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靈犀看著他，眼里的空洞越發(fā)放大，仿佛在看陌生人。她沉默了一會，然后垂首：“我不想，我太恨了?！?/br>
    她緩緩站起來，直愣愣地盯著地面：“不讓你活下去，大家都別活下去了?！?/br>
    松默眼里出現(xiàn)恐懼，他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遙控，一個勁地搖頭。

    一個病入膏肓的omega悍動不了一個健康的alpha分毫，甘靈犀把他拉往身后，平靜地看向席斯言：“你免疫所有天賦，還能感知天賦動向，你裝作被幻覺控制，其實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等你們的人行動?！?/br>
    “是?！毕寡蕴谷怀姓J，“放棄吧甘靈犀，你已經(jīng)暴露在紅外線里了?！?/br>
    “你心好冷，你一點都不內(nèi)疚嗎？”甘靈犀皺起眉，審視著席斯言，“不對，你釋懷了，為什么？這種痛苦，為什么？”

    席斯言閉著眼嘆氣：“我曾經(jīng)是自苦過，九年前的事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但渺渺和樂生都告訴我了，我早就知道了他們對我的愛和期盼?；蛉诤系拿孛苁侨祟愐庠?，赫拉是死了多少人才凝結(jié)出來的東西，它有意識，并不是一個物體，在內(nèi)疚的一直都是你自己?！?/br>
    “宋浮雪提出為松默做轉(zhuǎn)變性別的手術(shù)，一是想從根本上嘗試改善松默的抑郁，讓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別或許更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察覺到他身體里的孕囊是危害性的存在，想借機將它拿掉?！毕寡园炎约旱暮⒆雍蚾mega保護在身后，“你們拒絕了。然后這么多年過去，這個孕囊已經(jīng)在他身體里，意識上再抗拒，生理上也成為了松默的一部分，無法再輕易分割了?！?/br>
    甘靈犀像受了打擊，踉蹌了兩步：“我......我想讓他知道，就算是不能生育的omega，我也愛他，性別、性別代表不了什么?！?/br>
    井渺聽明白了大概，他看向松默，這個omega本來沉默地站著，聽到甘靈犀的話卻激烈地比劃手語。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愿意做手術(shù)！]崾殽

    甘靈犀看著他笑了笑，按下他作亂的手：“我以前以為，我只要努力接手家族，就能保護好自己愛的人，為了把他留在身邊，我做了很多錯事。也許一開始，我們不要相愛，就不會有這些悲劇了?！?/br>
    松默掙扎著，顫抖著手比劃，嗓子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嗚咽，像是悲鳴。

    “我可能一直都知道席樂生不是重塑。你說得對，我在騙自己?！彼鏌o表情地按下遙控器，“井渺明明想起了一切，卻還是停在了十幾歲，這不是重塑......我親手把他害到這里，我怪罪了世界上每一個人，希望和錯誤我都歸于他們。”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席斯言瞬間把井渺和席樂生撲倒在身下。

    “席斯言！”井渺掙扎著，席樂生哇哇哭個不停。

    “渺渺，你聽我說，等會兒......”

    “不會炸的！”井渺撐起來，捧著席斯言的臉頰，剛才這一秒鐘席斯言像過了一生，他看到甘靈犀手指動彈的瞬間，靈魂都碎了。

    他不向往死在一起了。

    他想他們都活著。

    “我破解了她的屏蔽系統(tǒng)?！本彀严瘶飞频剿麘牙?，示意他哄小孩，“哥哥，別怕，不要放我一個人，說說也不行?！?/br>
    席斯言被震碎的靈魂又粘合到一起，他的意識和眼神重新恢復清明：“好，好?！?/br>
    爆炸只有一聲，就停止了。

    甘靈犀一手保護著松默，一手慌張地按下遙控器每一個按鈕：“不可能......”

    “從希光的屏蔽系統(tǒng)在當年確實是最超前的存在?！敝巧讨匦律暇€的席斯言冷靜道，“但是渺渺一年前在天府澤就破解了她這套算法?！?/br>
    恢復正常的井渺，對這套屏蔽系統(tǒng)應該更敏感。

    二十六歲的數(shù)學家有自己的冷靜和理智，他在找來之前就和外面的人通過破解開的網(wǎng)絡(luò)聯(lián)系上。

    從希光的屏蔽系統(tǒng)有自毀裝置，不能貿(mào)然進來救援，只能逐步排查危險。

    顯然警方?jīng)]有完全排查干凈，甘靈犀就按了遙控器，但這個時間，拆除大部分自毀設(shè)施應該是夠的。

    甘靈犀眨了眨眼，然后笑了：“我就真要這么孤獨啊......”她眼里精光乍現(xiàn)，下一刻一直掛在衣服上的槍瞬間就抬了起來。

    被瞄準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持槍的人就面無表情地跪在了地上。

    一枚子彈貫穿甘靈犀的左胸口，女人和她的血液一樣，直挺挺地下來，房間里都是碗蓮夫人的信息素香氣。

    她像不會疼似的，捂著自己的胸口，碰到一手的血，嘴里的話語也含糊不清：“這個世界不會變好了?！?/br>
    階級，利益，牛鬼蛇神，人面獸心。

    甘靈犀救了數(shù)不清的人，無數(shù)新生兒自她手上到這個人間，她悄悄放走的進化派幼兒實驗體不計其數(shù)。

    她的照片還掛在心理院的功勛墻上，無數(shù)精神病患者的家屬給她送過錦旗和鮮花，甘靈犀的名字全世界都知道。

    但她也殺了很多人。

    那個死了無數(shù)omega和beta才誕生的赫拉，一整個醫(yī)院里被她宣告了死期的病人，還有無數(shù)、無數(shù)在進化派死去的人......她付出金錢和精力，推動黑暗。

    她說自己是審判虛假的人，也是被罪惡審判的人。

    “基因阻斷劑救不了這個世界。”甘靈犀倒在松默懷里，雙眼看著天花板不再聚焦，“從科技超越科學的正常速度發(fā)展開始，這個世界就開始萬劫不復了。千年前，人類只有男女，對外太空的探索還停留在尋找生命體的時候......他們就開始自毀了，欲望只會，越來越大......不會再變好了。”

    “對，他們自毀，毀滅后又用一息尚存頑強涅槃。人類不是地球上存活最久的生物，但最開始，只是活著兩個字就支撐著世界運轉(zhuǎn)到現(xiàn)在。你只是沒來得及看見，就選擇了投身罪大惡極?！本旎卮鹚?，“但人人都有選擇放棄的權(quán)利，靈犀姐，你這些年，也辛苦了?！?/br>
    甘靈犀笑了笑，她流逝的感知受到一滴水的召喚，重新提起一些精神來。她仰頭，看到松默哭的崩潰的臉。

    “你說說話，說說話?！彼鹗郑胗|碰他的臉頰，最后卻無力地垂回身邊，落在自己的血液上。

    松默搖著頭，抱著她沉默地流淚。

    “不哭?！彼曇粼絹碓捷p，“我、我們下輩子，不做人了，就做路邊的花，我做一只貓，一只狗，我守著你，好不好？”

    從春到冬，從生到死。

    室內(nèi)安靜了下來，只有席斯言的軍用通訊器發(fā)出聲音，示意他們盡快離開，唯一爆炸的炸彈在一個毒氣實驗室旁邊，恐怕有生化泄露的風險。

    席斯言扶著井渺站起來，看到松默還伏在甘靈犀的尸體上哭。

    “松默，你跟我們......”

    omega舉起了甘靈犀手里的槍對準他們。

    井渺尖叫了一聲，緊緊擋在席樂生和席斯言前面。

    “渺渺！”

    身體的失重只是一瞬。松默看著他們一個擋在身前，一個應激性地將他們推遠，相愛的人在生死面前各有義無反顧的選擇。

    扣動扳機的聲音空餉，無事發(fā)生。

    她想毀了一切是真的，她沒想真的傷害他們，也是真的。甘靈犀親眼看著一個不正常的omega孕育了一個生命，為了愛哭著長大，掙扎著朝前，她無數(shù)次可以動手，卻沒有動手。

    那好像是，更幸運一些的松默和她更幸運一些的孩子。

    松默的ai傳出機械的男聲：[你們快走吧，我不走了。]

    一場驚心動魄結(jié)束，席斯言快步走過去重新把井渺攔在身后，語氣急促：“你跟我們一起走，我說過，我可以試著救活你！”

    松默沒有搭理他們，只是靜靜地坐在這具尸體邊，目光仍然溫柔。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傳來溫度，小小的軟軟的，暖暖的。

    松默側(cè)頭，看到還淚眼婆娑的席樂生。

    “叔叔，你跟著小狼走吧?！毕瘶飞桓铱茨莻€倒在血泊里的尸體，邊哭邊說，“叔叔可以帶阿姨一起走?！?/br>
    松默愣怔了很久，對著他笑了笑。

    omega從身邊的籃子里拿出那條勾好的小圍巾，燕麥色，很普通的羊毛。

    他圍在席樂生的脖頸上，用ai說話：[對不起，不能教你爸爸勾圍巾了。]

    男孩子的臉被暖色系的圍巾襯得軟乎乎，在這片黑暗的區(qū)域里，像一束光芒。松默又說：[騙了你，小狗只有一只，在門牌號108的民房里，你帶走它，好好養(yǎng)大。]

    通訊器ai說完這句話，就被松默關(guān)了摘下來。

    沉默的omega坐回原來的姿勢，守在甘靈犀身邊，一動不動。

    空氣里的氣體開始不好聞，席斯言的凈化瞬間發(fā)揮，他們猶豫了一下，還是嘗試去拉扯松默。

    omega明明孱弱不堪的身體此刻卻如同長在地上。

    他仰起頭看了井渺和席斯言一眼，再次真心實意地搖了搖頭，松默指指席樂生，做了揮手的動作。

    他捂著自己的眼睛，再次揮了揮手。

    席斯言愣了片刻，送掉了拉扯他的力氣。

    “不行！你快跟我們走，松默......松默哥，你相信我們，可以活著?！本觳幌敕艞?，下意識里的悲傷掩藏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席斯言把他拉過來，安撫地拍了拍背：“走吧渺渺?！?/br>
    他抱起席樂生，在軍方通訊器的催促聲里，逐漸離開了這個房間。

    ——

    松默站起來關(guān)上了房間的門。

    沒有了席斯言的凈化，空氣又難聞起來，松默劇烈地咳嗽。

    ——

    “哥哥，松默......”

    “他不想活了。”席斯言沉重地閉眼，“他趕我們走，是不想樂生看到他自殺的場面?！?/br>
    井渺愣住，忽然想明白了他為什么捂住自己的眼睛。

    松默捂住的，是小孩子的眼睛。

    他們跑到三樓時，傳來了一聲沒裝消音的手槍槍響。

    席斯言和井渺腳步一頓，都留下了眼淚。

    席樂生被抱在懷里，小孩子因為害怕和疲累已經(jīng)睡著了，也許一覺醒來，昨天的事就不再清晰。

    再過幾年，就會完全忘了。

    那條燕麥色的圍巾還有輕微的雛菊香味，仿佛是最后的證明。

    希望他們來世做花，做蝴蝶，做貓咪，做狗......希望所有的靈魂都得到安息，都去往自由的遠方。

    凌晨四點，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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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淚目給靈默，下輩子成為自由的光吧。

    第111章 終生

    蘇皖看到他們出來的時候，慶幸到捂臉大哭。

    拂曉的天籃紫變幻，壯麗非常，身后的黑暗隨著天光重臨而褪去，掩蓋在斷壁頹垣里，隨風飄去。

    王淞背著甘自森從另一邊出來，他們顯然受了不少苦，甘自森昏迷在他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