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微笑的理由、穿越到民國會怎樣、【酖美】水波映月影、逃荒種田:幸好我有隨身超市、她很軟、五娘子躺平日常、被流放后我成了首富、我用小說征服全宇宙、聯(lián)姻后大佬的馬甲捂不住了、被迫嫁給暴發(fā)戶以后
藍氏瞪大了眼睛。 喉頭里 發(fā)出了兩聲怪響,她又看向了門外。 方方正正的門楣,方方正正的天,飛不出去的風箏,這世間,本該是這般模樣才對。 錯了,錯了…… “藍氏?你說什么?” 陳金銀微微俯身,聽見藍氏一張一合的嘴里輕聲說: “天,呵,天、天錯了?!?/br> 唐杏子最終用銀環(huán)蛇的毒囊毒殺了整整一十三人,另有九人雖然救回了一條命,此后余生卻也是大半個廢人。 因為案由曲折、手段狠辣,此案迅速被呈交刑部,在朝野中又是引起了一陣熱議。 唐杏子雖然是要為自己的親姐報仇,可毒殺的十三人里也有無關之人,這死罪是逃不掉的。 朝中討論的是如何在“唐桃子殞身”一案里給那藍幸娘定罪。 因為唐杏子并無實證能證明唐桃子確實是被藍幸娘所害,朝中有不少人覺得此案藍幸娘不該被論罪,她確實有罪,罪在自己夫君死后命人杖殺了二十多個無辜之人,其中有七個良民,固然該死,但是也有可議之處。 朝中甚至有些女官也覺得唐杏子說她jiejie因為想考科舉而被崇家害死一事并無實據(jù),不該被當做憑據(jù)。 此時已經(jīng)是三月開春,因為這個案子,宋靄升任戶部尚書,聞初梨被封為太傅一事反而論的少了,宋靄主持天下土地重新丈量一事也很快就從百官的嘴里淡了下去。 女人,女人殺人,女人復仇,女人到底殺沒殺人,這種事情從來是最讓人感興趣的,像是一粒種子,能在人們的嗓子眼里扎下根。 窗外傳來幾聲鶯啼,一株玉蘭開了花。 萬俟悠坐在窗前的案邊,手中捏著有些泛黃的紙頁。 這些都是陳金銀從崇家搜出來的,陳金銀雖然生得粗獷,做事卻謹慎,她在崇家將書房里所有的字跡一一對照過,竟然真的找出了許多唐桃子生前寫的文章。 崇家那位三郎君似乎是極喜歡自己的“愛妾”,從這些紙張上倒是能找出些緣由。 “頗有才名”的崇三郎不少被人稱贊的文章和詩篇,其實都是唐桃子寫的。 之所以能斷定是唐桃子先寫,是因為唐桃子寫的紙上有句讀的加點。 字跡工整,文章得體。 “足以考個舉人。” 看過所有的紙頁之后,見慣了天下才俊的萬俟悠說了這六個字。 一個貧農(nóng)之女,又賣身為奴,細算起來,能讀書識字的機會不過兩年,卻能寫出這樣的文章,要么是天才,要么是勤學苦讀的天才。 這樣的天才,就是硬生生折在了一個枯井似的地方。 萬俟悠起身,從一邊的墻上拿起了掛在上面的短刀。 “安嬸子,你說,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地谷呢?” 朔北散發(fā)著魔氣的地谷幽深可怖,人用眼睛就能看見。 似崇家這樣的地方,吞人噬骨,有誰能看見? 唐桃子的才華和心志,唐杏子的決絕狠辣,前 前后后幾十條人命,這一切加起來,才讓她這一國之君窺見了這樣的幽微深暗,那些看不見的,被遮掩的,又有多少呢? 此時已經(jīng)是元戎七年,萬俟悠掌握這個天下已經(jīng)進入第十一個年頭。 過去的那些年,她堪稱無畏,總想踏平自己前路上的所有坎坷溝壑,兄長、父親、宗室、豪強,天災如地谷,如洪澇干旱,她都覺得自己有法可想。 此時,她卻覺得自己走到了難以施展之處。 “重紫,給朕更衣,朕要去見聞太傅?!?/br> “是,陛下?!?/br> 聞初梨今年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雖然沒有辭官,可自從卸任了戶部尚書,當了太傅,她也算是半隱于朝野。 聽說陛下突然造訪,這位規(guī)整了一輩子的老人還是如往常一般對著銅鏡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發(fā)。 整整齊齊,不曾失了禮數(shù)。 “聞大家,我有一問想向您請教?!?/br> 三十歲的陛下牽著馬到綠蘿山,站在梨花樹下,和當年的模樣那般相像。 她沒有自稱朕,她叫她聞大家,仿佛真的只是一個來求知的晚輩。 聞初梨整了整袖子,笑著問: “不知您有何事?” 萬俟悠看著這些年里和自己亦師亦友亦君臣的老婦人。 “當年,我請您出山為我東宮詹事之時,您可曾想過,自己能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聞初梨愣住了。 天下女子之表率? 天下女子? 是啊,女子入朝為官,嚴格說來,正是從她聞初梨始。 這一聲表率,她當?shù)谩?/br> “未曾?!?/br> 聞初梨看著她的陛下。 “行路至此,得見花開,意外之喜。” 萬俟悠低頭一笑,又看向她: “那……聞大家,那您如今看這些未期之花,若她們就此凋零,可會心痛?” 心痛? 聞初梨明白了她的陛下到底是來問什么的。 她站了起來,扶住了一棵梨樹。 “我本無意見花開,卻見百花次第,一朝春暖。既然如此,身前生后,一把老骨,一點名聲,與花同葬亦不惜也。” 第88章 公主請登基(三十一) “您會養(yǎng)花么?” 聽見聞初梨這么問,萬俟悠輕輕搖頭。 “我雖然喜歡看花,卻不會養(yǎng)花。” 無論是少時真真假假的驕縱,還是長大后步入皇權的漩渦,萬俟悠讓自己修心養(yǎng)性的法子從來不是養(yǎng)花。 她的性情里有一些過于幽微,又有一些過于隨性,就像她實行的政令,有些是她目之所見,知道已經(jīng)不得不為之,比如壓制藩王、豪強、丈量全國的土地清繳隱田和隱戶,因為她要增加賦稅,她要有足夠的錢去養(yǎng)兵對抗朔州的地谷。 這是她站在龍椅上所見所想所必為之事。 有些政令,則是因為她的隨性,并無什么長遠的打算,只是覺得該做就做了,比如她讓宮女也能遴選外朝女官,又比如她在一旬一次的休沐之外又給百官加了兩日的“私假”。 這些被人贊為“善政”的舉措只不過是她福至心靈,隨手為之。 “那陛下你應該開始學著真真正正地養(yǎng)花了?!?/br> 聞初梨語氣柔緩。 “養(yǎng)花的第一步,便是選種,育種?!?/br> 她看向年輕的陛下。 陛下已經(jīng)三十了,陛下依然年輕,陛下還想走前人沒走過的路,陛下還沒有厭憎與疲憊于這世上的紛爭和混亂。 “陛下,您想過你種下的花能開多久么?” 聞初梨緩緩蹲下,梨花的花瓣落在她的背上,萬俟悠輕輕替她拈掉。 她指著地上的野花。 “若是種這等花,旁人只要隨手一提,就會被拔個干凈,若是種一株芍藥、牡丹,總得讓人用上木鏟,若是種一棵梨樹,旁人想要除掉它,總得用刀斧,花上一些力氣?!?/br> 她說的是花,又不止是花。 萬俟悠學著她的樣子蹲下。 “可這樣能被人輕易拔了的花,也是總也除不盡的,三五日之后,被拔掉的地方也總會再有,就算是在這兒縱火一燒,等到一場春雨下來,也能看見新芽。反倒是一株芍藥、一株牡丹、一棵梨樹,除了就是除了,它們花開的大,樹生得高,可能還沒來得及開花,就會被人先動手?!?/br> 她說的是花,也不止是花。 聞初梨緩緩轉頭,看向她。 萬俟悠笑著將一根草的草尖拔出來,捏在指間把玩。 “如今看著這片山的人是我,芍藥、牡丹、梨樹可以長得漫山遍野,可若是有一天看著這片山的人不喜歡花了,芍藥留不住,牡丹留不住,梨樹也留不住,只有這些不起眼的野花,這里一片,那里一片,除不盡,燒不完。” 春風徐徐,吹過聞初梨的白發(fā),她像是這座山上最蒼老又堅硬的那一棵梨樹。 她緩緩站起身,一雙眼睛看向遠處,她真的,已經(jīng)太老了,老到不知道自己看見的遠方,是以后,還是過往。 “陛下,老身與您說一句實話,當年您來尋我,讓我做東宮詹事之前,我只覺得自己一直都在后宮的暗房里,一日又一日,看著我的舊日同僚被人拔了指甲、打斷骨頭、被人在地上拖行羞、被人剔去身上血rou……我們那時候苦熬,想的是沉冤得雪,天地清明,大啟的正統(tǒng),想著,便覺得心生膽氣,向死無畏。” “可是,那一日,當我孤零零一個人被人扶著走出暗室的時候……” 聞初梨停住了。 重新走到了光下,看著郭皇后穿著簇新的鳳袍哭泣,看著還是太子的神宗笑容滿面,聞初梨卻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炙熱肝膽碎掉了。 她們換來是什么呢?她們這些女人,在這場兇狠博弈和廝殺里換來了什么呢? 圣人之言,忠勇之義,她撐到了盡頭,卻開始懷疑這一切到底跟她有什么關系。 一個宮正令,算什么?皇后和陛下賜下的牌匾又算什么?她奉圣人言,圣人視她為何物?她守天地綱常,天地綱常又把她當做什么?她和她死了的同僚,到底算什么? 人前,她是守理持正的宮正令,人后,她不過是個已經(jīng)支離破碎夜夜噩夢的可憐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