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綠看著自家公主迷迷瞪瞪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公主，明日才是除夕?！?/br>
    葉渃這才松了一口氣，同時(shí)，心里還有些悵然:“哦?！?/br>
    又轉(zhuǎn)眸去看了一眼外邊的黑夜，雖然廊下。燈籠盞盞，可黑夜，終究是黑夜。

    葉渃眼眶，驀的有些發(fā)酸。

    腦中閃現(xiàn)裴景瑞離去前的身影，葉渃突然想起大理寺有事，連忙問道:“裴大哥可是出宮了？大理寺那邊，出了什么事？”

    “今日似有人在京中鬧事，死了三個人?！?/br>
    葉渃眼皮一跳，指尖也微微發(fā)顫:“原因?！?/br>
    原因，盈綠是不敢說的。

    但葉渃已經(jīng)猜到。是不滿她們吧。

    如今朝中無人坐鎮(zhèn)，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未知數(shù)。自然是有人不滿。

    “公主莫要擔(dān)憂，一切都有裴大人在呢！”盈綠見葉渃的神情凝重了下來，立馬就安撫道。

    昏暗的殿內(nèi)，盈綠的眼里帶著光，里邊，滿滿是對他們的信任。

    葉渃點(diǎn)了一下頭，可心里，終究是有憂慮。

    翌日是除夕。

    前日下了一場小雪，不過雪化得快，倒是沒有多冷。

    大周除夕慣例是宴請大臣及其家眷進(jìn)宮一起過除夕，今年也不例外。剛過酉時(shí)，宮里已經(jīng)有不少官員帶著家眷進(jìn)來了。

    宴會向來是各家夫人與貴女們爭奇斗艷的場合，雖然這一年動蕩不安，為了不被詬病，大家不敢著太過艷麗的衣衫，但也是一個賽一個精致。

    無論是那綴在耳畔的珍珠流蘇或者瑪瑙耳墜還是那手上的珊瑚或鎏金手釧，亦或者是頭頂上的點(diǎn)翠簪，都一個賽一個地好看。

    葉渃身子重，宴會之事，她只出一些意見，許多事情，都是她吩咐盈綠以及別人去辦的。但她也親自到舉辦宴會的延慶殿走一走。

    見到來參加宴會的人個個衣帶香風(fēng)、眉梢含笑地走近延慶殿，她眼底也帶著笑容，但人多了，殿內(nèi)也有些悶，陪她們聊了一會兒后，葉渃覺得有些悶，于是喚上盈綠，道:“我們?nèi)ネ膺呑咦?。?/br>
    盈綠連忙跟上:“公主不舒服？”

    葉渃搖了搖頭:“殿里有些悶?！?/br>
    盈綠看了一眼殿內(nèi)越來越多的人頭，似乎有些懂了。忙道:“那公主，我們?nèi)ネ膺呁竿笟??！?/br>
    “嗯?！毖討c殿一向是往年除夕宴客的地方，前后都是花園，假山疊翠，曲折游廊，湖中錦鯉，應(yīng)有盡有。只不過，如今是冬日，便少了許多的景。

    外邊冷，葉渃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便只在廊下行走，一路，便走到游廊邊上。游廊邊上便是一道湖，如今湖上結(jié)了冰，少了春夏秋日那湖水瀲滟的感覺。

    “要我說啊，先帝才是最適合當(dāng)皇帝的人，你看看他在的時(shí)候，一切都理得井井有條的。而今先帝沒了，到時(shí)就是云梨公主垂簾聽政。我爹一直愁，說若她肚子里邊是個女的，大周還不知道怎么辦呢！”清脆的女生，這時(shí)候從湖中疊起的山洞里傳出來。因位置離這邊近，葉渃剛好聽得清楚?？稍诶镞叺娜?，卻未曾看到她。

    葉渃腳步停了下來，眼眸閃了閃，走到了剛好能夠清楚聽她們說話的隱蔽處。

    “噓！”另一個少女連忙制止住那名少女的聲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周圍，見無人這才訓(xùn)斥那少女:“你小聲一點(diǎn)，這可是在延慶宮，萬一被有心人聽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少女卻覺得好友的擔(dān)憂太過于多余:“有什么好怕的，這天那么冷，誰愿意出來逛?！?/br>
    可聲音，明顯低弱了許多。

    后邊二人說什么，已經(jīng)聽得不是很清楚了。

    葉渃走了出去。

    盈綠這時(shí)候突然開口:“公主，小心一點(diǎn)?！?/br>
    本來縮在假山里邊的兩個少女，脖子立馬就一縮，不敢噤聲了。

    而葉渃，看都沒往那里多看一眼，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兩個少女從縫隙偷偷往外看，看著一身水紅色宮裝，年輕美貌的女子被人扶走，只覺脖子被扼住一般，讓她們無法呼吸。

    待不再見她們蹤影之后，方才斥責(zé)的少女這才悔恨惱怒出聲:“完了完了！都怪你！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出來了！這下子好了！”

    方才抱怨那名少女出聲也怔怔地，看著眼前冷硬的山壁，聲音仍舊帶著些:“或許……公主不會責(zé)難我們?！?/br>
    “公主不懲治一下她們？”走遠(yuǎn)了，跟在后邊的盈綠問道。

    竟然敢在延慶宮這么說，盈綠有些生氣，氣的她想把她們各自打五十大板。

    葉渃卻道:“那是刑部尚書之女，王琦?！?/br>
    刑部尚書王成愛女，王琦被寵愛慣了，性子也嬌縱得很，如今這節(jié)骨眼。為了穩(wěn)定朝局，她還是莫要跟他們起沖突。

    盈綠覺得葉渃的話不對:“公主，可是如今駙馬已經(jīng)沒了，公主有裴大人在，怕什么呢？怕世人詬??？怕大臣不服？”

    “再說了，王琦難道是真的覺得駙馬適合當(dāng)皇帝？不過是想進(jìn)宮罷了。”

    第16章

    盈綠的話讓葉渃醍醐灌頂。

    王琦這么說，不過是巴望著能夠當(dāng)謝雪斐后宮里的一人罷了。畢竟他長得好，又是皇帝，王琦看上他也是正常。

    突然的，就有一種從身在局的迷蒙中掙脫，看到光亮的感覺。

    說了句“好”，葉渃便沿著廊道，回了延慶殿。

    延慶殿中，此刻大臣及其家眷已經(jīng)差不多來齊的，按照位次坐在兩側(cè)。

    王琦二人并未回來，而刑部尚書的夫人，已經(jīng)差人出去尋她們了。葉渃想了一下，側(cè)頭對盈綠說:“既然如此，那便懲治她一番?！?/br>
    刑部尚書的夫人蔣寧芝見宴會開始女兒仍舊未歸，便連忙讓人去尋，這才剛吩咐完，就見到云梨公主竟然望向她，一雙月一般的美眸，淡靜如寒潭，蔣寧芝眼皮一跳，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不敢與葉渃直接對視。她連忙低下頭，再抬頭時(shí)，發(fā)現(xiàn)葉渃已經(jīng)看向了別處。

    宴會很快就開始。

    葉渃身著水紅色宮裝，衣裳鳳凰展翅欲飛，頭上步搖輕晃，反射著金色的光。立在高座上時(shí)，整個人都帶著不一樣的光彩。

    低頭睥睨群臣時(shí)，她拿起一旁的翡翠杯，便清冷得聲音道。

    “過去大半年，大周戰(zhàn)亂不休，民怒人怨，而今一切平息，但儲君尚未出世。今日除夕，本宮便暫代未出世的皇兒，敬諸位一杯，愿新的一年，國無亂，天無災(zāi)?！?/br>
    說罷，葉渃便一飲而盡。

    當(dāng)然，葉渃正懷孕，酒杯之中，放的并不是酒，而是普普通通的溫水。

    群臣面面相覷，而后齊聲說了句:“謝公主?！?/br>
    便把銀杯之中的瓊漿玉露，盡數(shù)飲下。

    喝完之后，葉渃把酒杯放回原處，便道:“諸位莫要客氣，吃好喝好?！?/br>
    蔥白手掌輕拍，接著，外邊，身著紫紗的舞女，便翩然而進(jìn)。

    倒酒的宮女太監(jiān)，也如同流水一般，一個接著一個進(jìn)來。

    金樽美酒，歌舞升平，延慶殿內(nèi)，帶著過年的喜氣。

    酒過三巡，坐在上頭的葉渃屏退了正在跳胡旋舞的舞女，突然便開口道:“宮中歌舞，本宮年年都看，每年都看，這看得，都有些膩了…”

    “倒是聽聞各家小姐琴棋書畫精通，公子們也是卓爾不群，六藝精通。不若這樣，這最后的壓軸，便留給各位。”

    沒想到葉渃突然來這么一出，底下正在喝酒吃東西的大臣瞬間一頭霧水。不過，片刻后，他們心底就綻放開了。

    除夕宴是大周除了國宴之外，最為隆重的宴會了，要是能夠在宴會上嶄露頭角，日后對于給自家閨女挑選好門戶/給自家兒子挑個好媳婦都多有好處。甚至，有一些人，看到葉渃如今身側(cè)無人，心思也有些活泛。

    畢竟，她還年輕。

    “那邊，從婷云縣主開始吧。”

    婷云縣主，是裴景瑞的堂妹。跟葉渃也是交好，如今才十五，已經(jīng)許了人家。她對于當(dāng)眾表演并沒有興趣，甚至有些疑惑葉渃這么做，不過平日京中各家貴女一個比一個拼命琴棋書畫不就是為了在宴會上多表現(xiàn)自己，或得佳譽(yù)，或?qū)€好夫家嗎。

    只看了自家堂兄一眼，婷云縣主沒說什么，就著一身綠衣，便如蝴蝶一般，輕翩到大殿之中。

    婷云縣主從小學(xué)舞，舞姿自然極為優(yōu)美，翩然的舞姿，輕盈曼妙，眾人還未看得清她前一個動作的時(shí)候，她已經(jīng)又跳到下一個動作了。等她舞完，大家還沒回過神，腦海里還殘存著她纖盈飄逸的身影時(shí)，她已經(jīng)跳完，含笑對著上邊的云梨公主行禮了。

    “公主，婷云已經(jīng)跳完了?！毖討c殿內(nèi)溫暖無比，婷云跳得額頭都帶著淺淺香汗。微微彎身時(shí)，水袖垂在兩側(cè)，長裙底下，淺綠色的繡鞋露出個尖。姿態(tài)婷婷，卻又帶著落落大方。

    “縣主跳得很好，本宮前段時(shí)日剛得了一顆東海的夜明珠，便賞給縣主吧。”葉渃滿意一笑。

    伴隨著她話落，一名著藏青色袍子的太監(jiān)手里拿著一金色漆盤，上邊，用一紅布蓋著。閃著光澤的夜明珠，若隱若現(xiàn)。

    東海夜明珠是海外的貢品，除了公主，這京中，無人能夠擁有。而云梨公主，據(jù)說也只有兩顆。

    一時(shí)之間，一群公子貴女，恨不得自己能夠是這表演的第一人。畢竟到了后邊，看多了她們的表演，公主恐怕就不會賞賜這么貴重的東西了。

    見大家都興奮無比，葉渃淡淡的目光，往王琦身上看去。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第二個表演的，是戶部尚書家的公子仇也。表演的是箭術(shù)。模樣英挺的少年，瘦削長指握在弓上，射出的箭，箭箭正中靶心。在眾人給予掌聲時(shí)，不卑不亢，進(jìn)退有據(jù)。

    葉渃賞了他柄前朝猛將霍時(shí)予珍愛的寶劍。

    仇也把劍□□時(shí)，鋒利的劍光刺目。眾人看著，眼中不約而同的，迸射出贊嘆的光芒。而仇也，垂頭作揖之后，便對葉渃道:“謝公主恩賜。”

    而接下來就到王琦了。見葉渃不責(zé)罰她，她膽子也便大了一些，以為葉渃并沒有聽清楚她們所說。

    她善琴，便讓人去準(zhǔn)備了一把琴，打算一曲驚鴻，一鳴驚人。

    很快，梧桐木的鳳尾瑤琴，就被宮人端了上來。此琴乃是大周第一琴師莫遙在世時(shí)最喜愛的琴，據(jù)說它的第一個任主人南音，開拓了琴曲先河，留下了許多讓琴師謳歌不已的曲譜。

    此琴，不是一般的名貴。

    王琦學(xué)琴多年，自然懂行。見到這無數(shù)有名琴師想摸都摸不到的古琴今日竟然有幸被自己所彈，眼前一亮。

    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沖動后，她緩緩走過去，坐在琴前，焚香凈手后，低眉斂首說了一句:“那臣女便獻(xiàn)丑了。”

    十指落在琴上，不過一會兒，如同仙樂一般的聲音，便飄了出來。

    王琦身份不低，從小教導(dǎo)她學(xué)琴的，也是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師，因此哪怕她性格有些囂張，她的琴藝，在京中年輕一輩，也是極為出色的。

    宴席上眾人本來在交頭接耳的，不多一會兒，便被大殿正中，一身橘色羅裙，眉眼帶著幾分傲氣的少女給吸引住了。她的琴聲，沒有尋常女子的纏綿婉約，也沒有細(xì)膩纖柔，而是磅礴大氣。

    若是單論琴，葉渃倒是欣賞這女孩子。

    只是—

    她眼眸輕瞇，眼底帶上一抹陰晦的光。

    可惜—

    只聽“嘭”地一聲，王琦手中的琴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