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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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妤看著這個小姑娘,看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大笑出聲。 “各位大人見笑,這是我阿姐養(yǎng)在膝下的女兒,平日里就好讀書,沒想到為了一句話還能跑到我這兒來?!?/br> 有人立刻笑著說: “能養(yǎng)出這樣晶瑩剔透的女兒,不愧是柳大人的jiejie,孟郎君好福氣??!” 孟叔恒看著自己的長女,勉強擠出了些笑: “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嬤嬤何在?還不趕緊將人帶下去?” 孟月池看向自己的父親,她慢吞吞地說: “爹,我問完就走?!?/br> “姐夫,今日高興,你何必板著一張臉?小月池勤學(xué)好問,是孟家的福氣?!?/br> 柳朝妤將孟月池拉到自己身前,眸光柔了幾分: “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出自何處?” 小姑娘語氣乖乖的:“《婦行鞭影冊》” “你可知道這書是何人編寫?” “百里婦行?!睍姆饷嫔鲜沁@般寫的。 “沒錯,百里婦行,你可知她是何等身份?” 小姑娘不知道了,她很誠實地?fù)u頭。 “百里婦行,是大啟第一位出任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女子,也是第一位出任翰林院大學(xué)士的女子,算起來,我祖母柳喚云就是她的弟子?!?/br> 說起自己祖母的名諱,柳朝妤輕聲一嘆。 堂中逐漸安靜下來。 “你剛剛問我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人與人要同志而聚,互為依仗,方能成勢,而勢,非一人之力能改。你可聽懂了?” 柳朝妤問的是小姑娘,卻仿佛不止是問她一個人。 孟月池看著她。 柳朝妤忽然覺得這小姑娘的耳慢語遲是個討喜的小毛病了。 她又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 手感真好。 “就比如說,從先帝開始,重推女官入朝,至今十幾年,雖然不斷有小人作祟,又有那等卑劣之人結(jié)黨營私阻撓女官一事,可女官們還是站在了朝堂上,越來越多。這就是勢?!?/br> 柳朝妤一手?jǐn)堉显鲁兀D(zhuǎn)頭看向其他人。 “你問問這些大人,他們一個個都是學(xué)富五車的飽讀之士,又有誰能逆勢而為呢?” 說話之時,柳朝妤心中有些遺憾。 她知道柳朝姝的性情,本以為她今日已經(jīng)替柳朝姝做到了這一步,她總能走出來,沒想到真正走出來的是個小姑娘。 還是個聰明的小姑娘。 柳朝妤目之所及的男人們,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是能逆勢而為之人。 柳朝妤笑了。 “我出京之時,陛下與我說,如今女子為官一事在大啟各處推行,偏偏有些地方,有些人,自以為能與勢相逆,實在可笑?!?/br> 她端起酒盞,抬眸看向其他人。 “各位大人,你們說,這是不是極可笑之人?” 孟叔恒無聲地吞了下口水。 到了此時,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柳朝妤借了他們孟家的地方,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辦了一場鴻門宴! 堯州司馬連忙岔開話頭:“柳大人,喝酒之時怎么談起了政事?” “給小輩講書,忍不住就講起了此事,說起來,十多年前,我jiejie才華絲毫不遜于我,可惜當(dāng)時還未有女官復(fù)朝一事,我jiejie是個孝順的,不忍柳家人丁凋零,才決心成婚。幸好,她養(yǎng)出了這等好女兒?!?/br> 孟叔恒緊咬著牙齦。 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經(jīng)變了。 《婦行鞭影冊》是什么東西?放在二十年前那是逆書! 你孟家好本事??!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娶了柳家女兒不說,還教自家的孩子這等東西!恐怕早就與這些為官的女子勾結(jié)在了一處吧? 孟老太爺?shù)哪樕呀?jīng)漆黑如墨,卻想不出挽回之法。 他用陰沉的目光掃向自己的兒子,又看向那個被柳朝妤攬著的女孩兒。 好,好,好,果然,不安分的娘,就能生出這等不安分的貨色。 旁人都難受的時候,柳朝妤卻覺得心里快慰。 當(dāng)年她祖母是如何離開朝堂的?堂堂戶部侍郎,被逼只穿中衣,腳踩熱炭。 扶正之亂分明是因為哲宗急病而逝,隆盛太子與當(dāng)時還是誠安郡王的代宗之間的皇位之爭,那些擁立代宗的男人們卻把此事定為女子禍亂朝堂,羅織罪名,逼著所有的女官退朝。 這些男人們,他們自己黨爭傾軋,還知道給彼此留一個后路,對女子的時候,卻放任一群禁軍對請命的為官女子和女進(jìn)士、女學(xué)子百般羞辱,用熱炭逼身,讓她們毀容毀相,再無出仕的機(jī)會。 明宗萬俟悠、仁宗萬俟?jié)?、穆宗萬俟姻三代女帝篳路藍(lán)縷六十余載,終于讓女子能夠走到明光之下,卻被這樣的下作手段給毀了兩代英才。 代宗一開始還假惺惺,說什么為官不分男女,皆有功于朝野,女 子們還是可以為官的,卻一次次默許御史大夫們污蔑為官的女子。 漸漸的,朝堂上僅剩的女官也沒了蹤影,又有各種手段打壓女子學(xué)堂,制約女子參考科舉。 比如臭名昭著的“記名法”,如果一科召二百名進(jìn)士,其中女子占其中的六十名,那這二百名之外,就還有六十名男進(jìn)士作“記名進(jìn)士”,不能做翰林,卻也可以選官出仕。 幸好,代宗繼位之時已經(jīng)年近五十,他用盡手段爭來的皇位也不過坐了十幾年,先帝啟哲宗體弱無子,為了對抗朝中日益坐大的勛貴,扶植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當(dāng)今陛下登基,不得已再次啟用女官。 當(dāng)今陛下繼位至今十載,因朝中積弊,又想效仿明宗重新丈量天下土地,重啟之前不得不中止的稅改,也如當(dāng)年明宗一般對為官的女子青眼相待。 短短幾十年,于她們柳家,就已經(jīng)到了第三代。 她祖母郁郁而終,她姨母十六歲立誓不婚撐起柳家,煎熬數(shù)十年,到她此時,柳家女子才再次有了能“借勢而為”、“仗勢欺人”的時候。 孟月池選的這句話或許是巧合,卻真的對了她的心思。 “此次來堯州探望親姐,所見各位大人都是極聰明之人,行為舉止之間令本官我很是欽佩。想來,各位大人絕不會逆勢而為?!?/br> 柳朝妤語氣很是懇切,仿佛有感而發(fā): “堯州一地為官的女子似乎不多,無妨,廬陵距離堯州也不遠(yuǎn),從前勇毅學(xué)宮的祭酒薛重歲薛老大人在廬陵建起書院,各位茶商、鹽商送來之物,我將悉數(shù)送往廬陵,我這小甥女,我也會把她送去廬陵讀書,她是個聰明伶俐的,要是運氣好些,說不定過幾年,孟家還會再出一個進(jìn)士?!?/br> 說完,她笑了。 孟月池仿佛有些害羞似的微微低著頭。 她能感受到許多目光,這些目光中毫無善意。 可不知道為什么,她不害怕。 她心里有一種奇怪的篤定,那些不善的目光其實很弱小。 柳大人只是一個人,一個人,也比其余所有人都要厲害,因為,大勢在她。 這就是“勢”的力量。 孟月池又學(xué)會了一點點道理,她很高興。 哪怕父親憤怒地看著她,她還是很高興。 一直到酒宴結(jié)束,柳朝妤都一直將孟月池留在身邊,甚至將堯州的各位官員的身份來歷一點點教給她,仿佛真要將她教成下一個女進(jìn)士。 席散之后,她讓自己的親信將小姑娘送回疏桐居。 “這個給你?!?/br> 悄悄打著小哈欠的孟月池傻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手里的“禮物”——一把半尺長的匕首。 “‘女子未必嬌容顏,女子必有利兵刃’,出處是《婦行鞭影冊》第五卷,這書挺好,偏偏我姐不喜歡?!?/br> 孟月池雙手捧著匕首,連忙行禮: “謝謝大人賞賜。” “今夜之事,我記住了?!绷嗣?/br> 的頭,“你這個小腦袋,我真喜歡?!?/br> 穿著一身湖藍(lán)衣袍的女子直起身,伸了個懶腰。 “你早些回去吧,我還得跟我姐吵架呢,將你牽扯進(jìn)來,我姐今晚上至少罵我兩個時辰?!?/br> 說話的時候,她對著小姑娘眨了眨眼。 小姑娘笑了。 又過了幾日,讓孟家上下都難受的柳朝妤終于走了,孟月池突然多了個新差事——老夫人讓她去寧壽堂的佛堂里撿佛豆。 孟月池第一次去的時候正好是嫡母柳朝姝出門為孟家世交女兒送嫁的時候。 嫡母一去兩日,孟月池就跪了兩日,膝蓋以下都是青的,根本站不起來。 劉嬤嬤哭著背著她回疏桐居,路上,孟月池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父親走過來,眼中都是心疼。 “池兒,你若是安穩(wěn)些……” 安穩(wěn)些? 孟月池?zé)o聲地將小腦袋轉(zhuǎn)了個方向。 過了一會兒,她說: “月池謝父親教誨?!?/br> 柳朝姝前腳到家,后腳就知道了此事,她勃然大怒: “你們有什么脾氣找準(zhǔn)了人再發(fā),磋磨一個孩子能顯出你孟家的體面和本事嗎?” 孟叔恒見她的模樣,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