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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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毙聲x寧國公孟月池坐在上首,看著這些女舊臣。 她行到今日的路,有很長的一段,是從她們的身上走過去的。 走過她們的舊轍,也規(guī)避她們的錯(cuò)誤。 “自前年起,平盧有幾項(xiàng)新法,我想請幾位大人幫我參詳參詳?!?/br> 她垂下眼眸,慢吞吞地說: “其一,男女同教,蒙學(xué)免束脩,女兒不入蒙學(xué),則兒子也不可入。” “其二,男女同田,嫁娶入贅,田畝相隨,凡添丁之戶,另得柞林三畝?!?/br> “其三,男女同役,徭役分十等,難易不同,天數(shù)不同?!?/br> 柳鉉徵捏著手里的煎餅,自進(jìn)來之后,她第一次認(rèn)真打量起了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外甥孫女”。 巧的是,孟月池也正好看向她。 目光撞在了一處,柳鉉徵忽然一笑。 這上面的任何一條,在平盧之外的地方都難以推行。 原來如此,薛山長,你為了她與女舊臣們漸行漸遠(yuǎn),是因?yàn)槟阋呀?jīng)看見了另一條路。 建在,大啟的廢墟上。 這么想著,柳鉉徵低下頭,繼續(xù)啃煎餅。 “孟節(jié)度使,不知在你治下之地,男女為官者如何?” “文官,女七男三,武將,女四男六,校尉以下,男子略多些,近七成?!?/br> 在座的女子都有些驚詫。 “孟節(jié)度使,你可曾特意提拔女官,打壓男官?” 孟月池看向問自己的那人:“自然而然罷了?!?/br> 那人低下頭,她原本看不上這粗糙的煎餅,現(xiàn)在也開始亮牙。 天下竟有這樣的“自然而然”,她好生高興。 沒有茶,沒有酒,拿起煎餅啃兩口。 這一天散席之后,一群女人揉著腮幫子離開了孟宅,繁京中立刻傳聞寧國公得勢之后把從前與自己不睦的女舊臣們都喊去抽耳光。 蘇茗子聽著傳聞,哭笑不得,想起正事,她問自家大人: “大人,我以為你這次會(huì)招攬些女舊臣遺脈?!?/br> “不著急?!?/br> 其實(shí)也不喜歡吃煎餅的孟月池小口喝著粥,她的語氣很柔和: “她們會(huì)自己走過來?!?/br> 走過來,變成她想要的模樣。 就像她,曾經(jīng)從她們的前路上一點(diǎn)點(diǎn)看過去、邁過去一樣。 這是各自的修行。 又過一日,陛下在內(nèi)殿召見孟月池。 那日,繁京下了這個(gè)春天最后的雪。 君臣二人都沒想到,這是她們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見。 第145章 姑娘請披黃袍(三十一) 身處內(nèi)殿的陛下并沒有穿她的金紅色金龍紋長裙,而是只在湖藍(lán)的石榴裙上面穿了一件殷紅大袖衫,比平時(shí)少了許多威嚴(yán),倒顯得隨性。 “聽說你請了柳鉉徵吃你們平盧的粟米煎餅,差點(diǎn)崩掉了她的半口老牙,朕特意讓人做了來試試,味道倒是還不錯(cuò)?!?/br> 桌案上除了一看就被改良過的煎餅之外,還有油香撲鼻的rou醬、十幾種蔬菜的絲、十幾種的rou絲和rou丁,另外還有不知道多少種的干果與果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在紅木攢盒里。 大概是怕陛下這樣也會(huì)噎著嗓子,御廚房甚至準(zhǔn)備了香甜的奶漿。 目光從已經(jīng)完全不像煎餅的東西上移開,孟月池在心里暗自佩服御膳房能在一夜之間就搞出這么多的花樣兒。 萬俟玥察覺到了孟月池的目光,她笑了: “你是不是覺得挺有意思?發(fā)生在這天下一角的小事,哪怕是個(gè)煎餅,到了朕的面前也會(huì)面目全非?!?/br> “陛下,御膳房的御廚應(yīng)做之事是讓陛下吃得順心,而不是讓陛下吃到真正的煎餅?!?/br> 孟月池的話讓萬俟玥抬眸看她。 片刻后,萬俟玥笑了。 “當(dāng)了這么久的節(jié)度使,你還跟十多年前一樣,總在心里把什么都分的清楚明白?!?/br> 她起身,走到了孟月池的面前。 “那你知道,朕掌大啟天下三十年,最大的敵人是誰?最喜歡的人是誰?最討厭的人又是誰?” 說完這句話,她看向一旁伺候的蘭君: “給朕的寧國公搬把椅子來,你們就退下吧?!?/br> 雙鬢有霜色的蘭姑姑立刻去親自搬了把椅子來,又帶著女官們退出了內(nèi)殿。 空蕩蕩的殿中擺著一把椅子,太陽光從殿外投進(jìn)來,在椅子下面消失了。 萬俟玥看著那把椅子,拍了拍孟月池的肩膀: “坐下說。” 她說話的語氣溫和得甚至不像一個(gè)皇帝。 孟月池看著這把椅子,忽然想起了當(dāng)年她第一次面圣。 那時(shí)的陛下含笑捏著她的手,如同把玩一件罕見的玩器。 那時(shí)的陛下喜愛她的年少乖順,喜愛她聲名在外卻謹(jǐn)小慎微。 如今的陛下…… 孟月池一抬衣擺,坐在了御座對(duì)面的椅子上。 “陛下最大的敵人,自然是侵占土地拒繳田稅的世家豪族。” 她說話的時(shí)候,看著與她對(duì)坐的陛下。 “哈哈哈,天下人大概都知道,你知道,梅相知道,柳鉉徵知道,寒門知道,那些世家豪族他們心里也該一清二楚?!?/br> 說完,萬俟玥自己苦笑了下。 讓大啟無力養(yǎng)兵無力戍邊的世家豪族,就像是趴在這個(gè)國家身上的蛀蟲。 偏偏她不能把這些蟲子一口氣全殺了,因?yàn)樗恐@些蟲子治理這個(gè)國家。 不,應(yīng)該說,從她爺爺奪了帝位之后,數(shù)十年來,萬俟皇族都依賴著 那些世家。 她看向面前的年輕人: “若是,朕給你更大的地方,你還能像在平盧的時(shí)候一樣誅除世家,重分土地?” 孟月池笑著搖頭: “陛下,真正讓平盧的世家被根絕,靠的是不是微臣,是那些世家自己,災(zāi)年不恤百姓,以至于百姓造反,見刀兵便生畏懼之心,以至于被江左益視作待宰牛羊,微臣在平盧,不過是順勢而為?!?/br> “順勢而為,哈哈哈,順勢而為!”萬俟玥撫掌大笑。 “你可知道,在那些世家眼里,你比江左益可怕多了?!?/br> 孟月池垂眸微笑。 陛下又問她: “那依你之見,如今的世家豪族,朕把哪一家殺了,能讓其他人都生點(diǎn)兒腦子,給朕把隱田隱戶吐出來?” “陛下,與其說是具體的哪一家,倒不如看看陛下最想做成的事,以此事為軸,行謀人之舉?!?/br> 萬俟玥靜靜看著在自己面前不疾不徐的孟月池。 她在最好的年紀(jì),兼具著漫長的未來和當(dāng)下的根基。 短暫的愣神之后,萬俟玥咳了兩聲,笑著問: “你可知道明宗最大的敵人是誰?” 孟月池看著雙眼發(fā)亮的陛下,有些猶豫: “明宗陛下最大的敵人,莫非是天下的陳朽不堪?” “不。”萬俟玥搖頭,“明宗最大的敵人,便是天命,天命不許歲月,讓她盛年而逝?!?/br> 說罷,她感嘆道: “明宗、仁宗兩代皇帝打壓豪強(qiáng),可惜,天不假年,若她們兩人有一個(gè)能多活二十年,今日的大啟絕不會(huì)是這般模樣?!?/br> 說著這些,萬俟玥突然有些高興,她很久很久,沒有和人這么說話了。 提起明宗,仁宗,提起她的父祖,所有人都會(huì)用他們來提點(diǎn)她,這是第一次,她在別人的面前只是單純地感嘆。 她真的曾經(jīng)竭盡全力想讓自己變成另一個(gè)明宗。 她們有相似的高貴出身,登基時(shí)候面對(duì)著相似的時(shí)局……可那么多那么多的相似,在三十年后她終于可以承認(rèn)。 她不是明宗,她只是她,萬俟玥,一個(gè)……一個(gè)……無繼往之能,無開來之功的皇帝。 她只是活得比明宗要久一些。 就像是窗外的玉蘭樹,隔了幾十年重新種下,同樣是玉蘭,也不是當(dāng)年的模樣。 “你可知道,我皇祖父最大的敵人是誰?” 萬俟玥的皇祖父,大啟代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