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

    「接電話！接電話！干嘛不接電話！」我差點(diǎn)將撥到快爛的手機(jī)摔在地上。掐住手機(jī)，我走入大北市黃昏時(shí)刻的下班人潮中，盤算明天要如何能在大北電的會議上，無縫接軌楊威的爛攤子。

    梁哲翰你在哪？

    偶爾，在無趣的日子里總有那么點(diǎn)驚喜，像是當(dāng)你不停地想著一個(gè)人時(shí)，他就忽然出現(xiàn)在你的眼角。

    那個(gè)頭發(fā)亂糟糟跟鳥窩沒兩樣，白襯衫泛黃外放的男人，他佇立在騎樓樓柱前，仰頭看著遠(yuǎn)方，彷彿是棵枯木般，已經(jīng)在那幾千年。

    「梁哲瀚—」我確信我的聲音夠大聲，有傳進(jìn)他耳里。

    但他卻像沒聽見。

    「你在干嘛啊？梁哲翰？」來到他身邊，我往他注視的方向望去，只有一塊廣告。

    首付兩百，立即成家。

    「什么？大北市還有在首付兩百的，是鬼屋嗎？」我差點(diǎn)笑出來。

    「說的也是，我也是這么想，應(yīng)該是鬼屋。」梁哲翰意外地微笑了。

    他的視線放軟，臉部肌rou放松，乾癟嘴唇微微拉開。這表情卻令我愣住如被雷擊，像是誰出其不意掀開了一個(gè)暗箱，而我深刻且清楚，箱子里會跳出條蛇。

    「你—」

    「算了，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梁哲翰的臉龐轉(zhuǎn)向我，日落馀光斜暉，映在他那沒血?dú)獾拿骖a上，此時(shí)此刻，我發(fā)覺梁哲翰與姊姊的臉部輪廓，慢慢重疊在一起。

    算了，已經(jīng)無所謂了，林黛。這是姊姊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梁哲翰，我們需要好好談?wù)劇！?/br>
    「你好煩?！?/br>
    「你聽我說，我還需要你—」

    「『還』需要我？」梁哲翰皺眉。

    「不是，我是說—」平常嘴燦蓮花的我居然打結(jié)了，「你去哪？梁哲翰？等一下！」

    梁哲翰頭也不回地鑽進(jìn)大北市的下班人潮中，背影的黑色后腦杓，一瞬間就被淹沒在人群中。

    「喂！」我擠在人群中跳起來大叫。

    我向前推進(jìn)，想去攔住他時(shí)，反倒被兩堵高墻擋住。

    「什……什么？」我倒退兩步。

    「請問你是林黛小姐嗎？」兩條粗眉毛楊起，像是憤怒鳥的警察問。

    「警察先生，我很忙，沒空給你盤查?！?/br>
    「林小姐，因您涉嫌『妨礙家庭』，我們將逮捕你，您有保持沉默，但您所說的每一句話……」

    「什么跟什么，你們搞錯(cuò)人了吧？」

    「請您跟我們回警局一趟。」另一名警察抽出腰間手銬，喀擦一聲將我右手拴住。

    「太荒唐了，你們是在跟我開什么玩笑嗎，在這個(gè)時(shí)候？」我急了。

    「不好意思，還是要請您配合，謝謝?！?/br>
    「我還有重要的事！我要去救人??！」頭往外一伸，眺望往梁哲瀚離去方向。

    「救人……」兩名壯漢刑警相視噗哧一笑，「你先救自己吧。」

    「放開我！」我抽回手，連帶口銬一起，整個(gè)人向后退，殊不知年輕警察力氣可不小，一把就把我拉了回來，他們見我要掙脫的模樣，連忙一左一右夾住我的手臂。

    我就像隻要被拖去屠宰來吃的雞，雙腳離地在空中亂踢亂踹，但徒勞無功，rou雞被押進(jìn)警車，整隻被帶走。

    人生突如其來的麻煩事，本來就是多到數(shù)不完，但我不想活的像姊姊那樣悲觀，于是我總是追求金錢，只有金錢可以令我開心，這也是大人們用行為言語交會我的。我面朝上，日落彷彿在嘲笑我時(shí)，我想著。

    不到十分鐘，屠宰雞的我，被抓至雞籠警局。眼前出現(xiàn)一個(gè)人，讓我瞬間明白了被抓的理由。

    「對！就是她！該死的狐疑精。」

    經(jīng)理太太怒火差點(diǎn)可以燒掉警局。我翻了個(gè)白眼。

    「夫人，請您先冷靜，我們還在釐清狀況—」憤怒鳥警察安撫。

    「是，快快快，快把把我關(guān)起來，她老公是無辜的，都是我這狐貍精的錯(cuò)?！刮依湫Φ馈?/br>
    憤怒鳥警瞪我一眼，我靠上椅背，手抱胸雙腿交叉，頭撇向別處。

    經(jīng)理太太從座位上彈起，向我撲過來，右手掌是一個(gè)少林武僧要打虎的降龍掌，立即被另一男警攔下。

    「放開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經(jīng)理太太尖叫著。

    在她要失去理智之時(shí)，警察強(qiáng)行將我?guī)胍婚g昏暗的審訊室，會議廳中只有一張桌子與兩張椅子，并且告訴我，因?yàn)閷Ψ接袕?qiáng)力的證據(jù)，可以證明我的罪刑，所以必須將我扣留在此。

    忽然憤努鳥警口袋發(fā)出鈴聲，他取出手機(jī)后上面來電人令他臉色一變，鬼鬼祟祟地溜出去接電話了。

    「我沒空啊！」

    「我還得去救人?。　?/br>
    「喂！我真的沒時(shí)間陪你們玩！」

    我從門縫間吶喊。

    不一會，憤怒鳥警總算是回來了，他說話語氣不如方才的強(qiáng)硬，反倒像是中了什么彩券般地，多了些雀躍地興奮，審訊問話間居然還會開玩笑。他的轉(zhuǎn)變提醒了我。

    「當(dāng)警察不錯(cuò)嘛?！刮覓伋鲈囂?。

    「恩？」憤努鳥警寫字手停下。

    「我都聽到了，你剛剛的電話?！刮衣柭柤?。

    「……」鳥警臉色僵硬。

    「這個(gè)件事報(bào)給記者應(yīng)該是個(gè)不小的新聞喔?！?/br>
    「……」鳥警眼神飄移，看起來還在找藉口。

    男人做錯(cuò)事時(shí)，都是一樣表情。我暗自冷笑。

    「你剛出去門沒關(guān)，波麗士大人，人民保母，偷偷收錢可是會被同事抓喔？」

    「你……」鳥警嚥了嚥口水，吞吞吐吐道，「都聽到了？」

    冰果。

    「恩哼，還錄音了呢?！刮野茨巫〉靡狻?/br>
    「……」

    忽然間審訊室的氣氛變了，我成為抬頭問話的一方。

    「警察先生，我真的有件急事，你可以先放過我這次嗎？」我在鳥警面前，用指尖旋轉(zhuǎn)著桌上的手機(jī)。

    憤怒鳥警盯著我指尖的手機(jī)，額頭上隱約能看見冒出的冷汗。

    「你走吧。」鳥警過了半響，才從天人交戰(zhàn)中做出決定。

    「謝謝波麗士大人。」

    我微笑伸出右手，手銬像催眠師的懷表在他面前搖晃，鳥警垂頭喪氣的解開它，我戳揉了一下發(fā)紅的手腕，假裝疼痛地小聲哀嚎，接著從椅背跳起，步出審訊室，經(jīng)理太太用詫異的表情看著我，張著嘴「啊」半天說不出話來，不解地把目光投向鳥警。

    走出警局時(shí)天以黑，我思考著該如何用最快方式到達(dá)梁哲翰家，忽見一位小學(xué)女生正背著書包經(jīng)過警察局門口。

    「meimei，你會怕蟑螂嗎？」我笑咪咪問。

    「會！」meimei有些驚恐退后一大步。

    「跟你說，阿姨最喜歡蟑螂了，今天抓了滿滿的一包，在這，你要看嗎？」我把肩背包湊到她面前，像是魔術(shù)師開驚喜箱般的猛力拉開拉鍊，大喝一聲。

    「?。　剐∨l(fā)出凄厲的尖叫，飛奔逃走。

    果不其然，此聲凄厲的尖叫聲，引出警局里的憤怒鳥警。

    「警察先生！大事不好了！」我佩服自己的逼真演技。

    「怎么了？」

    「快快快！我剛剛一出來就看見一個(gè)meimei被怪叔叔抓上車，往那個(gè)方向去了，快點(diǎn)！我知道車牌跟顏色，我?guī)闳?！?/br>
    「好！走！」憤怒鳥警抽出警車鑰匙。

    十分鐘后，我們兩個(gè)一起出現(xiàn)在梁哲瀚家門口，路程上我絞盡腦汁的思考，該如何能說服梁哲翰，如何給予他一個(gè)活下去的動力。

    一個(gè)動力，我哪知道，該死他們要不要活下去關(guān)我什么事，要不是為了大北電的合作計(jì)畫，我跟這個(gè)宅男根本一點(diǎn)關(guān)係也沒有。

    「算了，一切都無所謂了?！筳iejie最后的聲音再次浮現(xiàn)。

    「林黛，你覺得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林黛，我羨慕你，因?yàn)槟阒粸槟阕约憾??！?/br>
    為什么人要活著。我不想糾結(jié)這問題。

    警車急煞停住，我額頭硬生生撞上副駕駛座椅。

    「啊優(yōu)威啊—」我撫著額頭，忽然想起姊姊曾經(jīng)開心地說過一段話，那段話記憶猶新，記憶像是火車駛出山洞，畫面越來越鮮明。

    「姊，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cuò)？」那時(shí)我在醫(yī)院問他。

    「恩哼，還可以?！顾麚Q上白色連身洋裝，在鏡子前轉(zhuǎn)一圈，嘴里還哼著旋律。

    「怎么了嗎？」

    「恩，也沒什么?！规㈡⒉[起眼笑。

    「姊？」

    「好啦，就是，我現(xiàn)在是為了愛而活的女人?！?/br>
    為了愛而活。我在嘴里喃喃重復(fù)著，腳踩在梁哲翰凌亂又骯臟的房間時(shí)，姊姊的回憶給了我一個(gè)靈感。

    「為什么你要做這些？」梁哲瀚空虛的軀殼問。

    我想直接回答，因?yàn)槲覑勰恪?/br>
    「為什么？」我掙扎道。

    那三個(gè)字的份量沒如此容易讓我說出口。

    拉開窗戶，先把木炭扔出。

    「因?yàn)槲蚁矚g你。」我說。這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我猜的表情肯定彆扭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