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這是這次通過第一輪排查的人員?！?/br>
    「謝謝?！?/br>
    卡琳向?qū)⒁化B資料夾送到她辦公桌上的男人道謝，繼續(xù)過濾她手邊的名單。她們小組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靠著一張速寫畫像，在全國范圍內(nèi)找一個不知道年紀(jì)、不知道國籍，甚至連種族都模稜兩可的人。唯一的評斷標(biāo)準(zhǔn)是：「此人未來將領(lǐng)導(dǎo)銜尾蛇計畫。」

    先不說那畫像畫得準(zhǔn)不準(zhǔn)確，就算讓她們拿一張高清的寫真照片，在缺乏背景脈絡(luò)的情況下要找到正確的人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wù)。

    在一般人的認知里，能預(yù)見未來代表掌握更多資訊、取得絕對優(yōu)勢?？諈s覺得他們落入了認知上的陷阱。以往這種任務(wù)，應(yīng)該是列出適任的候選人名單，進行背景查核之后，召集專家委員進行決選?，F(xiàn)在，他們反倒被上個世紀(jì)、不知道哪里來的靈媒、隨口胡謅的「預(yù)言」限制了行動。

    說實話，在這種情況下卡琳覺得不如隨便找一個人交差了事──找一個口風(fēng)緊、上相、愛國的傻妹更好。反正自從她接下銜尾蛇計畫的統(tǒng)籌人職務(w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做主，現(xiàn)在根本不缺那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計畫主持人。

    卡琳嘆一口氣，把手中的卷宗丟到桌上。她伸了一個懶腰之后起身，抽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往辦公室外走。她看了一眼超過五點還在位子上的組員們。

    「嘿，明后兩天我休假，你們自己看著辦。不要加班過頭，當(dāng)然，也不要偷懶?！?/br>
    「是。」

    這原本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不過這幾年以來，卡琳時不時會想起這個時刻。因為那天晚上，卡琳連夜開車前往滑雪渡假村，在飯店的走廊上，她遇到了那個特徵和速寫百分百相符、頭發(fā)滴著水、只圍著一圈浴巾還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門外的高智商傻妹。

    「今天凱雅會把故事說完嗎？欸，綠燈了耶。卡琳？」

    卡琳因為愛麗的呼喚回過神來，她按喇叭回敬身后咒罵的駕駛才慢條斯理地輕踩油門。她向坐在副駕駛座的愛麗說：「你剛剛說什么？」

    「今天是最后一次嗎？」

    「是解說來龍去脈的最后一次，但不會這件事的最后一次?！?/br>
    「我又還沒說我要加入。」

    「你會加入的?！?/br>
    「我不喜歡這種命定論的說法?！?/br>
    「那跟那中二的靈媒?jīng)]有關(guān)係。我只是覺得你會感興趣?！?/br>
    愛麗哼一聲，說：「再說吧（we'llsee.）。」

    「歡迎。」

    卡琳一路開車到市郊附近一棟低調(diào)的小木屋前。前來應(yīng)門的主人和她的建物一樣低調(diào)——在音量方面。

    「請不要大聲說話?！?/br>
    「除此之外，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就可以了?！?/br>
    當(dāng)卡琳和愛麗進入小木屋，客廳旁的餐桌上已經(jīng)擺了幾道外賣，看起來像印度料理。

    「你們沒有對什么過敏吧？」

    「沒有，『百無禁忌』?！箍涨纹さ赜弥形恼f了一句成語。

    凱雅意識到卡琳在宣示主權(quán)，她取下她戴著的眼鏡型顯示器，關(guān)機后放在桌上。

    「上次亂說話是我不好。」

    「請先坐吧?！?/br>
    愛麗剛剛忙著把大衣掛到衣帽架上，并沒有意識到卡琳不著痕跡的小動作。愛麗只覺得脫下眼鏡型顯示器的凱雅之后意外地年輕。相比瑪修和貝琪已屆退休之年，凱雅最多不超過四十歲。

    凱雅招待兩人開動之后切入正題。一如既往地，她低著視線，避免和任何人進行眼神接觸。

    「米勒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文字之后找上了我。」

    「如果你還記得，我原本的研究領(lǐng)域是古文字的破譯和解讀?！?/br>
    「要我讓沉默的文字再度發(fā)聲并非不可能?！?/br>
    「不過我需要背景脈絡(luò)和足夠的文本?！?/br>
    「一開始我想從有配圖的文字著手，像埃及的壁畫一樣?！?/br>
    「詩歌般的短句襯著魔幻的場景，有種古典的浪漫?！?/br>
    「不過文本量太少了，我也不確定留下這些文字的存在，是否和人類有著一樣的心靈、唱著一樣的歌?！?/br>
    凱雅每句話之間間隔比一般人要長，不過比起思考，這些間隔更像是預(yù)留給背景配樂的空間。沒有樂團在凱雅的身后演奏，呼吸聲、餐具碰撞聲，甚至是墻邊暖氣運作的嗡嗡聲就填補進來。愛麗想到某首鋼琴曲。

    「后來我把希望寄託在只在乎能不能解決問題的現(xiàn)代手段上?！?/br>
    「貝琪和我，把那些文字和全世界現(xiàn)存的文本進行模式比對?！?/br>
    「或許某些故事，跨越地域、文化、時間甚至是種族之后依然存在?！?/br>
    「在等待結(jié)果、過濾結(jié)果的日日夜夜里，我想過吉爾伽美什史詩、圣經(jīng)，或許從阿卡西紀(jì)錄（akashicrecords）里提取出來的預(yù)言也會有機會?！?/br>
    「但事情意外地簡單，也意外地現(xiàn)代?！?/br>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凱雅的提問出乎愛麗意料，不過愛麗沉浸在凱雅的演唱里，答案如同輪唱的歌詞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量子力學(xué)?！?/br>
    「就是這樣?！?/br>
    凱雅說到這里第一次抬起視線，她微笑著，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

    「量子力學(xué)已經(jīng)在地球上由人類獨立發(fā)展出兩次?！?/br>
    「在那之前被發(fā)現(xiàn)過也不奇怪?！?/br>
    「于是我們從量子力學(xué)的公式著手，開始破譯這些文字?！?/br>
    「在破譯的過程中，同時藉由譯文修正現(xiàn)有的量子力學(xué)?！?/br>
    「接著是天文學(xué)，然后是前地球生物的生態(tài)學(xué)。」

    「這個計畫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保密層級也越來越高。」

    「當(dāng)我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是被限制出境的重要人物了?！?/br>
    聽到這句話，愛麗和卡琳停下她們的餐具，看向凱雅。不過凱雅只是拿起湯匙，舀了第一匙米飯，靜靜地開始吃起晚餐。

    幾分鐘之后，凱雅放下湯匙，她細細地說。

    「你們想喝點紅酒嗎？」

    愛麗覺得這段沉默是她聽過最完美的《4分33秒》（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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