，譚盡已先一步起身，走向了客廳。

    林詩蘭心思一動，跟他們應(yīng)了聲好。

    她抱起吃完狗飯在休息的靜靜，打算去客廳找他。

    可惜的是，譚盡不在那兒。

    他離桌后，進了自己房間。

    隔著門，她都能聽見里面的游戲聲。

    他激烈地點擊著鼠標(biāo)，鍵盤也被按得啪啪作響。

    林詩蘭瞬間失去了找他講話的勇氣……原來，有個不待見你的盟友，是這樣的心情。他以前帶她去花鳥市場，她不配合直接走掉；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她想跟他說話，換他給自己吃閉門羹了。

    她在他房門外的客廳坐下。

    這兒的沙發(fā)柔軟，她摸著靜靜的毛，思考怎么找機會和譚盡溝通。

    他打完游戲會出來吃水果吧？那時候攔住他？

    可是大家都在，說話不太方便，那不然等明天？

    林詩蘭和靜靜一起呆著，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

    就算她想告辭回家，呂曉蓉的狀態(tài)那么差，她也不合適在這個節(jié)骨眼把狗帶回去。沒辦法，只能找譚盡幫幫忙照看小狗。

    飯廳，譚子恒和他父母說著話；另一側(cè)，譚盡玩游戲的背景音樂激昂；客廳里，一直沒關(guān)的電視在播著狗血肥皂劇。

    環(huán)境嘈雜，腦子又有無數(shù)的事情要想，林詩蘭長嘆一口氣。

    一整天，她都沒歇著。

    她靠著沙發(fā)的墊子，揉了揉太陽xue。

    小土狗在主人懷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被這哈欠傳染，林詩蘭肩膀沉沉，一陣?yán)б庖u來。

    眼皮開始變重，她努力抵擋，雙眼依然沒能忍住地合上了。

    譚盡打完一把游戲。

    看了看桌邊的水杯，他去廁所將里面干凈的水全倒了，拿著空水杯走出房門。

    飯廳沒看見她。

    他在屋子里閑逛一圈，發(fā)現(xiàn)她抱著狗，蜷在沙發(fā)。

    林詩蘭睡著了。

    長長的頭發(fā)鋪散開，她歪著腦袋，小小的臉，皺巴巴的眉。

    睡著了都在發(fā)愁啊……他蹲在她旁邊，雙手撐著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他和她一起買的眼鏡，她也不戴了，戴著舊的。

    她對譚子恒笑，她喝譚子恒給她盛的湯，她和譚子恒聊天聊得很開心。他對著睡覺的她，不再遮掩自己氣呼呼的表情。

    忽然，他看見她額角那個礙眼的東西！

    四下無人。譚盡做賊似地溜回房間，拿出一床毛毯和一枚他的卡通創(chuàng)可貼。

    對著小土狗比了個噓，他輕手輕腳地，替她蓋上舒服的毛毯。

    林詩蘭閉著眼，呼吸輕而緩，完全沒被打攪。

    小土狗靜靜，非常配合盡盡，睜著圓溜溜的狗眼卻安安靜靜。

    他屏住呼吸，手指輕觸她的額頭。鬼鬼祟祟地揭起創(chuàng)可貼的邊緣，他緩慢地把它從額角剝離。

    傷得那么重??！譚盡心里在狠狠地罵呂曉蓉。

    他拆去自己的創(chuàng)可貼外包裝，用最輕最輕的力道將它貼到她的傷處。

    末了，怕不牢固，他又拿小拇指的指頭往創(chuàng)可貼的兩邊小心地點了兩下。

    好啦！他恢復(fù)雙手撐下巴的動作，看著她。

    少女呼吸均勻，臉頰微紅，額頭貼著卡通狗狗的創(chuàng)可貼。

    很可愛哦很可愛哦。

    譚盡對于自己的成果非常滿意。

    家人們還在飯廳說話，沒人過來。

    他這一系列小動作，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啊。

    小賊子狡猾一笑，得意地背著手走回房間。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沙發(fā)上的人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確認沒人后，她抬手摸了摸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