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日恆不曉得那天邀請汪琳與她的一家人用餐后，發(fā)生了什么，只發(fā)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汪琳開始會和她聊一些家里的事。知曉汪琳是被收養(yǎng)的孩子以后，杜日恆并沒有過問任何關(guān)乎隱私的問題，她只是等對方主動分享。

    而那回受到汪琳的提醒而意識到自己沒有顧慮蘇智惟，杜日恆花了一兩天才走出那個令她難受的自責(zé)感。

    下課到向陽書屋時，她能夠感受到蘇智惟的友善，明白他并沒有怪自己；但她仍然感覺糟透了。她怎么可以忘記智惟哥行動不便呢？

    杜日恆害怕這樣的情形會再度重演，她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記……

    越靠近參賽的日子，杜日恆明顯感覺汪琳的情緒變得焦躁，對她的耐心也降低了些；關(guān)于私事與日常的對談少了，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多半圍繞在樂譜的解析，以及不同版本錄音的比較。

    短短一個樂句得修上半個多小時，甚至更久。那個已經(jīng)久未出現(xiàn)，覺得汪琳是因?yàn)樗龔椀貌粔蚝茫乓恢敝貋淼淖晕覒岩稍俣然胤怠?/br>
    這場比賽的到來也令杜日恆感到壓力。再過一個星期就是那個重要的日子，這陣子她們幾乎每天都約到音樂中心練琴，畢竟演奏廳不是每天都能借用的。

    校內(nèi)，杜日恆仍舊承受著同儕不間斷的冷言冷語，儘管她習(xí)以為常，難受卻沒有減少。午休時刻遠(yuǎn)離班上練琴一事，也逐漸變作例行公事，一點(diǎn)療癒效果也沒有了。

    杜日恆不斷想起，上回班導(dǎo)師于班會提及她將代表學(xué)校參加音樂比賽時，同學(xué)們藐視地說著的「杜日恆？她怎么可能做得到？」令她的信心徹底崩裂，導(dǎo)致與汪琳練習(xí)時，更是無法集中精神，使得汪琳不得不中斷，獨(dú)自到外頭抽菸。

    重大日子前一晚，杜日恆與汪琳最后一次到演奏廳排練，鋼琴老師吳敏惠與小提琴老師何詩嫣也到場聆聽，作為上臺前的最后準(zhǔn)備；然除了兩位老師以外，也有音樂中心的其他師長，以及一些感興趣的學(xué)生與家長來聽，儼然一場小型演奏會。

    兩位老師的用意，是希望讓杜日恆與汪琳能夠在有觀眾在場的情況下，模擬比賽當(dāng)天。畢竟私下合奏，與實(shí)際上有人觀看的心理狀態(tài)，還是不同的，也可能會讓獨(dú)自練琴時不會產(chǎn)生的忘譜與失誤浮現(xiàn)。

    可杜日恆一向害怕任何正式鄰近登臺的演練，這種時候她通常是錯誤百出。吳敏惠曾說過，杜日恆是舞臺型的學(xué)生——顧名思義，真正站上臺，她會全力以赴，且表現(xiàn)得比平時要好得多?？啥湃諓a對于彩排時候的出錯總會介懷許久，進(jìn)而影響到她的自我評價與心情。

    樂曲的順序并未完全依循年代排序，而是讓汪琳先把兩首無伴奏的曲子演奏完畢。首先是巴赫作品編號一零零五的第三號c大調(diào)奏鳴曲，汪琳選擇了將近五分鐘的柔板，平穩(wěn)地開展；接續(xù)著的是那首高難度，a小調(diào)的伊薩伊第三號奏鳴曲；最后，以法朗克作品編號八，a大調(diào)的小提琴奏鳴曲，也就是杜日恆負(fù)責(zé)伴奏的曲目作結(jié)，她們選擇了前兩個樂章，正好符合一位參賽者三十分鐘的時間限制。

    汪琳獨(dú)奏的兩首十分流暢地順過一遍；然而，與杜日恆的那一首法朗克卻不是同樣順?biāo)臁?/br>
    杜日恆果真在平常不會卡頓的地方出了錯。手指彷彿有自己的意識，像是被丟入冰天雪地一般發(fā)起抖來，雙腳也不聽使喚。她感覺不到踏板，用力壓下的后果是各式音符全擠在一塊兒，再也分不清作曲家的和弦發(fā)想?？v使樂譜就在眼前，她仍無法與汪琳配合，這幾個月來建構(gòu)的默契與音樂性，突然像是從不存在那樣，無影無蹤。

    視線因涌上的淚水而模糊，她盡力忍著讓眼淚不落下來；可任誰都看得出，只要結(jié)束彈奏，她就會潰堤。

    當(dāng)總算熬到最后一顆音符，杜日恆屏住呼吸，快步往休息室去。她曉得外頭的聽眾肯定感到困惑與錯愕；可如今在安靜的空間里，她得以釋放眼淚，放出自己對于失敗的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在休息室待了多久，直到有誰推開了門，拉開椅子坐到她的身邊。

    是汪琳。

    汪琳遞來一張紙，看來是從某個線圈筆記本快速撕下的，原本的圓圈不再完好。

    眼前的朦朧散去，杜日恆定睛看著紙上，是汪琳豪放的字跡，寫著「杜小日，你做得很好了，我對我們有信心，明天一起加油。得不得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演奏出能感動自己的音樂，享受在臺上的時刻?！挂慌愿劫洰嫷檬謧魃竦乃齻兌?。

    這是杜日恆頭一次收到汪琳的字條，以往總是她單方面寫下鼓勵的話語。她感覺心頭一暖，竟又有了與早先截然不同的想哭的衝動。

    「謝謝你……」杜日恆心想，她絕對要將這張字條好好收藏，就算只是一張臨時撕來的紙，上頭卻有著汪琳的溫柔。

    杜日恆由衷希望汪琳能夠獲獎，也期許自己能珍惜與好朋友的同臺。

    明天，她會盡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