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地錦奉了一杯熱茶給劉哥，這微涼的天氣喝guntang的大紅袍正適合。

    〝…秀秀的搭棚技術(shù)是跟她前男友學(xué)的，可能沒那么熟練。〞趙地錦低著頭，句斟字酌地說著。

    〝那個人還要再關(guān)三年，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等？爬墻虎，你有見過養(yǎng)夠七個月的豬，還要拖到八月才宰？〞劉哥雖然笑著，露八齒的假笑配著瞪大的雙眼，并不友善，顯得猙獰。

    〝劉哥，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地錦拿出手機展示了一組帶名的聯(lián)系電話。

    〝我今天有聯(lián)系上秀秀前男友的二弟，這個二弟懂得做，嘴巴也嚴實，現(xiàn)在正急著還賭債，我今天跟他談過了，只要每個月給一筆錢，他同意把土地跟營業(yè)執(zhí)照都掛到他的名下。秀秀性格軟弱，不如轉(zhuǎn)而找這個人處理，這些都掛在別人名下，你放心在家陪金孫，也是為你減輕負擔(dān)。〞

    沉默了一會兒，劉哥拍手，放聲大笑，此刻趙地錦一直繃在弦上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下來，她知道劉哥的意思是同意放人了。

    在所有人都還不知道秀秀跳槽的時候，趙地錦一早就收到秀秀的求助電話，她哭訴著晚上只是一時衝動答應(yīng)，酒醒后就想反悔了，還不等趙地錦回覆，電話突然斷了訊號。遇到這種身份背景的委託人，哪里能隨意出爾反爾，趙地錦清楚秀秀不是那么容易能放出來了，她試著打回去，但前幾次沒接，后來打過去都只有用戶已關(guān)機的自動回覆，林秀秀徹底失聯(lián)了。

    劉哥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夸讚這壺大紅袍泡得很有水準。

    〝…你不來做這行金足可惜，艱苦拍拚那么多年，年紀輕輕就在大太陽下掙得辛苦，怎么賺都不如替我裝幾片鐵板的工錢，你要是肯點頭同意，我跟上面好好談，豬仔都能讓給你來賣。〞

    趙地錦心里明白劉哥口里指的豬仔并非四隻腳，笑著捧起公道壺再次為劉哥添茶。〝感恩劉哥厚愛，但我做這行的原因，就跟你一樣，畢竟四片鐵板誰都蓋得了，錢換不來成就感，大太陽下曬一曬只是小事，能聽見客戶親口對我工作室的作品表達讚許，一切都很值得。〞

    〝也對，成就感才是經(jīng)營事業(yè)的長久根本，我這些年掙得也夠自己花了，要不是我的小孩都不爭氣，沒本事賺大錢又不肯留在我身邊學(xué)習(xí)經(jīng)營，成天就想移民，全靠我一人苦撐在臺灣養(yǎng)活大家族，不然我早該退休。〞

    〝師傅以前常跟我說要向劉哥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怎么堅守自己的一生志愿，失敗不放棄翻身的機會，成功也不忘造福家人。〞趙地錦舉杯致意。

    這個夸獎對劉哥很受用，他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

    劉哥的事，趙地錦是清楚的。他是在97年口蹄疫慘賠后債臺高筑。近二十年過去了，豬舍早已轉(zhuǎn)虧為盈多年，每年盈利千萬。劉哥哪里是養(yǎng)不起一家人，只是為見不得光的事業(yè)找個體面的理由。

    〝我兒子不中用，其實啊，如果能收你做乾女兒，也是不錯的繼承人。〞

    〝師傅待我如親生女兒，我不能再當其他人的乾女兒。〞趙地錦嘴上感謝厚愛，心里想：劉哥這是想我來當替死鬼，他退休不了，又不敢?guī)е鴥号泼?，恐怕就是缺了接班人，上面不同意?/br>
    〝你當他是你乾爹，那你也別總是那么硬脖子，社會在走，敬老尊賢要有，肯定是你不愿意幫他蓋農(nóng)舍，他老人家才需要花大錢找臨時工來蓋，你要體恤他啊，老人家這都多久沒親自搞裝修了。〞

    〝由師傅監(jiān)督的工程還是最放心的，我拒絕才好，劉哥你們反而賺到了。〞趙地錦推得乾乾凈凈。

    劉哥嘀咕一句也是。〝他當年為我蓋得豬舍，又省成本動向也設(shè)計得好，成品真是嚇鼻來個帶門。〞

    〝……〞趙地錦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他說的還是那句shinebrightlikeadiamond。

    一提到這句英文，劉哥突然想起了替他設(shè)計廟的圖紙師傅，問候她過得怎么樣。〝我每次見謝小姐，她身邊都帶不同的女人，水姑娘找水姑娘，明明倆個都能產(chǎn)仔，卻非得一起，搞得兩個都不能生，金足可惜，但我啊，一直是個跟得上時代的長輩，所以我能接受，你那個設(shè)計師媳婦，我也已經(jīng)跟你師傅講了，也不用害羞…〞

    趙地錦這回都懶得否認了，保持沉默地聽著，劉哥越說越著迷，手指突然指向普渡的拜豬公獎盃。

    〝這次豬公的品種…〞

    接下來她知道自己免不了聽上兩個鐘了。

    三個鐘頭后，離開前趙地錦看似隨意地詢問林秀秀幾時會回來。劉哥說，他等下就會把替補人選送上去問問，應(yīng)該很快有消息。

    趙地錦跟看守宅邸的保鏢們簡單的寒暄幾句，等她踏出大門，才開始覺得疲勞，回想這兩天確實耗費不少精神，還好事情能順利解決。

    她騎車才剛接近工作室，遠處就見著一臺熟悉的白色金龜車停在外邊。李有間應(yīng)該是看到她的機車，此刻正急急忙忙跑下車，途中還拌了自己一下。

    老是這樣磕磕碰碰的。趙地錦很想要她改改這壞毛病，轉(zhuǎn)動油把手，加快騎到她身前。

    〝你怎么來了？〞趙地錦脫下安全帽，看見李有間不安的神色。

    〝我已經(jīng)找你很久了，趙地錦，你怎么失聯(lián)了這么久？〞

    這是李有間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了，語氣透著關(guān)心跟緊張，趙地錦滑開手機才看見有一排來自李有間的電話，她說之前關(guān)靜音了，沒注意到。

    〝沒事真的太好了。〞李有間從看見種植園到現(xiàn)在終于聯(lián)系上班長，幻想過很多恐怖畫面，等待的過程真是心神煎熬。

    趙地錦握上李有間的手，摸起來很冰涼。〝你嚇到了。〞她不是疑問。

    李有間不自覺握回去。〝有一點。〞

    〝你很擔(dān)心我。〞

    〝因為我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如果你之前能坦白告訴我，你這兩天具體在做什么，或許我也不至于發(fā)現(xiàn)后，自己窮擔(dān)心。〞

    趙地錦聽出了李有間的埋怨，不以為然。〝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幫不上忙，還可能會招來禍端，為什么還要多一個人承擔(dān)？〞

    〝你卻怪我當初不告訴你謝莉莉查到我家地址的事？〞

    趙地錦明顯聽不得這件事，她覺得李有間怎么能將兩者相提并論。〝你沒本事處理謝莉莉，卻對我隱瞞，怎么能拿來相提并論？〞

    李有間當然清楚邏輯上辯不過趙地錦，但她認為趙地錦跟本抓錯了重點。〝你生氣是因為在意我會遇到危險吧？〞

    〝不然呢？〞

    〝我也是會擔(dān)心，你如果希望我們關(guān)係更進一步，你真的不能凡事只考慮自己。〞

    〝你也看到了，我現(xiàn)在挺好的。〞

    李有間告訴自己，這傢伙只是還不懂體會，冷靜、冷靜。

    〝你是因為喜歡我，才擔(dān)心我嗎？〞趙地錦問她。

    這問題好像高中生的戀愛，李有間歪著頭看班長。〝你這兩天到處找著林秀秀，那么關(guān)心她，難道是因為喜歡？〞

    〝我們是朋友，不能放著不管。〞老實說，秀秀搞這一齣，趙地錦覺得挺不愉快的，希望經(jīng)過這次受罪，林秀秀能懂事一點。

    〝所以也不用是那種喜歡，才能關(guān)心人吧？〞

    趙地錦覺得有道理，卻不喜歡這個答覆。

    李有間關(guān)心過班長，現(xiàn)在才想起要問林秀秀的事怎么樣了。

    〝應(yīng)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下午才被金毛狠狠威脅過的李有間感到不解。〝你是怎么辦到的？〞

    〝盡力而已。〞

    〝你說得真是輕輕松松，一筆帶過。〞李有間語氣乾巴巴，在這些事情上，班長真的太難交流，她轉(zhuǎn)而問她吃過飯沒。

    趙地錦這才意識到今天東奔西走，什么都還沒吃過。

    李有間得知趙地錦冰箱這回採買了一些食物，提議幫她煮點吃的，轉(zhuǎn)過頭時，趙地錦才看見她肩膀上的一片瘀青。

    〝你怎么撞成這樣？〞

    李有間這才發(fā)現(xiàn)被金毛撞得那一下，還留了傷，這不正好是讓班長體驗看看被隱瞞的滋味嗎？〝班長，我如果不想告訴你，你是什么感覺？〞

    〝不用問都知道你總是走路重心不穩(wěn)，能不能改好這個毛??！〞趙地錦有些生氣，竟然還能撞得那么嚴重。

    〝???〞

    冰箱里這次有充足的食材，李有間細心做了幾道菜，趙地錦從冰箱后頭抽了一張摺疊桌，又去樓下拿了兩張凳子，兩個人對視而坐。

    〝班長，你覺得好吃嗎？〞李有間久違露出星星眼。

    〝…我不挑剔，還吃得下去。〞

    〝??〞

    〝開玩笑的，都好吃。〞

    李有間得意了，雖然沒說話，舉手投足都藏不住她的喜滋滋，趙地錦意識到自己喜歡現(xiàn)在的氣氛，過去很抵觸有人上來的私人空間，如今也能接納李有間的存在。

    只是李有間一會找衛(wèi)生紙一會找醬油，問東問西，總帶一聲班長，平日能接受的稱呼，她卻聽不慣了。

    〝你能別稱呼我班長嗎？〞

    李有間覺得這個要求帶了點深意，試探地問她。〝你是希望我稱呼你為老闆，還是像你以前認識的人那樣稱呼你的外號？〞

    趙地錦反問回去。〝你想怎么稱呼我？〞

    〝我呢，想直接稱呼你的名字。〞李有間是后來查過植物才懂了地錦就是爬墻虎比較正式的稱呼。〝你的名字比爬墻虎好聽多了，卻總是沒人稱呼多可惜。〞

    趙地錦笑了笑。〝那就這樣辦吧。〞

    李有間把剩下的菜收進冰箱，叮嚀晚上餓了記得要熱來吃，這才離開。

    趙地錦這兩天幾乎沒睡，本想著早早休息，不知為何又出現(xiàn)了那種想騎車去高雄的衝動。她早知道深夜過去，肯定能留宿，這也是為什么她昨晚故意這么做的原因，但同樣的理由不能用上兩次。

    突然間，訊息提示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趙地錦一看見對方的名稱，神情變得凝重。

    是謝莉莉。

    lilycheah:趙小姐，讓我闡明一件事，我不喜歡你總是跟我要人的行為，當然，私事有談?wù)摰目臻g，公事我很認真。

    lilycheah:任何違反口頭約定，都需要受到警告，女士也不會例外。

    謝莉莉發(fā)來一張照片。

    趙地錦只看一眼就閉上了眼。

    看來秀秀要休息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