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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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調(diào)古怪地發(fā)了沉,屋里吃飯的唐老爺、唐夫人、縣丞都沒迷糊過來,縣丞夫人反應(yīng)伶俐,一把拍上她掌背,擠擠眉眼:“姑娘快別問了,什么老爺不老爺?shù)?,兩頭婚嘛,爺們不住這兒。” 唐荼荼心沉到了底,終于知道是哪里不對了。 這戶人家窮得不像樣了,分明有個指泊所做官的老爺。 指泊所,是指揮大船出入港的小衙門,也是商船出海、東亞小國朝貢的第一道線,過手毫厘就是大把的錢。 一個海事官,在縣城算的上是叫人眼紅的好營生,既能娶個家世好的媳婦,得岳家?guī)鸵r;又能在海邊納一對姐妹花,手縫里漏點油水出來,就夠這漁女一家生活。 此即為“兩頭婚”。不是妻,不是妾,不算家奴,甚至不能算外室。 是五十歲老頭每月來海邊出公差時、嫖一宿就走的野妓館。 唐荼荼看著滿桌海味,再沒一點胃口了。 縣丞先頭稱“老哥哥家的婆娘們做飯一絕”,必定也知道這一茬,可還是帶他們來了。 她又想起海邊小吃攤旁那些攬客的船娘,桃紅的衫,底下是破漁網(wǎng)做的鞋,半身嬌媚,半身寒酸。那些女人,又有多少盼著帶男人回去春風(fēng)一度,等著嫖資撐未來一段時日的生活? 靠海吃海的地方,只能靠一把力氣活,壯實能干的是好女,貌美體弱就成了罪。 第291章 當(dāng)天夜里是睡不著的,海邊的泊船太多了,船工不離船,夜里吃喝玩樂的動靜大,城里客人也多,填滿了這個素日空寂的小漁村。 唐荼荼沒睡瓷實,披上衣裳起來了。 四間圍房,左右耳朵作廚房和雜物房,籬笆墻一圍,就是這個家的全部了。 月亮清凌凌的灑下來,那個七八歲的大男孩蹲在地上,從磚縫里摳沙子玩。 唐荼荼驚一跳:“你怎么不睡覺?。窟@大半夜的?!?/br> 那孩子抬頭看看她,又指指西頭說:“娘和二姨去打水了,夜里人少,白天人可多了?!?/br> 唐荼荼呆在那兒,一時啞巴了。 她家和縣丞兩家人,玩了一天,半身泥半身沙,晚上光洗臉洗腳水就用了兩甕,她還講究地洗了小衣刷了鞋,竟也沒想水是打哪來的。 勞累倆姑娘大半夜的出去挑水,不然明早沒得用。 這漁村叫甜井村。臨海能成村的地界大都有這么幾口井,明明離海邊只有百來米,水位也明顯低于海平面,打井挖出來的卻是淡水。 因為有淡水,所以能成村,繼而來往漁船有了補(bǔ)給,才成了碼頭,成了港——于是淡水井就成了天大的神跡。 真要說原因,大概是地下河沒與海水通上,內(nèi)河的淡水源源不斷地補(bǔ)充著。 唐荼荼茫茫然地想著地質(zhì)知識,見那孩子摳出磚縫里的沙,攥手心里,留條縫,慢騰騰地在地上灑均勻,拿根小棍子在上邊劃拉。 一撇,一捺,寫了個丑丑的“人”。又加一橫,成了“大”。想了想,又在“大”字外頭畫了個框,變成“因”。 他畫字畫得慢,很是要想一陣,筆序也全不對,明顯不是學(xué)堂教出來的。這地方也沒有學(xué)堂。 唐荼荼幾步走回屋,門開合時帶進(jìn)夜里的風(fēng),唐夫人睡得迷迷糊糊,問她:“荼荼做什么去?” “院里吹吹風(fēng),您睡您的?!?/br> 唐荼荼從自己繡袋里摸出一小盒東西,再去院里,把東西攤在手心里給那孩子看。 “這是粉筆?!?/br> 她塞給小孩一根,自己握了一根,在地上寫字。 海邊的人不燒磚,鋪地用的是礁石,質(zhì)脆,砸成小塊埋進(jìn)黃泥里,便是路。幾千年的砂礫、貝殼、珊瑚遺骸成了礁,灰黃色的分著紋路層,粉筆輕輕一劃就能著色。 “‘大’字要先寫橫,再一撇,一捺,捺的頭兒不能通上去?!?/br> “‘因’字,也不能圖省事在外邊畫個框,要從外寫向里,帶框的字像四啊、回啊、日頭的日啊,都是從外寫向里?!?/br> 她把幾個常見字一筆一劃地拆解開,像個夫子那樣,從三歲小兒啟蒙開始講。 籬笆門外響起開門聲,幾根鐵絲一擰就是門鎖,倆姑娘看見她坐在院里都是一怔,一邊慌張問著“姑娘是熱得睡不著?”,一邊提著水吃力地往里走。 “我來我來?!碧戚陛泵μ徇^那兩桶水,在急急忙忙阻攔的聲音里,一步不晃、一滴不灑地倒進(jìn)甕里去,連上先前打的,將將裝滿了一甕。 唐荼荼把桶放回廚房里,帶上門:“就這樣,不打了,明早夠我們洗把臉漱個口就行?!?/br> 小孩嘀嘀咕咕,拉著他娘說話。都說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一條海河?xùn)|西兩頭的天津話就不是一個味兒了,唐荼荼聽不懂這漁村的方言,卻知道他在講什么。 那孩子指著滿地的粉筆字,高高興興地笑,很珍惜地把剩下的半截粉筆塞進(jìn)他娘衣兜里。 月色靜謐,海潮聲一浪一浪地打在礁石上,從此處能望到村口的靈光塔,十幾米高,很亮,塔頂?shù)臒艋\一盞接一盞,水筆點過似的,氳開一片明燦燦的紅。 可那是內(nèi)河燈塔,僅僅建在河岸上,夜航的河船看見了,就知道再劃多遠(yuǎn)能入碼頭歇息。指航的作用并不大,更像個交通指示牌,看見了就知道“前方2公里到達(dá)休息區(qū)”。 而廣袤的渤海灣里幾乎沒有島嶼,小片的堡礁比海平面高不出半米,哪里能起基建燈塔?漁村里家家戶戶都有出海后再沒回來的爺或爹。 沒男性長輩頂門立戶,家就塌了一半,所謂“船娘”大多是十四五嫁人的命。 男人爭氣的,能賺錢蓋個屋,有個棲身之瓦;男人不爭氣的,那就一家老小住船上,幾片舢板上搭片油布棚,求天拜地,吃海吃魚,就這么活到老。 油布棚白天敞著口撈魚捕蝦,晚上裹起來睡覺,飄在水里像個蛋殼,這就是陸上人瞧不起的“疍家佬”。 唐荼荼問她:“孩子大了,怎么不上學(xué)?這個歲數(shù)的孩子讀書不要錢的,能白讀三年,要是買不起書本,還能跟師兄師姐討要舊課本,自家供個吃喝就行?!?/br> 姑娘不安地抿著唇:“學(xué)堂在縣里,離得太遠(yuǎn)了。想孩子念書,非得全家一塊進(jìn)城才行,吃喝花用都要銀子……孩他爹不想我們進(jìn)城……” 性子綿軟的人,說話也要小心捏著詞。唐荼荼心想:不想她們進(jìn)城,應(yīng)該是那老頭兒不準(zhǔn)許她們進(jìn)城才對。 縣城就那么巴掌大塊地方,逛一條街能遇上八個熟人。那老東西怕這兩頭婚敗露,被野妓拖累,怕老丈人和媳婦知道了,鬧到同僚面前丟臉面,所以“不讓進(jìn)城”,不給錢,孩子也就沒法上學(xué)。 等幾個娃娃在這小破漁村長大了,又是幾個目不識丁的窮光漢。 唐荼荼提刀的心都有。 村里住戶稀,籬笆墻外一馬平川,沒遮沒擋的,能一眼望到海岸去。唐荼荼看著看著,問:“那幾個人為什么一直在我們門前轉(zhuǎn)?” 都一身蓑衣裹著,夜色烏漆墨黑的,也看不清男和女。唐荼荼怕是賊和偷,提了條扁擔(dān)站起來。 這家的大姐卻忙攔下她,哭笑不得壓著聲說:“不是賊不是賊,那是來借燈的?!?/br> 唐荼荼:“借什么燈?” “也不是燈?!惫媚锉凰龁柕模铧c把頭埋回肩膀里:“就是要找男人睡覺的……不好明著講,只敲敲門說要借燈,老爺們要是開門了,就放進(jìn)去了……” 她那二妹比她爽快點,雖然也羞,起碼能說得清楚話:“這些都是疍家佬兒,只有條破船,蓋不起房子,沒房子,官府就不給落籍,沒籍冊就進(jìn)不了城,不準(zhǔn)擺攤做生意,死了也不讓立碑埋?!?/br> “好些人不受這氣,去蓬萊、遼東那邊當(dāng)海匪去了,過上兩三年站住腳,開著大船回來接人,一家老小就齊齊當(dāng)海匪去了;也有踏實肯吃苦的,尋點關(guān)系進(jìn)船幫,去碼頭上賣力氣,也能賺著錢?!?/br> “剩下的疍家佬兒都是又懶又刁的,沒本事,膽兒也小,賺錢沒門路,作匪又怕殺頭,就都飄在海邊活,沒錢娶媳婦也不怕,你家我家的換親?!?/br> “以前還好,也就這十幾年,生出來的娃娃漸漸不像樣了,癡的癡傻的傻,裂嘴歪臉的,什么怪樣都有,也活不長,活三五年就折了?!?/br> “城里大夫過來瞧了一眼,說這樣不對,五服之內(nèi)的不能換親,不然遲早絕了根。疍家佬兒就又想了別的招,每年趁著過節(jié)時候,把船上的大姑娘小媳婦攆出來,跟城里來的老爺們睡覺,睡了覺,才能生下齊手齊腳的好娃娃……” 前邊說“老頭兒不讓進(jìn)城”的時候,唐荼荼還想提刀劈人??蛇@一番話下來,唐荼荼坐在那兒僵成了石頭,手啊腳啊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個窮,要把人逼到什么份兒上呢? 這是天津,天子渡,是每年幾萬艘漁船商船出海的港口,是東亞小國開著大船朝覲天|朝上國時、最先俯首叩拜的那一只天子足。 這幾百上千戶漁民,成了天子的爛腳氣,活得快要絕了戶。 她還當(dāng)這村子住得這么稀稀拉拉,戶不挨門,鄰不著里,是此地的海濱風(fēng)情——原來竟是許多漁民家連拿爛礁石、黃泥蓋個屋的錢都攢不下。 盛朝戶籍制度嚴(yán)苛,編戶齊民,計地計產(chǎn),才好收稅算徭役,沒有戶籍,就形同被剝奪了社會公民身份。一輩窮,輩輩窮,這窮得甚至退化到要以物易物的地方,船戶摸遍全身沒一個銅板,攢錢蓋房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坐著說了這許多話的meimei忽然白了臉,手忙腳亂站起來,張惶道:“官老爺莫怪,我們胡亂講的,老爺莫怪!” 唐荼荼回頭,看見她爹站在門外,縣丞和兩個師爺杵在門邊,都沒點燈,幾個老爺們一人頂著張怪異的相,活像被貧下中農(nóng)掄了耳光。 這家的大姐定了定神,福了個禮,才敢囁嚅開口:“我與meimei多嘴,吵著幾位大人歇息了?!?/br> 又弱聲說:“我家光景算是好的,上了籍,還有這么大間房,老爺每月都掛念著,菜呀rou呀也沒缺過……” 她再說兩句,唐老爺都要給她跪下了,半天喚不上氣,捶著胸口痛陳了一聲:“枉我一縣父母官!” “大人息怒,氣怒傷身啊大人?!?/br> 唐荼荼沒理他們,摸出盒子里剩下的幾根粉筆給姑娘看。 “這是粉筆,石灰攪成糊,兌好色兒料,再倒進(jìn)模具里晾干,即成粉筆?!?/br> 姑娘小心摸了摸包裝的紙盒,仔細(xì)聽著。 唐荼荼又說:“我在縣里有一個廠,廠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干活的地方,造這粉筆,造藥水,雕版印書,也造別的許多東西。我要招很多很多人,起碼幾百號人,工錢按天結(jié),管吃管住,就是條件苦了些,吃住都在山上,每五日一休沐——你們想不想去?” 她誰也沒商量,不聲不響地拿定主意:“家里的孩子也能帶過去,我供備吃喝寢宿,供備你們孩子上學(xué)?!?/br> 兩個姑娘瞪著她,眼睛睜得圓溜溜,驚聲問。 “女孩兒也供?” 唐荼荼被這句問得差點破防,重重一點頭:“供?!?/br>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徹底傻了,猶猶豫豫問:“姑娘年紀(jì)這樣小,能做得了主?” 唐老爺此時終于清醒了,忙從懷里掏出縣章,舔筆寫了封官文:“我是縣令,旁邊這縣丞你們識得,我二人還做不了主?” 反應(yīng)最快的還是那小男孩,這一番話竟一字不差地聽懂了,嗷得一嗓子:“去上學(xué)嘍——!” 風(fēng)一樣沖進(jìn)屋去,把他弟弟meimei全拔扯起來了。 唐荼荼:“你們住在這兒,熟人多,明天我派幾個人手過來,你二人領(lǐng)著他們?nèi)ズ_?,給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船娘都透個信兒,就說縣里招人,來者不拒。” 她盯著淺灘上那一大片黑黝黝的船,如何也想不到,會把妻子女兒攆出來借燈,那樣的丈夫與父親該生著什么樣的面孔。 唐荼荼慢慢說:“記住了,粉筆廠、制藥廠、印刷廠都是女工廠,女人干活細(xì),我只招船娘?!?/br> 第292章 那一宿沒誰睡得著,唐老爺與幾個縣吏屋里的油燈亮了一夜。叢家?guī)讉€娃娃聽說能進(jìn)城上學(xué)了,高興得滿院蹦,連帶把唐夫人和縣吏太太也吵醒了,床上對坐,半宿無眠,寅時過半了才沾枕頭。 黎明,天邊剛露了一抹魚肚白,唐荼荼睡不著了,疊好被子,輕輕帶上了房門。 “姑娘起這么早?” 傅九兩和葉先生正要去海邊看漁船卸貨,困得哈欠連天,也不肯漏下熱鬧,拿甕里放了一夜的涼水洗把臉,人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