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尚書府雅致庭院內(nèi),黃昏暖日將泛黃的銀杏葉染成半青半金色，并從枝椏處投下一道明亮光影。

    宋顯維如墨竹挺秀,佇立在那片金光的邊緣。

    半身明燦燦,半身幽暗,經(jīng)千里風(fēng)霜日曬的容顏愈發(fā)結(jié)實硬朗,無形間增添了神秘且誘惑的氣場。

    顧逸亭下意識向他挪了幾步。

    然而與他那居心叵測的眼神相觸,她總疑心下一刻就要被他揉入懷中，猛地警覺了三分。

    這可是尚書府！周邊圍滿了低眉順眼、實則偷偷看熱鬧的仆役！

    她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直闖狼窟？

    宋顯維見她凝步不前，心焦之際，禁不住對她招了招手：“讓本王好好看看你。”

    顧逸亭低聲囁嚅：“您……不是看見了么？”

    宋顯維板著的俊顏再也繃不住,從唇畔到眼角,逐寸蔓延起堆疊多時的柔情和期許。

    他步步生風(fēng)，長腿邁至她跟前，凝視她嬌羞的緋頰時,眼底寵溺恰似煙花炸開。

    哪怕她穿著家常素淡棉裙、簡單點綴袖口的褙子，發(fā)髻隨意插了玉簪子,全身上下再無多余飾物，素凈面容不施脂粉……他依然覺得，這是世上最動人且僅屬于他的風(fēng)景。

    他絲毫不懷疑,即便終有一日，這張臉蒙上歲月的痕跡，不再水嫩如今時，他仍百看不膩，愛她入骨。

    情不自禁挽起她的手,剛觸碰到那一抹微涼，她迅速往后一縮。

    “殿下……有、有人呢！”

    她以聲細(xì)如蚊的軟嗓提醒他。

    宋顯維笑得更歡了：“所以，亭亭要帶本王去‘沒人’的地方？”

    “你！”顧逸亭窘迫萬分，急急瞪了他一眼。

    目視她惱羞成怒的可愛模樣，宋顯維不由自主記起那些她主動親他的時刻。

    一是在杭州客舍的床上，她哭得難以自持，卻忽然吻了他。

    第二次是在船上，聽聞外界傳出她被寧王相中的消息，她搶在他坦白前，以唇堵住了他的嘴。

    后來，她得悉他的真實身份，悄然出逃，被他哄回京南別院后，曾于花廊下賞了他一個吻。

    分別近兩月，他以為她會像自己一樣被思念腐蝕呢！

    念及此處，宋顯維頓生委屈：“我日夜兼程趕回，你不高興？”

    “高興的，”她聲音輕軟，略微遲疑，補(bǔ)充道，“我……很高興?！?/br>
    “好，先放你一馬。”

    他莞爾而笑，抬手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發(fā)絲，忽聽身后回廊傳來匆忙腳步聲。

    “呀！寧王殿下駕到，實在抱歉……府上怠慢了！”

    顧夫人和顧盈芷由一眾丫鬟仆役簇?fù)矶鴣?，笑臉漫上歉疚，望向宋顯維俊美面容的瞬間，皆有須臾震驚。

    二人碎步疾行，服飾華美，尤其是顧盈芷，妝容似新描繪過，身上珠飾燦然生光。

    行禮時，環(huán)佩叮咚作響，清脆悅耳。

    宋顯維淡然一笑：“自家人何須多禮？本王剛抵京，聽說亭亭在尚書府，急著見她一面，不請自來，還望顧夫人見諒。”

    顧逸亭有一瞬間很想捂他的嘴。

    要不要這么直接！

    他不說，人家也猜得出，堂堂親王登門，只為尋未婚妻。

    可他堂而皇之把事實搬到臺面上，還自帶理所當(dāng)然的迫不及待？

    是故意跑到人家府上，積極展示深情恩愛的吧？

    顧夫人忍俊不禁：“殿下路途奔波，亭亭，怎能讓貴客站在庭院內(nèi)呢？”

    宋顯維原想拖走未婚妻，躲到僻靜處先摟摟抱抱親親再說。

    目下長輩出面，他只得稍加抑制澎湃的欲念，順顧夫人之意步入前廳。

    見堂姐衣裳華美、行止端莊，呈現(xiàn)大家閨秀應(yīng)有的容姿，顧逸亭暗為自身衣著樸拙而羞慚。

    她在穗州這幾年，懶散了不少，在家習(xí)慣舒適裝扮。

    外加今日忙廚房活兒，她和下人齊心協(xié)力，豈料意中人提早歸來，把她最隨意的一面看在眼里？

    雖說相識至今，他們目睹過彼此最糟糕最狼狽的時刻，可現(xiàn)下她是準(zhǔn)王妃……多少代表皇家顏面，怕是不能過份草率，惹人笑話。

    興許，她的沉默引起宋顯維好奇。

    他轉(zhuǎn)頭打量她，眼里柔光瀲滟，溫聲問：“亭亭瘦了，沒睡好？”

    “……??？”顧逸亭茫然抬眸，心下暗忖：難不成不施脂粉的她，臉色真的好難看？

    “無妨，”他跨檻而入，順勢挽她的手，笑道，“本王回來了，你犯不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br>
    “才、才沒呢！胡說！”

    顧逸亭只想揍他！

    誰為他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了！自戀成狂的家伙！

    最多……偶爾牽掛一下下罷了！

    “好吧，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的人，是我?！彼皆谒呅σ饕鞯驼Z。

    盡管因身在尚書府多了幾分拘謹(jǐn)，但久別重逢的親昵甜蜜，根本無從掩飾。

    顧夫人將未婚妻小夫妻的兒女情態(tài)盡收眼底，對女兒舒顏笑道：“你爹說，寧王殿下不惜屈尊給你meimei壓面，起初我只當(dāng)是玩笑話！而今看來，無半分虛假呢！他們倆啊，真是天造地設(shè)！”

    顧盈芷附和淺笑，垂眸處，眼光冷冽如刀。

    *****

    下值后，顧尚書與未來女婿一同回府，驚聞久未露面的寧王初次造訪府，嚇得徑直奔入偏廳，恭敬執(zhí)禮。

    禮見寒暄過后，宋顯維自然而然留下來用膳。

    他和顧尚書、符展琰討論當(dāng)下時局、出行見聞，神態(tài)肅正。

    偏生雙目不時轉(zhuǎn)向旁聽的顧逸亭，眼神毫不避忌，漫溢坦蕩蕩的驕傲與愛憐。

    顧逸亭已回房換過一身淡紫色綢服，發(fā)髻上添了幾件珠翠，點過的唇嬌艷豐潤，明麗可人。

    與他灼熱眸光屢屢碰撞，她憋紅了臉，暗悔事前竟沒預(yù)料他會提前歸京。

    父母兄弟嫂子表姐他們早對宋顯維的沒皮沒臉見慣不怪，她若在自己家中乖乖等他，被他多撩撥兩下，倒也是“家丑不外揚”。

    眼下這般，當(dāng)著大伯父、大伯母、堂姐和未來堂姐夫之面眉來眼去……快要丟死人了！

    顧尚書夫婦喜愛這位侄女，總是相逢恨晚，既為她即將出嫁而不舍，又為她覓到理想夫婿而喜悅。

    再觀顧盈芷和符展琰這對定親多年的小兒女，莫名予人不冷不熱之感，顧尚書夫婦暗地嘆了口氣。

    不多時，陪伴二叔公出游的堂兄和堂嫂盡興而歸，自是又一番客套。

    二叔公見了宋顯維，居然毫無生分感，笑瞇瞇捋須：“阿維??！你跑哪兒去了？曬黑了呀！”

    除顧逸亭和宋顯維以外，旁人大為震悚。

    畢竟前兩日，二叔公將陪他上京的七叔顧仲連錯認(rèn)成六弟，還問人家何時來的京城，鬧得顧仲連極其惶恐，終日認(rèn)為是自己少拜訪老人所致。

    對應(yīng)其頭一回來尚書府，顧尚書介紹符展琰說是他未來的侄孫女婿時，他曾狐惑問了句“那……我家小阿維怎么辦”，可見他對宋顯維的重視程度遠(yuǎn)超于旁人。

    當(dāng)下，宋顯維起身相迎，把上座讓給老人家：“二叔公，瞧您身子骨照樣硬朗，我就放心了，您決定長住尚書府？”

    “沒，盆景還在那邊呢！”

    二叔公雖覺此處更大更寬敞，但伺候的人太多，令他渾身不自在，是以一直不肯搬來。

    他對于宋顯維的遷就與尊敬習(xí)以為常，大剌剌坐下。

    宋顯維則借機(jī)坐到顧逸亭身側(cè)。

    如此一來，其余人不得不重新按照長幼尊卑排座。

    話題從國家大事轉(zhuǎn)為閑話家常，老人高興，親王隨和，除去顧盈芷維持素有的端肅外，場面樂也融融。

    快到晚膳時分，放學(xué)后溜到同學(xué)家玩耍的顧逸峰也回來了。

    他自幼愛隨jiejie，基本上顧逸亭住哪兒，他都跟著，這兩月也不例外。

    一見宋顯維，顧逸峰微微一愣，咧嘴笑道：“欸？姐夫何時回的京城？早知我一下課就回！”

    脫口直呼“姐夫”的習(xí)慣，無疑讓旁人訝異，教顧逸亭羞赧，令宋顯維竊喜。

    “峰峰，你來得正好！”宋顯維樂呵呵招他過來，從懷中摸出一把紙折扇，順手遞給他，“今兒入宮，從我姐夫那兒挑了把斑竹扇。”

    “給我的？”

    顧逸峰小心翼翼打開，只見扇骨精巧，紙面折扇上畫的一副秋山圖。

    秀峰聳立，芳菊增輝，青松成列，筆墨蒼勁與潤澤兼之，題有陶公詩句“陵岑聳逸峰，遙瞻皆奇絕”，字跡剛勁有力，字字生輝，落款竟是齊王本人。

    “姐夫的姐夫所繪？這……我不敢收??！”顧逸峰驚呆，連道謝都忘了。

    宋顯維笑道：“并非新作，我見這上有你的名字，向他討了來，你大可拿去嚇唬嚇唬小伙伴。”

    顧逸峰喜滋滋地道謝：“謝謝姐夫！姐夫千歲千千歲！”

    “該稱‘殿下’！他還不是你姐夫呢！別瞎嚷嚷。”

    顧逸亭實在忍不住，燒著耳朵，小聲糾正，復(fù)對宋顯維道：“你把如此珍貴之物給他一孩子，不怕寵壞了？”

    宋顯維滿臉春光正盛：“咱們家峰峰越來越乖了，哪里會寵壞？一家人何必連個稱呼也見外？我都沒意見！”

    顧逸亭磨牙——她有意見！

    “對了，”宋顯維似是不經(jīng)意問，“你打算何時回家？”

    顧逸亭負(fù)氣：“你管我什么時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