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場合都有專屬它的獨特味道。冷氣機滴落人行道的水漬氣味，柏油路融化膠鞋底部的氣味，紙箱堆疊，鍵盤打字聲，林布蘭特式寂寥，隱隱約約來臨的梅雨季。

    梅雨季的氣味。

    她走入天方出版社，空氣里的倦怠感便彷彿壓縮空間，連立足點都搖搖欲墜。對方的坐姿像是從昨晚一直等到今天似的，他的氣味把他自己封鎖住了。這里有大麻，也許還有一些別的什么，但是她嗅不出來。

    金綰岑在意氣味，是她察覺到人的言行舉止可以故意隱瞞，然而塑造那個人或那個人創(chuàng)造的環(huán)境不會欺騙。這是杜佑南透過他自身揭示出來的觀點。

    因此，證實王子豪其實是個寂寞的人。

    金綰岑沒打算說出結(jié)論，只是盯著辦公桌上的牛頓擺。

    「挺有意思的裝置。」王子豪先開話題。「由多個球體傳導(dǎo)，動能在最后一個球體釋放出來產(chǎn)生位移。牛頓擺的原理是在封閉系統(tǒng)中保持能量守恆，然而我們不能確定每個階段都能毫無損耗能量，應(yīng)該說，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br>
    「……我不需要五百萬，我沒有和杜佑南在一起。王子豪先生，您就當(dāng)成是餞別禮，我不要這個行為的附加價值，我只想知道它背后的成因及理由?！?/br>
    王子豪把窗簾拉開，瀰漫光的塵埃，天空殘留的冰被入夏第一場雨沖下，于是光逐漸溶化。他抽了根菸，倒了兩杯威士忌加冰塊。

    「你真的愛上他了？」

    似乎沒有想從她口中得到確實答覆，王子豪自顧自地說下去。

    「杜佑南不懂愛，他母親是軟弱無比的人，母親的同居人則是暴力殘酷，他以為愛是利用與被利用，是性慾的滿足?！雇踝雍览洳环雷プ〗鹁U岑的手，她沒有抽回，男人的臉太誠懇?！改憬虝麗?，他才懂得其他的生存方式。」

    「聽起來你反而是為他好。」

    「杜佑南來天光製片后，投報率上升，股價漂亮，贊助拉得比往年輕松，麗娟不再挪動天支付的資金來補製片虧損，然而這是常態(tài)性成長還是畸形發(fā)展，不到最后沒有人知道。金小姐心里也很清楚吧，沒辦法繼續(xù)下去，你感到困惑，不知道該不該跨越那條線，而這也是你現(xiàn)在坐在我面前的原因?！雇踝雍赖氖直硴徇^她的臉頰。

    金綰岑渾身顫慄。

    「杜佑南和你完全不一樣，他的生存只為了錢。」

    他們是同一類人，沒有溫度的眼神總是看穿女性的軟弱，以及軟弱之后完全兩極的堅強。

    金綰岑起身，把gucci包還給王子豪。

    「你不懂那對他的意義?！?/br>
    「我確實不希望那個怪物占據(jù)葉麗娟，對任何事象都是最惡劣的態(tài)勢?！?/br>
    「他不是真的愛葉老闆……」

    「這點我想你會比我清楚。」

    梅雨總是來的又急又快，叫人措手不及，金綰岑不記得她有沒有帶傘出門。她有很多事都不記得，她應(yīng)該要回想起來，她不行這么做，就像是擺在垃圾場支離破碎的人偶。

    王子豪說得沒錯，僅僅只要一項事實就可以毀了一切。

    「你要走或要留不是我能決定，但是我告訴你，我認(rèn)為你可以做到，讓他不再像個怪物活著?！?/br>
    「你太看得起我，我不是一個好玩家，更不懂愛情如何當(dāng)成籌碼?！菇鹁U岑冷靜說。「而你則是太小看人類了。」她離開。

    王子豪跌回寬大的辦公椅，啜飲琥珀色的威士忌，他把gucci包拿起來，拔下過大的銀色商標(biāo)鈕扣，指頭翻來覆去把玩，接著打開抽屜取出一把瑞士刀，割破價值上萬的皮革翻出竊聽器。

    他撥了一通電話。

    「可以進行下個階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