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級富豪即便是生病，也是享有尖端與優(yōu)質(zhì)的醫(yī)療服務(wù)。

    付榮住的康復(fù)病房不是鐘月印象中死氣沉沉的八人牢房，而是一間有著基本且必不可少的醫(yī)療設(shè)備的酒店套房。

    她覺得自己像是出來度假的。

    她陪床睡了兩天，付榮便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她有些擔(dān)心他會像之前那樣，出現(xiàn)如醫(yī)生所說的譫妄。

    只是下一刻，她拋去憂慮，靠在他的病床旁，半伏下身子，親切地問道。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我叫醫(yī)生過來嗎？”

    男病人半睜著眼睛，動了動嘴唇。

    為了聽清隔著氧氣罩下的聲音，鐘月把氧氣罩摘下來，聽見他氣若游絲地說道。

    “狄娜，找狄娜……”

    她的心陡然一沉，頗為尷尬地站起身，轉(zhuǎn)而出去聯(lián)系楊秘書。

    狄娜很快就來了。

    鐘月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見到被病人需要的女人正從門口徑直走進病房里去。

    直到推拉門被關(guān)上，鐘月的目光才遲遲落到手中的針線上。

    她心不在焉地穿著針線，可是等到織滿四五行，才發(fā)覺漏了好幾針。

    因此，她不得不退針拆線，由頭織起，而這樣錯誤的動作，她犯了不止兩三遍。

    半個小時不到，狄娜走了。

    鐘月果斷放下手里的東西，快步走到門口，結(jié)果又猶豫起來。

    她覺得冒然進去，唐突的行為不僅會打擾病人休息，還像是一種對他不信任的表現(xiàn)。

    她有什么不放心他的呢？

    就算他作出什么有失道德的事情，那與她有何干呢？

    他向來不就是一個我行我素的混蛋嗎？

    她的考慮都是多余的。

    鐘月的膽子一下就大了。

    她悄悄推開一半的門，往里頭看了看。

    室內(nèi)很安靜，心電儀顯示平穩(wěn)，付榮應(yīng)是睡過去了。

    她咬了咬嘴皮子，關(guān)上房門。

    因為受了重傷，付榮多數(shù)是在病床上休息，睜著一雙活力全無的眼睛，不是盯著天花板，就是看著窗外的天空。

    鐘月聽說從鬼門關(guān)走過的人，不免在獲得新生之后，會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心境，可他只是日復(fù)一日的消沉。

    礙于他本有心理疾病，鐘月問了醫(yī)生的意見，說是部分人群受重大事故后產(chǎn)生的心理陰影。

    她暗自放心下來，因為使他消沉的直接原因并不在于自己。

    這就意味著他依舊被蒙在鼓里，而她也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他的事情。

    只是有天，在幫付榮擦洗身子的時候，鐘月發(fā)覺他的皮膚松了一些，肌rou軟了一些，身上的脂肪似乎都流失不見了。讓她最詫異的是他的面部輪廓過于削尖，看似只剩一張皮裹著骨頭。

    他在昏迷的頭兩天只能是攝入營養(yǎng)劑，之后便是正常飲食，雖然他的胃口比以前小了許多。

    這事兒說來也奇怪，病患本是術(shù)后12小時便會蘇醒，可他硬是睡了兩天，好像就打算從此一睡不醒了。

    她把毛巾扔進水盆里，認真地檢查他的身體，最終只能狠下心承認，他確實是瘦得有些病態(tài)。

    “您最近挑食得厲害，是不愛吃醫(yī)院的飯嗎？”

    鐘月隨處一摸，都能清楚地摸到皮下骨頭的形狀。

    她見付榮不肯說話，于是從自己的褲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放到他的手上，說道。

    “是個女兒。”

    她覷著眼睛看著他，眼中帶了一丁點兒期許。

    可是她看了許久，他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繼而垂下眼瞼，一副失落的樣子。

    下一刻，他哽咽地說道。

    “我想回家。”

    “您傷得很重，要不多呆幾天吧？”

    付榮捏著B超照片，目不轉(zhuǎn)睛地端詳著，似乎對外界的聲音毫不在乎。

    無奈之下，鐘月只好收拾行李。

    付榮沒有因為受傷而推卸家庭義務(wù)。

    他做事慢了許多，但不妨礙完成。

    可是洗澡洗頭的事兒，他就不能獨自完成了，偏偏要讓鐘月來執(zhí)行。

    當(dāng)然，如果鐘月愿意幫點小忙，像是熨衣服，他也大方地讓她去做。

    只是見她上手麻利，快要熨完所有的衣服時，他就會讓她停手，自己又慢慢悠悠地接著干。

    她看他這幅頗為可愛的樣子，就打算今天把禮物送出去。

    “我給您的毛衣治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付榮立即放下熨斗，眼睛定定地看著鐘月。

    “只是我把它藏起來了，您要不自己找找？”

    誰知，付榮直直地走到左邊的衣柜，從最上面的柜子里找到禮物。

    鐘月見此舉，不由詫異地問道。

    “您咋知道我放那兒的？”

    “你的智商沒有多高。”

    付榮在試穿毛衣的時候，無意間讓鐘月看到他身上長著粉色rou芽的傷痕，不禁使她想起未拆線之前，一道道未拆線的大小傷口似是一條百足蜈蚣，緊緊地附在他的皮膚上。

    其實，鐘月問過楊秘書關(guān)于車禍的詳情，說是有人惡意為之，因為肇事車輛在經(jīng)過第一次撞擊之后，還加大馬力，短距離地反復(fù)裝撞了三四次。至于付榮為什么沒有當(dāng)場死亡，恰好是當(dāng)時的他坐在后座，身邊還有一個保鏢不幸成了rou盾，以此產(chǎn)生了緩沖。所以同行的一車人里，其中一死三傷。

    “好看嗎？”

    鐘月回過神來，圍著付榮轉(zhuǎn)了兩圈，頻頻贊賞似地點頭，答道。

    “好看，真好看。我真有品味。”

    “女兒的呢？也給女兒織一件。”

    付榮的這一句天真的話，突然把鐘月的心給揪住了。

    她望著他，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讓自己的為難的。

    “等我有空再說吧?！?/br>
    “其實，像我這樣的腦子有問題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你們?！?/br>
    付榮自嘲地苦笑一聲，隨即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忍住不要大哭。

    鐘月就是這樣的奇怪，當(dāng)付榮談及孩子的事情，她像是一個局外人，而當(dāng)他因為孩子而暗自神傷，她反而會主動安慰他。

    “您不要這樣說。您首先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才能照顧好別人?！?/br>
    “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改掉那些壞毛病。我沒有騙你。我不僅約了心理醫(yī)生，我還會按時吃藥?！?/br>
    鐘月聽了，由衷地為付榮感到高興。

    她沒有想過這番話的真?zhèn)涡裕驗椴还苷婕?，在?dāng)下這個時刻，他眼里確確實實地燃起對新生的追求。這種生機勃勃的力量任誰看了都深有感觸。

    落地鏡前，付榮半跪在鐘月的跟前，溫柔地撫摸她的隆起的孕肚，細細感受一個女性獨有的磅礴且韌毅的生命力。他忽而仰起頭，笑道。

    “我希望女兒和你姓。”

    “和我姓？為什么？”

    “岳父、岳母和小舅子過早地離開你。我希望她可以成為你獨一無二的家人。”

    鐘月看著付榮笑容里的真摯，一時竟不忍摧毀他的幻想。

    沒有性愛的維持，一段兩性的關(guān)系也能夠十分和睦。

    他們的日?；顒訕O為簡單，一個人寫信，一個人看書，互不打擾。

    有的時候，付榮會配合鐘月坐在院子里，說一說蔬菜和植物的生長情況，聊一聊明天和后天的一次三餐；有的時候，他看著她穿著一件寬松的單衣，提著水壺在草坪來來回回地走著，一起感受生活的真切實義與細水長流；有的時候，他會親自布置小孩的房間，將有害于兒童的物件、設(shè)施、設(shè)備均采用有效的防護措施；有的時候，他們一起下廚。她親自燒菜做飯，他則在一旁端盤遞碗?？粗郎系臒u和白灼蝦，她說，家鄉(xiāng)每逢過大節(jié)才能吃上這兩道菜。所以，她以此慶祝兩人獲得嶄新的人生?？墒?，他卻暗自把這種隆重的家宴看作是一場簡單的婚宴。雖然雙方的父母都不在場。

    “我沒有家人。”

    付榮忽然說出這一句話，鐘月沒有明白，但也順著他的意思回答。

    “我也沒有?！?/br>
    “這樣可行嗎？”

    “沒有什么不行的?！?/br>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