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管事都不當(dāng)了，回去老家守靈堂。

    接任的就是他兩個兒子，長平長安，府里叫他們大裴管事和小裴管事。

    裴家外頭看著還是一家人，其實祖父在的時候，已然是前三房一家，后兩房一家，各管歸的。

    裴長安自祖父去后，就一直留在老太太身邊的當(dāng)管事。

    確也得有個知曉底細(xì)的通報內(nèi)宅動向，裴觀還有些遲疑：“你太辛苦。”

    “就這幾步路辛苦什么？放心罷，母親meimei有我看著。”阿寶拍拍胸膛，扛下照顧母親meimei的職責(zé) 。

    外頭終于等來公子的吩咐：“添些茶水來?！?/br>
    松煙進(jìn)門就見公子換了身衣裳，頭皮都一麻，公子這守了一個晚上一個白天，還能那什么？

    剛想著不至于，就聽公子又吩咐他：“抬幾桶熱水來，我要解解乏?！?/br>
    “哎?！彼蔁熮抢X袋應(yīng)了。

    戥子一進(jìn)門就掃了阿寶兩眼，看她簪環(huán)未亂，連裙上的結(jié)子都完好，又安下心來，這么復(fù)雜的發(fā)式和結(jié)子，阿寶自己可弄不來。

    “你吩咐燕草，收拾幾件我平日里要穿衣裳，這些日子兩頭要忙?！闭f完又對裴觀說，“我要去母親院里一次，大概半個時辰，你好好的等我回來?！?/br>
    松煙青書聽見最后一句，臉都來不及埋下去，這是拿公子當(dāng)小兒待了。

    裴觀兩輩子也沒聽過這種話，他輕笑出聲：“好，我等你回來?！?/br>
    戥子飛快回后院，燕草和白露正相對坐著。

    燕草道：“眼看就夏日了，還該裁幾件夏天穿的孝衣?！?/br>
    白露輕笑：“我都預(yù)備下了，想著少夫人進(jìn)門不會帶白紗白綢，已經(jīng)報到上房，陳mama說會提早把夏季的衣料子發(fā)下來。”

    戥子腳下一慢，她真是佩服燕草，跟白露也能這么笑瞇瞇的說話。

    “怎么？可是少夫人那兒有什么吩咐？”

    “少夫人說了，收拾些日常要用的東西，送到卷山堂去?！标訒r常還會叫錯稱呼，還管阿寶叫姑娘，方才差點兒也要叫姑娘。

    燕草一點頭，笑盈盈對白露道：“必是想兩邊照顧。”

    白露也點頭：“少夫人辛勞，自明兒起，那八仙藕粉都送到留云山房去，少夫人也該補(bǔ)補(bǔ)身子?！?/br>
    戥子往內(nèi)室里收拾東西的時候，悄悄問燕草：“你這就收伏白露了？”

    燕草順手捏了下她的鼻尖：“傻瓜，哪有這么容易?！?/br>
    阿寶隔天就住到留云山房的事，她特意去告知裴三夫人：“我是想，要照顧六郎，也要照顧母親和meimei?！?/br>
    裴三夫人輕笑：“也不必來來回回這么麻煩，你就安心照顧著觀哥兒?！?/br>
    上回守孝脫了一身rou，這回有阿寶看著，倒好些。

    “今兒你送來的煎餅，我也給大伯母送去了，她吃著就笑，說六郎媳婦是個會想法子過日子的人。”還把這個記下了，說到時候要依樣做給大爺吃。

    “大伯母喜歡就好，大伯二伯院子空了許多年，回來丁憂只怕不便，我也能幫忙。”

    “哪用得著你，你要幫也成，跟著我。”

    阿寶如今已經(jīng)知道了，她跟著母親，母親跟著大伯母，老母雞帶小雞崽，一跟一串兒。

    “你大伯母今天還夸你呢?！迸崛蛉诵χ嬖V阿寶，她聽到大嫂夸阿寶一句，比夸她十句還要更受用。

    阿寶立時問：“夸我什么了？”

    逗得裴三夫人直樂：“你這孩子，哪有討人夸獎的。”

    可這夸獎也是裴三夫人討來的，她拉著大夫人的袖子問她：“怎么樣，我這個兒媳婦挑得不錯罷？”

    大夫人任由她這么拉著袖子，看她與看娘家小meimei差不多。

    也確實差不多。

    這個妯娌是她挑的，跟著丈夫外任諸暨為官時，她一眼就相中了樓氏，斯文嫻靜，愛詩愛文，倒與家中三弟正相配。

    兩邊說合，定下的親事。

    進(jìn)了門之后，更是事事關(guān)照，如今看她都討了兒媳婦，輕笑一聲：“是比你初進(jìn)門時，要沉穩(wěn)的多了?！?/br>
    裴三夫人這個年紀(jì)了，不意還能聽見大嫂這樣說她。

    “剛進(jìn)門就遇上這樣的大事，我看她既不慌亂也不委屈，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小小年紀(jì)處變不驚，頗有些泰然豁達(dá)的意思。

    裴三夫人眉梢都彎了：“可不是，我安慰她，她倒反過來寬慰我，說這些事不因人力左右，不必掛懷?！?/br>
    “六郎得佳婦?！迸岽蠓蛉宋⑽⒁恍Γ澳阊?，能享兒子兒媳婦的福了?！?/br>
    好在她回來吃喜酒，要是這回沒回來，還不知那一位要怎么折騰呢。

    如今六郎是官身，她又在家坐鎮(zhèn)，倒沒鬧出什么來，只盼著大爺趕緊回來，他們?nèi)咳思夷芤黄鹉脗€主意。

    “老太太話里話外都是要分家?！?/br>
    裴三夫人把這話告訴了阿寶：“你跟觀哥兒說，咱們不計較那些?！?/br>
    阿寶依言回去，剛走進(jìn)留云山房院門，就見裴觀點燈坐在清水平臺上。

    一見她就立起身來，當(dāng)真在等她回來。

    第99章 兒孫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裴觀提著竹結(jié)燈籠向她走來。

    阿寶立住了不動, 春夜月色水色與燈影交融，那只畫著竹葉的燈籠，晃晃悠悠似被風(fēng)吹到她面前。

    “累不累？”見她一身春羅裁的孝衣, 怕她穿得單?。骸霸趺催B斗蓬也不披一件？”

    裴觀將燈籠遞到阿寶手中, 解下自己的斗蓬披在她身上。

    阿寶根本不畏冷，走了這一段路, 腳心都發(fā)燙。

    她剛要拒絕, 抬目就見裴觀神色關(guān)切, 紅唇輕抿, 什么也沒說，任由他替她披上竹綠色的斗蓬, 他還替她在襟前打了個結(jié)。

    他的披風(fēng)比她的長些，拖到了地上，倒將阿寶整個人都襯得嬌小了。

    裴觀替她攏一攏披衣，這才又挽住她的手, 往卷山堂去。

    戥子跟在后頭直翻白眼, 等著瞧罷，就這么一步一挪，不等到進(jìn)屋門，阿寶就得熱得出汗。

    阿寶果然出汗了, 裴觀攥著她的手掌, 只覺得掌心汗津津，他低頭看了阿寶一眼。

    阿寶也看了看他，憨笑一聲。

    抽出手掌來，在他袖子上抹了兩下。

    裴觀悶笑出聲, 在水廊中站定了, 側(cè)身又替她將斗蓬解下：“你怕熱怎不說？”

    阿寶嚅嚅, 想說又說不出來，戥子還站在身后呢，她不好意思說。

    戥子提著燈籠，往后退了幾步。

    兩人又往前去，阿寶這才湊到裴觀耳朵邊：“我喜歡你替我系斗蓬的樣子?！焙孟翊藭r此刻，只這一件要緊事。

    她說這話時，神色一派天真，并不為這事羞恥，只是告訴他，“她很喜歡”。

    一對星眸望向裴觀，似有火苗簇簇跳動。

    裴觀十六歲便守父孝，他原先從未覺得守孝時禁口欲、身欲是件苦差，世間有何味何色不可戒。

    可當(dāng)此時，他卻喉間滾動，心中不住默念“身貪細(xì)滑，意起虛妄，舌…貪滋味，如是等罪，無邊無量?！?/br>
    阿寶哪知他心中默念道經(jīng)，說完還一把挽住他，笑著往卷山堂中去。

    卷山堂內(nèi)早就備下了熱水熱茶，和卷子點心。

    守孝不能食葷腥，可沒說不能吃甜點心，大廚房里預(yù)備了好些送來，燕草擺了個五色梅花攢心盒，抬眼望了望積玉水廊。

    方才就聽見門響動了，怎么這么會兒了還沒進(jìn)屋？

    心中才這么想，人就到了門前，螺兒打起簾子。

    阿寶先一步進(jìn)來，看見桌上的點心，自己拿了一個，又給裴觀塞了一個：“跑這一趟，我都餓了?！?/br>
    動的多，她便餓得快。

    說著坐下嚼吃起來，吃了一個奶卷子，方才對裴觀道：“母親讓我告訴你，老太太想分家?！?/br>
    一聽二人要說正事，燕草螺兒結(jié)香，全都退了出去。

    結(jié)香出門就見戥子坐在屋外廊下，問她：“怎么這么點子路走了這么久？”這積玉水廊才多長，也不用走這么久啊。

    戥子從鼻子里哼哼出聲：“可不嘛，西天取經(jīng)呢！”走到后來她那鞋底子恨不得在磚地上磨！

    燕草低下頭，抿嘴一笑。

    “好事兒~走罷?！崩鴰兹嘶刈约旱奈堇锶?，明兒要辦的事還多呢。

    裴觀看她吃了一個，眼睛還看著，又拿了一個給她，盼她多吃才好，多吃才能長身子骨。

    阿寶咬上一口，手里拿著半個奶卷子問：“你怎么不吃驚？”

    “這是他們早就想著的事，趁著喪事必會提出來，我是小輩，說話做事多有不便，一切要等大伯二伯回來再說?！?/br>
    裴觀手中那本冊子，還是要交給大伯。

    父親的詩稿文集，他早已經(jīng)整理成冊，送到書坊刊印。

    父親多年來在詩文上并沒什么大成就，只是愛收羅古籍，當(dāng)年裴觀就曾猜測過，那些人是不是為了父親的萬卷藏書而來。

    父親拘泥于此，孤本善本極少拿出來與人共閱。

    可父親早就過世，若有人想要，總該來找他借閱或是出金求購，有什么必要一出手，就要置裴家于死地呢？

    自裴觀大病重生，就將父親的藏書收點成冊。

    其中有些贈給國子監(jiān)藏書樓，供國子監(jiān)學(xué)生們借閱。此舉一出，倒有許多人寫信求書，裴觀無有不允。

    古籍古卷，本就該流傳于世，不該藏于柜中。